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5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红棉傻傻地看着她,委实不知该如何接话。

  红药又管自续道:“你想啊,这恭桶可是每天都要用的东西,挨着皮、贴着肉,若不能弄得清清爽爽、香香喷喷地,人使着也不舒服不是?”

  说话间,她已然刷洗完毕,将竹刷还予红梅,再度将脑袋埋进桶中,连说话声都变得嗡声嗡气地。

  诸宫人再也忍不下去了,纷纷走避。

  这人什么毛病,就不嫌脏么?

  若是为了主子这般卖力,倒也使得,可听她这话,分明这恭桶也是下人使的,估摸着也就是个比她高一等的宫女或太监用的,那还穷讲究个什么劲儿?

  随便刷刷不就得了?

  再者说,若想要巴结讨好上头的人,多少法子用不得?使钱、送礼,再不济帮着叠被铺床,哪一样不比刷恭桶来得强?

  众人心中所思,顾红药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她冲着恭桶弯了弯眸。

  这可是关乎她后半辈子的大事,自是须得格外加把力才行。

  那厢红梅听得红药所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扭头看了看水沟边那一长溜的恭桶,当下便打消了向对方学习的念头。

  照红药这种刷法,她得刷到半夜去。

  两个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一面忙活手中差事,并不知晓,就在大净房门外那株老槐树背后,一个上著墨绿比甲、下系黛蓝宫裙、眉眼周正的女子,正静静地打量着她们。

  若有那常在六局一司走动的,便会认出,这女子便是尚寝局的司设——于寿竹。

  “姑姑,姑姑。”忽地,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于寿竹身后探也来,轻轻拽了拽她的裙角。

  她一回头,便瞧见了一张皱起来的小脸。

  “芳草,你又怎么了?”于寿竹板起脸,语气却并不如何严厉。

  那叫芳草的小宫人将手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小声地问:“姑姑,这里臭得很,您还要瞧多久呀?若是瞧完了,咱们就快些走好不好?”

  于寿竹闻言,当下板起了脸:“我都没嫌味儿大,你倒多嫌起来了。”

  话虽如此,语声却依然温和。

  芳草的大眼睛闪了闪,委委屈屈地将手放了,鼓着腮帮子嘟囔:“姑姑当初瞧中人家的时候,就是喜欢人家鼻子灵,现如今又来骂人家了,人家真可怜。”

  “什么人家他家的,好好儿说话。”于寿竹没好气地道,伸手向她脑门儿上轻轻点了几点,语气十分宽纵。

  这小丫头今年刚满十岁,进宫才几个月,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又不曾染上那些坏毛病,况人又乖巧,于寿竹不免多疼她几分。

  芳草捂着被戳中的地方,抬起头,哀哀切切地道:“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姑姑昨儿还说芳草可爱呢,现在就变心了。”

  于寿竹被她说得一愣,旋即直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怪话。”

  她摇着头,神情无奈,却也并未责怪对方。

  芳草素知她宽厚,眼珠儿转了几转,忽地伸手一指红药的方向,笑嘻嘻地问:“姑姑每天都来瞧这个姐姐,莫不是想把姐姐调去咱们那儿?”

  于寿竹横了她一眼,返身便往回走,口中则道:“你又知道了。”

  “当然啦。”芳草连忙跟上,摇头晃脑地道:“尚宫局送了几拨人过来,姑姑一个都瞧不上,偏现下差事又吃紧,这几天您总往这地方跑,想必是在找人手,您说我猜得对不对?”

第024章 看中

  于寿竹闻言,倒也不曾否认,只扫了芳草一眼:“平素也没见你这般聪明。”

  说起来,她们司设的差事,便是专管着皇帝与嫔妃们的床帷茵席、洒扫张设。

  说白了,就是床第间那点儿事。

  这事若往大里说,那是顶了天的大、大到没边儿;而若往小里说,也不过是些细枝末节而已。

  然则,越是这等细处、微处,便越需谨慎处之,因为谁也不知道主子何时心情不好,若教挑出错来,谁也得不着好。

  此外,因这差事常能得见天颜,是故尚寝局挑人,从来只看中一样:

  踏实。

  踏实办差、踏实做人,有这两样便足够了,至于那些容颜过美、精明过头、心气太大的主,则统统不能要。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奴婢,是去服侍主子的,可不是去爬龙床的,更不是去争宠的,这主次可得分清了才成。

  也正因此,尚寝局的人手,便总也不足。

  这两日,尚宫局的确送过几拨“芳”字辈的过来,只留在尚寝局的只有两个,芳草是其一,还有一个叫做芳葵的,今年也刚满十岁,皆是于寿竹亲自挑选的。

  一来是因她们年纪小,未通人事,心性也单纯,容易调教;二来,那芳葵性情真爽,藏不住心思,而芳草的长处,便是她的鼻子特别灵,再细微的味道也闻得出。

  需知“天子燕寝、嫔妃进御”,那气味也是错不得半点的,否则亦是罪过。

  因此,于寿竹最近正教芳草辨香,待她学成了,必能派上大用场。

  只这也是将来的事了,如今芳草与芳葵尚幼,重些的东西都提不起来,并不能服侍主子们。可不巧的是,最近陛下似是心情不错,常去各宫过夜,于寿竹忙得脚打后脑勺,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各处暗访,希望能在那些末等杂役里头,发现一两个可造之材。

  “姑姑就相中了那个挺好看的姐姐了么?”芳草问道。

  好看?

