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82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徐玠说过,朱氏身边有个挺厉害的妈妈,如何也不劝一劝?

  心下如此作想,红药却也没多耽搁,待朱氏向那锦褥上跪好了,便朗声宣读了起来:

  “维建昭十五载,岁次戊寅……”

  此乃皇后娘娘正经懿旨,骈四俪六、词藻文雅,红药虽然字字皆识,在皇后娘娘跟前却是“死记硬背”下来的。

  托三公主的福,她如今也算“略识得几个字”,但这懿旨上的字却是“认不全”的,只能如此施为了。

  懿旨确实不长,其中泰半是在褒奖徐玠,说他如何忠孝知礼,对他敬献宫中礼物的行径大是赞许,涉及王妃朱氏的只有两句:

  一句赞她教子有方,另一句则点明,皇后娘娘赏了王府女眷两匣头面。

  然后,没了。

  朱氏脸真黄了。

  合着跪了老半天,就没她什么事儿?

  那要她接旨作甚?

  她抑住情绪抬眸,望向不远处那两只精致的描金匣子,再看一眼旁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官帽箱,蜡黄的脸上,开始往外蹿青气。

  阖府女眷得的赏,还及不上徐玠赏赐的半成。

  这是什么道理?

  旁人不说,她朱氏可是王妃,徐婉贞亦是县主,得赏最多的不该是她们母女么?

  陛下和娘娘最近怎么就这么爱下人的脸?

  她都快不想活了。

  下死力攥紧手指,朱氏半寸长的指甲直刺进正扶着她的绿云的手背。

  绿云面色白了白,咬紧牙关,不敢则声。

  数息后,朱氏忽然便觉出了不对。

  咦,葛福荣家的呢?

  她怎么没在?

  往常只要朱氏一发脾气,葛福荣家的早便劝上来了,且也每劝皆中,何以今日一点声音都没有?

  “葛家的人呢?”她放缓了起身的动作,声若蚊蚋地问道。

  绿云迅速拢袖,遮去被掐出血印的腕子,口中发出快而轻的语声:“回王妃,葛妈妈病了,才告了半个月的假。”

  “我怎么不知……”话才出口,朱氏猛然记起,还真有这么档子事。

  就在前儿下晌,葛福荣家的据说是得了急症,瞧着像是风寒,徐直便作主让她回家养病去了。

  因葛福荣家的在王府极为得脸,她男人葛福荣更是王府大管事,徐直很给她面子,不仅予了她半个月的假,还赏了好几包名贵药材。

  忆及此,朱氏这心里就有点憋火,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惶然。

  她正想请葛福荣家的帮忙做件事呢,这老货却病了,那大表哥那里……

  朱氏轻咬着唇,面上的青气渐渐转白。

  往常总觉葛福荣家的啰嗦,而今才知,这耳根清静,却也乏味的紧。

  再过数息,朱氏心里的那股火,“噗”地一声散了。

  罢,罢,当年她便已负他良多,如今补偿无望,想来亦是天意,她若一味执著于此,也是无趣。

  就这样吧。

  她有些意兴阑珊,总算记着外人在前,并不曾当真松懈下去,只抬头往周遭看了看。

  目之所及,是一竿青竹。

  她的心似被什么触动,又仿佛一片荒芜。

  犹记那日重逢,大表哥身上的青衫,亦是这样的颜色。

  朱氏有点恍惚起来,也不知那天使都说了些什么,旁人又是如何回话的,只木然点着头,直待两点冷雨砸上面颊,才陡然回神。

  眼前已无空阶细雨,不知何时,她被人扶回了院中,周遭宫人林立,却不见了那宣旨女官的身影。

  “顾典事身子有些不爽利,去净房了。”绿云到底也服侍了朱氏几年,素知她心意,立时低声回道。

  净房?

  朱氏来精神了,眉毛挑得老高。

  是癸水?还是腹泻?

  最好是洪水肆虐、一泻千里!

  她不无恶意地想着,心里舒服多了。

  见她像是回了魂,绿云忙低声提醒她:“主子,要先把人安置下去,外头还下雨呢。”

  朱氏点了点头,打起精神发号施令,宁萱堂婢仆有条不紊地来回走动着,不多时,便将诸宫人都请进了偏厢,热茶点心流水价送上,算是暂时安生了。

  至于那十六只官帽箱,朱氏却似是忙得忘了,既未命人抬去影梅斋,亦没叫收进库中,就这样堆放在廊下。

  红药早便料到她会如此,临去之前,提前命人将备好的雨布盖在了箱子上,纵淋雨也不怕。

  离开宁萱堂后,红药在领路妈妈的指引下,带同红梅并三名小宫人,去往东院。

  王府的净房有好几处,据说,东院是最好的。

  穿过两重院落,她们便来到了一所很精致的小花园。

  “前头便是净房了。这里清静些,离着宁萱堂也不远,典事姑姑瞧着可好?”那嬷嬷停下脚步指向前方,面上满是讨好。

  红药引颈望去,见前方依墙处建了一所精舍,黛瓦白墙、青藤垂挂,四围又有一圈竹篱,篱边种着好些花木,细雨微风处,有未名的花香隐约而来,十分清雅。

  “到底是王府,比宫里也不差了。”红梅在旁赞叹了一句。

  红药心中有事,面上的笑容却很温煦,点头向那嬷嬷致谢:“有劳嬷嬷了。”

