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红药瞪他一眼。
瞧这人傻的,亏得她方才还觉着他可怜呢,细想想,这人有什么可怜的?
托生在郡王府,吃穿用度样样皆是最好的,人也生得俊,如今眼瞧着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娶个美娇娘回家,再生下几个孩子,这辈子也就齐活了。
呸,过你的好日子去吧!
红药简直恼将起来,“嘁”了一声,一扭脸儿,丢过去一个后脑勺,并一句冷话:“随你,爱说不说。”
“我说,马上就说。”徐玠以为她是嫌自个答得太慢,忙忙语道:
“先说那位状元爷。原先我以为他是假冒的,但后来想想,国公府并怀恩侯府有那么些能人,不可能没人想到这一点,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查了,果然,这位状元爷还真就是殷家过继的那一位。”
红药被这话引得回了头,疑惑地道:“这其实也挺奇怪的。我方才就在想,这位状元爷既然只是殷将军的族侄,又还是过继的,隔着不知多远,殷将军干嘛要把婚书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收着?他们殷家没别人了么?”
“谁说是殷将军把东西交给他了?”徐玠笑得有些神秘:“你有没有想过,那婚书和信物,其实,一直都没离开过殷家?”
红药怔怔地看着他,脑瓜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这话她真没听明白。
好在徐玠也没卖关子,很快又解释:
“我的人打听到,火灾过后没多久,状元爷其实就回了殷家,那一片儿的街坊都瞧见了。他在殷家废宅呆了很久,等出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是灰,他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红药的神情仍旧有些发木,约莫五、六息之后,她的眼睛才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掩口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想到了?”徐玠笑望着她。
红药忙点头:“我想到了。想必那殷将军把婚书信物收在了隐秘之处,可能是墙砖、地砖之类的暗格,大火没烧坏。这位状元爷可能之前听过一点风声,所以就去废宅里搜了。”
徐玠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笑道:
“对,就是这个思路。虽然我也不曾亲见,但大致应该如此。而有趣的是,虽然早早拿到婚书与信物,这位状元爷却根本没来国公府接人,而是仍旧回去读书。”
红药此时已然转了过来,便道:“换一般人,当然是要先把族妹接过去才好,可他分明知道殷姑娘就在国公府,却一直等到三年后萧将军成亲那一日登门,确实很奇怪。”
“所以我才会说,这是国公府被人算计了。”徐玠说道,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还有另外一人我也很在意,便是那位章姑娘。”
“章姑娘?她又怎么了?”红药问道。
徐玠便蹙眉:“前世时,萧四酒醉,话也说得很含糊,我一直以为章姑娘是含恨自尽的。直到前些时,我叫人盯着怀恩侯府,才发现那位章姑娘,也并不无辜。”
红药被他说得一惊,不过,再下个瞬间,她便已然反应了过来,颔首道:“你这么一说,倒也顺理成章。殷姑娘是章姑娘最大的绊脚石,约莫前世殷姑娘的死,便是章姑娘暗中作的手脚。”
她叹了一口气,语声有些发闷:“后宅与后宫也没什么两样,这种事情多的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话虽如此,她的神情仍旧恹恹地。
她讨厌与人争斗。
可是,身在其中,争斗却是必须的,甚至是活下去的根本。
照此说来,她并非讨厌争斗,而是讨厌令这争斗无处不在的……什么呢?
红药忽然茫然起来,本就不大灵光的脑瓜子,再度陷入了停滞。
所幸徐玠适时开口,才将她自这思绪的泥淖里拉了出来。
只听他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方才的话非是指内宅争斗。内宅争斗只是手段,把国公府拉下马,才是章姑娘真正的目的。”
他目注红药,神情凝重:“依照我的估算,章姑娘杀掉殷姑娘、状元爷登门报仇、章姑娘一尸两命自尽,这是一个连环计。有人利用章姑娘的恨意,针对国公府设下此局,至于意图么,不外乎权力之争、党派之争罢了。”
红药张大了眼睛。
这一回,她是真的惊住的。
“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徐玠笑问,凤眸之中却含着冷意:“这些人阴谋算计,为的不过是自个儿的利益,枉他们读了那么些圣贤书,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光明正大,实则手段下作、用心险恶,简直不要脸!”