  于寿竹怔了怔,再细细回思,方觉出,那红药的模样确实不差,打眼瞧着,倒有几分淑妃娘娘的品格。

  念及此,于寿竹不免有些踌躇。

  一个女孩子,若生得比旁人好些,那心思便也要比旁人多出一倍,无事也要弄出事来。这些年她在尚寝局冷眼瞧着,这样的人委实是太多,而她们的收梢,大抵皆称不上好。

  然而,转念再想了想,于寿竹却又释然。

  红药再是生得好,也不过一介末等杂役,与那天上的鸾凤如何能比?

  再者说,这红药既被挑去服侍主子,样貌总不会差,只消别太离格儿,其实也不算什么。

  “那旁边儿那个很壮实的姐姐呢?姑姑也瞧中了么?”芳草此时又问。

  于寿竹脚步一顿:“你说是把竹刷子借出去的那个?”

  芳草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睛里,像汪着两泓泉水:“那个大姐姐也挺好的呢,一看就是个老实头。”

  于寿竹被她逗笑了,向她发顶敲了一记:“人小鬼大。”

  芳草“啊呀”一声,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于寿竹提步前行,心下倒有两分意动。

  那红梅虽行事粗疏,眼神瞧着却还清明,心地似乎也颇不坏,还知道把东西借给别人,若是做些杂活儿,倒也使得。

  她细细思量着,一路径往金海桥而去,在此不提。

  却说红药,费了好一番手脚,终是将恭桶里外皆洗净了,这才辞了红梅,将恭桶捧回冷香阁。

  甫一跨进院门,刘喜莲便沉着脸堵住了她的去路:“怎么这样慢?这都什么时辰了?刷个恭桶用得了这么久?”

  红药忙弯下腰,手中恭桶则高举过顶,直捧到刘喜莲跟前,殷勤地道:“回刘姑姑,今儿大净房人多,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因想着要刷干净了再回来,这就迟了,您瞧,里头一点儿脏东西都没有呢。”

  “哎哟,快站远些,别把水溅我身上。”刘喜莲吓得直往旁躲,两手一通乱挥,生怕被那恭桶给碰着。

  虽然那是她自己用的恭桶,那也腌臜啊,她可不想挨近了瞧。

  红药像是没听懂,越发将恭桶往刘喜莲跟面前送,语中尽是讨好之意:“姑姑放心,我刷干净了,一点儿不脏的,真的,不信您闻闻,还有点儿香呢。”

  看着那微有些落漆的恭桶,刘喜莲直是恶心得不行,将帕子掩了口鼻,连连后退:“谁要瞧这东西,还不拿远些,讨打么?”

  红药这才不往前凑了,却仍旧高举着恭桶,就像举着最华贵的皇冠。

  刘喜莲直退出去老远,这才止步,眼见得红药乖乖止步,心下又是恶心、又是快意。

  她这是专给红药找的不自在,就是要让她吃足苦头。

  宫里实则是有专人负责换恭桶的,只消每日卯正前,将恭桶放在后角门,自有人会收去旧的、换上新的。

  只是,刘喜莲特特地要整治红药一番,故这大半个月来,她每天都将自己的恭桶单留下,待天光大亮后,再交给红药,让她去换新的。

  那换恭桶的老嬷嬷收了刘喜莲十个大钱,自是对红药百般刁难,红药屡次吃瘪,便只能自己动手刷洗。

  “你还捧着这东西做甚?主子瞧见了可怎么着?还不快拿进去?”刘喜莲此时又斥,面上嫌恶之色愈浓。

  红药忙恭声应是。

  刘喜莲犹自拿帕子掩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她,见委实再挑不出错来,便重重“哼”了一声,扭脸去了正房。

  张婕妤今日去外头访客,钱、王二人并罗喜翠皆随侍在侧,这院子里,天老大、地老二,她就是老三。

  见她终于走了,红药轻吁了口气,将恭桶放回西厢,眼见得四下无人,方悄悄踅回了耳房。

  房中静悄悄地,东窗下搁着两张榻,此际皆睡着人,正是才分进冷香阁的两个小宫人,一名芳琴、一名芳月,她二人昨宵值宿,午时才该班儿。

  据说,她两个原就是一家子表姐妹,也不知为何这样巧,竟分在了一处。

第025章 空了

  红药心下思忖着,放轻脚步,坐去自己的床边,从床底下翻出药酒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空的。

  她蹙起了眉。

  与前世一样,那剩下的药酒,被人给倒掉了。

  是谁呢?

  她举目四顾。

  前世时,她曾怀疑是红棉或刘喜莲干的,然如今细思,却又觉得不太像。

  先说红棉,若她真要对付红药,机会太多了,何必等到如今红药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动手?

  刘喜莲就更不可能了。

  她巴不得红药早早伤愈、重新当差呢,绝不会打酒药的主意,且就算是她倒的,她也会明着做,完全没必要来这些暗的。

  而既不是她俩,剩下的,便只有这两个新来的了。

  红药眯着眼,挨次端详着芳月与芳琴。

  都像,也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