春妆 第115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他从哪里找的门道?

  便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那二人已如闪电般飞掠至红药眼前,刹那间,四道锐利的视线,笔直地扫了过来。

  红药忙侧身避过。

  虽在脸上抹了好些煤灰,整张脸都黑麻麻地,可她听人说过,这些习武之人眼力甚好,她不想被他们看穿真身。

  “老李,拉绳。”一道清朗声线陡然划过了耳畔。

  即便在如此紧急的时刻,那声音仍旧有着一种难言的温和,如诉如念,如君子谦谦。

  红药心头动了动。

  这声音好生熟悉,似是不久前曾经听过。

  “好嘞。”另一个粗豪语声随后响起。

  红药再度眉梢一挑。

  这声音居然也挺耳熟。

  她低垂的乌漆抹黑的脸上,浮起了明显的讶色。

  然而,尚未待她忆及这两个声音的来处,一只有力而又温暖的手便碰上了她的脑瓜顶:“这位小公公快走罢,此处交予我们便是。”

  许是离得近,那声音愈加温和,仿似春夜里吹动帘幕的风,没来由地,叫人心头微暖。

  红药的脑海中,恍惚现出一副干净的眉眼,一刹时,身畔大雪亦作了漫天月华。

  萧将军。

  她终于想起来了。

  仲秋夜宴时,那个曾两度出现的年轻的金执卫首领,正时此刻说话之人,而那个“老李”,正是萧将军的手下。

  原来是他们啊。

  红药想道。

  不知何故,心头竟是微松,仿佛认定了,这二人值得相信。

  她管自想得入神,并未察觉掌中麻绳已被老李接过,而那个萧将军,则将她挡在了身后。

  “小公公还请快些离开。”即便背对着红药,萧将军似乎也能知晓她并没走,遂又叮嘱了一句。

  温和且低柔的语声,虽被老李发力时的呼喝声掩去大半,入耳时,犹自清晰。

  红药终是醒过了神,侧首往周遭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位萧将军已然把她拉去了树后,而他自己则站在前头,将她的身形给遮去了。

  再一息之后,那“小公公”三字,才算由耳入了心。

  垂眸看了看身上的小太监服色,她不由浮起一个笑。

  嗯,她果然应该是个“小公公”。

第170章 风寒

  红药微有些自得,半仰着脑袋,尽力抑制着面上的笑。

  看起来,她的易容改装还是很成功的,这萧、李二人分明皆曾见过她,如今却把她错认为某个小太监。

  此念一生,她不由心中大定,胆气亦见长,遂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从树后看出去,旋即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便只这数息功夫,吴承芳竟已然被拉上了岸,那个老李正将他背朝上放在一个大树桩上控水。

  这人力气可真够大的,怕不是抵红药三个……不,五个……不,十个……亦远远有余。

  红药一次次校正着对那李姓校尉力量的认知,复又好奇地打量了他两眼。

  方才情形紧急,倒不曾端详其样貌,如今细观,便见这人虽被人叫做老李,实则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那露在外头的小臂堪比小儿腰身,再加上满面虬髯,十分威猛。

  真是好个勇将。

  虽气势上比那潘体乾差了些,却也极具英雄气概,话本子里那些勇冠三军的先锋官,怕也不过如此了。

  红药心下极是佩服。

  徐玠也真有本事,竟识得这样的勇将,难怪这么快就能把人救上来,只看其体格,便可知此人力量之巨。

  这时,在老李那巨灵掌的连续暴击之下,吴承芳已是“哇哇”连声,吐出了好些河水,那青得发灰的眼皮子亦微微颤动着,似是将醒。

  “小公公还请快走。”最后叮嘱了红药一句,萧将军便迈开大步走到老李二人身前,手里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件厚斗篷,抖开了往吴承芳身上一披,将他全身裹住。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想必仍旧是徐玠提前吩咐的。

  做完这些,那萧将军又顺手将地上的脸盆并麻绳收拢来,转身寻来一根树枝,小心划去雪地上红药的足迹。

  见此情形,红药心下倒有几分触动。

  不必说,这应该还是徐玠之功,他说定不叫她露出行迹,果然说到做到。更难得这位萧将军心细,一应都虑到了。

  她凝下心神,再去打量吴承芳,却见他面色稍复,呼吸也均匀了好些,情知这人定是救得活了,不由心头放下一桩大事,一时倒觉浑身虚脱,半点力气都没有,忙扶着树站稳。

  “多……多谢……两位……救……命之恩……”片刻之后,一阵极低的语声传来,断断续续,几被风雪拂散。

  正是吴承芳的声音。

  他醒了。

  红药心头一喜,忙又按下情绪,不敢再迟疑,低头缩肩,学着那小太监走路的模样,以树木遮掩身形,趟着那河畔泥泞的雪地,一步一滑地走了。

  吴承芳实则也不过是缓过了一口气,勉强说了那声谢语,便又双目紧闭,陷入了昏迷,并未瞧见红药离开。

  萧戟见状,眉心皱了皱,扒开他满脸湿发,细察其面色,复又以手探他额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得赶快找个地方给他换上干衣,他这额头火烫火烫的。”

  再这样呆在野外,只怕这小太监便要染上风寒了。

  语毕,不经意回首望了一眼,见树后那片乌青的衣角已然没了,眉头便又一松。

  这位“小公公”才更要紧。

  听得萧戟之语,李九牛二话不说,单膀一用力,便将吴承芳负在了后背,转问他:“头儿,去何处?”