越往下说,他的面色便越冷,整张脸都仿佛罩着寒霜。
红药忖度了片刻,到底还是叹了一声:“我还真没想这么远,就光觉着章姑娘对殷姑娘有杀心。可见我还是太笨了。”
她颓然地低下了头。
徐玠此时才惊觉自己方才有些过于激动,忙敛下情绪,和声道:“你说什么呢?你一点儿也不笨,聪明得很。我原先也没你想得这样多,还是前些时候叫人盯着章姑娘,才瞧出了些端倪。”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叹了一声:“这章姑娘也是命苦,前头父母宠爱,出身又高,还有个将要谈婚论嫁的如意郎君。结果殷姑娘一来,搅了婚事不提,亲娘也死了,爹又娶了个继母,萧四那家伙……”
他摇了摇头,唇边现出一个苦笑:“……这家伙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章姑娘给他写的信,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怀恩侯府下的帖子,他更是一次都没去过。”
红药还是头一遭听闻此事,闻言想了想,亦自了然:“这萧将军做得虽然没错,在章姑娘看来,却是太过绝情了些。约莫她最恨的人,便是萧将军了吧。”
否则,前世的她便也不会怀着身孕,投缳自尽。
想必她是势要绝了萧将军的后,以报当日之仇的。
红药本能地排除了章兰心被国公府逼死的可能。
从殷姑娘的事情来看,国公府不是那一等腌臜地方,国公夫人刘氏人很好,世子夫人常氏亦通情达理。
好在,这一世,好人终有好报。有徐玠和她顾红药在,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红药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
细细想来,她如今也是能力挽狂澜的人了,就和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样,关键时刻一出手,立时扭转败局。
“红药,我想……问你个事。”徐玠忽地开了口,却是丢开了此前的话题。
这话一出,红药忽然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生恐他瞧出什么来,忙缩了缩肩膀,将身形放低些,小声儿道:“你问。”
徐玠“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好半天才道:“那个,你觉着国公府怎么样?”
红药被他问得呆住了,旋即失笑:“你这话问得奇。我一个宫里的奴婢,什么国公府家公府的,与我何干?”
徐玠脑门儿上憋出汗来,仍旧硬着头皮往下追问:“你就说说嘛,你觉着国公府如何?说说看,我想知道。”
红药觉得奇怪极了,然一转眸,见他虽然额角挂汗,神情却很坚持,不像在开玩笑。
她支颐想了想,便回道:“我觉着国公府还是不错的,比如国公夫人就很好,宽厚得体。你是没瞧见那殷姑娘,白白净净地,穿着好漂亮的衣裳,可见国公府待她很好,是个厚道人家。”
“那衣裳是我们梅氏百货的新品,你若是喜欢,下回我给你带几套来。”徐玠笑嘻嘻地插了句嘴。
红药今日份的惊讶已然用尽,此际闻言,也只抬眼扫了扫他,又道:“除了这些,国公府的下人也还不错,规矩都是上好的。”
殷姑娘身边那个叫小红的丫鬟,并另一个妈妈,都是知晓分寸、口风很紧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心中有数。
哪怕是在宫里,这样的人,红药也愿意结交。
第270章 放人
听得红药所言,徐玠面上笑容愈盛,心下更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
他就说么,他挑中的人家,准定是好的。
当然,萧四那厮他现在是越看越不顺眼,但无论如何,国公府在京城勋贵之中,也算是头一份儿的了。
“我说,你问我这些又是做什么?难不成国公府又有难了?再不然,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了?”见徐玠只笑不说话,红药便有些怀疑,目光灼灼地看了过去。
徐玠如梦方醒,忙举起双手喊冤:“没有的事,断断没有的事啊。我就是有些好奇,想听听你的看法而已。”
因怕红药再往下追问,他又连忙转移话题:“说到国公府,就不能不说那位章姑娘了。这女子心思歹毒,又对国公府有深仇大恨,绝不能让她嫁给萧四祸害。再一个,那殷姑娘也是个火药桶,谁碰谁炸,得想法子先把引线给弄掉。”
红药听得似懂非懂,一时倒也忘了前事,只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完了,她便又有些迷糊起来,蹙眉问:“说起来,有件事儿我没算明白。怎么明年也会有状元爷?”