  红梅闻言,立时知机地上前,赏了那嬷嬷一串钱。

  嬷嬷眉开眼笑地收了,退去一旁,红药便向红梅悄声道:“你带人在外头多守一会儿吧,替我看牢了门,我现下肚子疼得很,也不知是癸水还是什么。”

  见她眉尖轻蹙,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痛楚,红梅心下早便信了十成,低声安慰她:“不怕的,有我在呢,且时辰又还早,误不了回去的,你慢慢儿来。”

  红药谢了她,又肃容转向那三个小宫人道:“你们在这里都听红梅姑姑的,不许乱跑,守好门。”

  虽然她向来脾气好,可一旦板起脸来,那一身威仪却很能唬住人,小宫人忙齐声应是,红药这才拉开竹扉,踏进院中。

  门后一条小径,绕着花木转了半个圈,便现出净房的大门,推门而入,迎面便是及地的锦帐,重重叠叠,也不知几层,却是将一间屋子隔作了两间。

  红药扫眼看去,那外间角落香兽浮烟,却是烧了名贵的沉水香,四壁亦拿锦缎蒙住,想是为了隔音。东墙的大花斛里插着几枝鸢尾,袅袅婷婷地,别有一番韵味。

  红药匆匆看罢,悄无声息地行至锦帐前,挑开重帷,走了进去。

第249章 水榭

  重重纱罗,隔开了外间的灿烂天光,幸得壁上悬着水晶罩,内里烧着牛油烛,光线却也不暗。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立在墙角处,见了红药,略微愣了一下,旋即上前屈膝行礼。

  红药没说话,只冲她笑了笑,打了个手势。

  那丫鬟点头表示明白,转身将她领去一面小屏风后,那里备着一整套衣裙,与那丫鬟的款式相同。

  “都在这里了,姑姑请便。”那丫鬟很轻地说道,躬身退去了外头。

  红药手脚十分利落,很快便将衣物换好,发上钗簪也全都卸下,因梳的发式本就是最普通的双平髻,倒也无须重新的挽发了。

  一时收拾妥当,红药转出屏风,指着搭在其上的宫装低声吩咐了那丫鬟几句。

  接下来,这丫鬟将代替她留在净房,而红药则去见徐玠。因那丫鬟与她身量相仿,眉眼也有几分相似,换上红药的衣裙,加之烛光到底没那么亮,却也能瞒上一时。

  那丫鬟细心记下红药所言,便将她带去恭桶后方,弯腰俯向墙角。

  那里早就被徐玠做出一道暗门,位置极为隐蔽,她拉住铜环向上一提,便露出半人高的门洞。

  “快出去吧。”她以口型向红药说道。

  红药再向她点了点头,便提起裙摆钻了出去。

  门外便是净房隔墙的院落,一个总角小厮躲在山石子后头,正向着此处张望,一见红药,那小胳膊招得都快闪出虚影来了,小声而急切地道:“快点,快点跟我走。”

  红药疾步上前,也不辨方向,两眼只盯着那小厮的白底小皂靴,亦步亦趋地随行,同时心下亦生出几分佩服。

  徐玠回来也不过两年,这王府里就有不少人被他买通了,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把她这个姑姑给弄了出来。而再回思朱氏此前拙劣的手段,这母子俩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胡思乱想间,那小厮引着她避开人多处,择小径穿过了好几重院落,约小半盏茶后,二人便来到一处雅轩。

  “请您等小的一会。”小厮在此稍停,匆匆招呼一声,便飞跑进了雅轩,很快便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茶托,托上是一只带盖的瓷盏。

  “等会儿可能会遇着人,你空着手不行,拿着这个。”他将茶托予了红药,气喘吁吁地说道,小脸上一派严肃。

  红药忙接过,颔首道:“我明白。”

  她既然扮作王府丫鬟,自是要尽量扮演好这个角色,徐玠安排得倒也周全,连差事都替她想好了。

  那小厮向红药弯了弯眼睛,干净清秀的模样,倒也颇为讨喜。

  二人再向前行,而余下的路,果然如这小厮所说,却是碰到了几拨王府的仆役,所幸那小厮机灵,红药这些年也算历练出来了,都是有惊无险地糊弄了过去,再穿两条夹道,终于到达了约定的水榭。

  徐玠早已等候多时了,此际正立在楼上窗边向外瞧,红药甫一现身,他立时扬声道:“快上来,爷正想喝茶呢,这茶炉子太慢了。”

  那小厮忙高声应是,又轻轻一扯红药的衣袖。

  红药低眉顺眼地说了句“奴婢这就来”,便捧着茶盅,迈着细碎而又轻巧的步伐,以标准的丫鬟的姿态,跨进了水榭。

  这水榭共计三,前两层皆未没瞧见人,不过红药相信徐玠一定布置了人手,那小厮亦守在了水榭大门处,显是明着把风的。

  到得此处,红药方才还有些慌乱的心跳,终是归于平静,仿佛一块大石落地,小心地托着茶,沿木梯来到了三楼。

  “委屈你了,我急着要见你,累你跑了好些路。”才至楼梯口,徐玠温润的语声便和着窗外湖风,扑入红药耳畔。

  语声未落,“豁啷”一声,他已将靠着花园的最后两扇窗阖拢,复又笑道:“这地方不怕人偷听,楼下都是我的人,有明有暗,你放心便是。”

  红药早便放下心来,顺手便将茶盏递了过去,轻声道:“我也挺着急见你的,你这一去就有半年,宫里也不太平,出了好些事儿呢。”

  语毕,心底深处忽地就浮起了一丝丝的委屈,她也未多想,随情绪发散出来,埋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