  “值房。”萧戟沉声道,单臂用力,提起大脸盆并麻绳,回头便走。

  李九牛忙跟上,二人皆是脚程迅捷,很快便步出疏林。

  待行至宫道时,李九牛扭脸瞧了瞧仍在昏迷的吴承芳,方转向萧戟问:“老大,那分明是个小姑娘,你作甚叫人家‘小公公’?”

  他撇着大嘴,很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不是我老李挑眼,那小姑娘就把脸抹成个黑驴蛋儿,我也一眼就……”

  “噤声。”萧戟打断了他,眸光扫过吴承芳青白的脸,低声道:“她的处境不比你我,错认才于她有益。”

  李九牛瞪着大眼睛,将空余的那只手搔了搔头皮。

  啥处境?啥有益?

  这话啥意思?

  完全搞不明白。

  那就……就不明白呗。

  他放下手,“嘿嘿”一笑

  说起来,徐五和萧三这两个兄弟旁的都好,就是太喜欢打机锋,李九牛先还会猜上一猜,只是,猜了百八十回,就没一回猜对的,他后来便也学乖了,举凡听不明白的,一律回以三个字。

  “我懂了。”李九牛威猛的大脸上,浮起一个“其实我一早就猜到了”的了然的笑,就好像他真的搞懂了。

  虽然他那脑瓜子还是一团浆糊。

  萧戟早知其斤两,却也不点破,只当他真懂了,启唇道了一声:“好。”

  只此一语,再无他言。

  李九牛倒打了个愣,一时间颇有些心痒难耐,恨不能扒开萧戟的脑壳索知答案。

  只他也明白,再要问下去,那就真成笑话了,遂只得捺下心思,埋头向前。

  风回雪舞、冻河冰澌,不消多时,玉带河两岸已是白茫茫一片,将一切痕迹尽覆于白霜之下,而他二人的身影亦渐行渐远,终被风雪掩去……

  年关一过,红药便已满了十三岁,依照宫规,举凡这个年龄的宫女,是要重新再换一次名籍的。

  是故,年初六那日,尚宫局便派了人来,替红药换了一副新的腰牌,并重新登记造册,还予了她一套银头面。

  说起来,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凡年满十三岁的宫女,便有了被天子临幸的可能。

  于是,临去之前,那女史冷冰冰打量了红药好几眼,淡声道:“以后好生当差,忠君效主。”

  红药哼哼哈哈地应了,根本没当回事。

  她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自是知晓,这所谓的“忠君效主”,莫说是她,便连那生得天仙一般的红杏,前世被人传得都快晋为嫔妃了,到头来不也还是一场空?

  细想来,这也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实则却是绝不会发生的,究其原因,还在建昭帝身上。

  原来,当年他尚未立太子之时,先帝曾幸过几位宫娥,巧的是,有一名宫女居然就此受了孕,又因生得甚美,遂被提至昭仪位份。

  这原也没什么,先帝时并不只她一个宫女晋位的。

  只是,这位底层爬上来的昭仪,野心却是不小,竟暗中勾结了几个嫔妃,妄图算计彼时还是皇后的李太后,更连带着要把建昭帝一同害死。

  当然,她们的陷害最后都落了空,反倒尽皆身受杖刑而亡。

  只是,自那以后,建昭帝便对宫女极为冷淡,总觉得她们不可信,平素亦不喜其近身服侍,而前世的建昭朝诸嫔妃,亦无一是从宫女提拔上去的,可见其执念之深。

  至于红杏身上的那些传言,在重生的最初,红药还是信的,然而,经过这段日子的冷眼旁观,再加上最近她也时常动脑子,学着徐玠的法子,将前世今生结合起来看,她便觉着,只怕那所谓的“从宫女到宠妃”的传说,并当不得真。

  至少在建昭朝,这种可能性是极其微小的。

  以她在乾清宫亲眼所见,建昭帝对宫女的态度,实在堪称冷淡,便连红药这个被他亲自调派来的,亦根本近不得身,更遑论假以辞色了。

  倒是那些内侍、小监,极得他的信重与宠爱,远的不说,吴承芳便是现成的例子。

  如今,这位小吴公公可是越发地炙手可热,因他“不慎感染风寒”,病重卧床,建昭帝不仅不肯将他挪去外安乐堂,更有甚者,竟还请了好几名御医给他汇诊,这其中有一名御医因开的药方子过于凶烈,被陛下斥为“虎狼药”,当场便命其卷铺盖回老家种田去。

  此事不知怎么传至朝堂上,便有不怕死的言官,也不顾这大节下的好日子,竟还专门上了道奏疏,拿着前朝几个昏君说嘴,最后还劝诫天子“勿因内误外”。

  大过年地被人谏了,建昭帝倒也没生气,还将那言官请进乾清宫,和颜悦色地对他道:“御医乃是天家之医,说白了,朕的生死便系于彼手,难不成爱卿的意思是叫朕养着这些庸医,到头来再叫他们把朕给治死?”

  这话直是诛心至极,那言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建昭帝此时便又大展明君风采,不但未曾申斥这名言官,竟还赏了一盘金银并两名美姬,赞他是“朕的直臣”。

  据说,从那以后,那言官的后宅就没安宁过,大妇与小妾乌眼鸡似地见面就斗,此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