按理说,科考每三年才轮一遭,而去年恰是大比之年,红药就没想清楚,这大比之年如何会轮得这样快。
徐玠便道:“去年皇后娘娘产子,陛下加开了恩科。至于前世,陛下也曾在十五年开过恩科,好像是为太后娘娘乞福还是什么的。”
他语声略停,淡淡一笑:“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命里注定吧,这位状元爷该当有这个命数。”
“那这人就更不好对付了。老天都帮他。万一他再生些事,那就真要命了。”红药一脸地忧心忡忡。
徐玠闻言,起身将衣袖一展,俊颜之上,笑容格外灿烂:“我徐五别的本事没有,算计这些小毛头,那是一算一个准儿。”
说着已是朗笑出声,瞧来颇为得意。
红药“哦”了一声,点点头,丝毫未觉讶然。
方才徐玠也说过,前世时,这位状元爷便是于此时进京参加会考,以徐玠如今的手段,在京城找个人还是容易的。
只是,人找到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却是另一回事。
那位状元爷背后有人,而那些人又怀着明确的目的,若要化解,以红药看来,很难。
不过,徐玠的脑瓜子比她灵多了,没准儿他已经想到了好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
“接下来就无需你出马了,你好生在哕鸾宫呆着便是。”徐玠笑罢,忽地伸手,向红药发顶上轻轻一按,温声道:“还有,我提前告诉你个消息,你听着便是,莫要与旁人说。”
他说着便微微弯腰,因两人本就离得近,这一弯腰,他宽大的袍袖正正擦过红药的耳畔,带起几根散落的发丝。
刹那间,红药半个身子都麻了,偏在此时,那磁沉若拨弦的语声和着温热吐息,斜倾而来:
“明年千秋节后,宫里会换一整批宫人,从福字辈到最小的芳字辈,只要没晋了位份的,全都会放出宫去。”
红药怔怔坐着,心下一片迷乱,不知是被这言语所惊,还是那擦身的袍角与耳畔的吐息,令她心如鹿撞、不能自已。
…………………………
“听说,宫里要放人了?”数日后,柳叶渡白溪巷某所小院中,一名身著道袍、气度不凡的男子,正闲闲坐在廊下,手指轻扣着竹椅的扶手,轻声问道。
语毕,望向立在修竹之下的男子,展颜道:“初影,莫要站得那样远,近前说话罢。”
那叫初影的男子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面目尽被遮掩,此际闻言,应了个是,拾级而上,束手立于廊口处,恭声道:
“回主子的话,宫里传来消息,因明年是太后娘娘千秋,陛下为贺太后寿辰,要把宫人都放出去。”
“内侍也都放出去么?”道袍男子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掀起盏盖问道。
初影叉手道:“回主子,凡四十五岁以下、十二岁以上的内侍,也都会放出去。”
“豁啷”,道袍男子倏然合上盏盖,身子向后一靠,面上划过淡淡的讥诮:“釜底抽薪么?”
“启禀主子,属下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今年开春,徐五郎从辽北带回来好些丁口,据说,这些人会补上宫里的大半空缺。”初影又道。
道袍男子面色不动,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只说了这四字,他便微阖双眸,似在出神。
竹几上的茶盏,渐渐息去了白烟,廊外雨丝渐密,一片穿檐打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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