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饶是如此,宁妃亦听得极为顺耳,掩唇“咯咯”轻笑:“啊哟,可不是么。这般难得一见的裙子,本宫瞧着都新鲜得不得了,那一位白白过了道手,连片衣角都没捞着,心里想必不好受。今晚若是当真被人下了脸,怕是有的气,说不得明儿就得下个懿旨,罚一个‘思过’什么的,那才有趣呢。”
“那一位”指的是谁,康寿薇心知肚明。
除了周皇后,还有哪个?
第105章 余波
语至此节,宁妃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敛眸叹了一声:“可惜了儿的,翊坤宫倒有几个好奴才,替她主子把事情给圆了。”
淑妃的裙子虽与前不同,到底还是穿在身上,且还比之前更华丽几分,便念在她卯足了劲儿将事情圆过去的份上,皇后娘娘想也不会恼。
建昭帝就更不会生气了。
男人家么,这些衣裳首饰在他们眼中都差不多,如何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末节?
可惜了儿的,那算计淑妃之人,却是白忙了一场。
见宁妃神色和缓,邓寿容心下略定,便笑着凑趣:“管她们谁算计谁呢,娘娘干干净净的,只当看了场好戏,那台子上的人唱得越卖力,这戏不就越好瞧?”
这话越发大胆,竟将包括皇后在内的诸嫔妃,尽皆视为贱籍优伶。
宁妃闻言,展颜而笑,抬手将帕子向康寿薇身上一撂,心情甚好地道:“得了得了,闲言少说,这风景咱们也瞧了,水边的风到底凉着,咱们也去那热闹的地儿瞧瞧去,没准儿又能得个乐子呢。”
说着已是翩然转身,湘裙在烛光下翻飞着,晃若仙子降世。
邓寿容一颗心终是落回肚里,忙将帕子袖一,招手唤来远处的宫人,一行人簇拥着宁妃离开了。
太液池畔静了下来,再无人前来打扰,唯夜风微凉,明月映入池心,泛起层层波光。
然而,在月华与星辉照不到的水深处,却是一片幽沉的黑暗,一如那流离灯火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才是此时皇城真正的主宰。
…………………………
仲秋夜宴后,红菱便自司苑处调了回来,继续与红药过起了同屋生活,而红药的日子,亦就此归于平静。
自然,这平静只是于她而言的。
每天暗中观察墙角的石塔,并预估红菱当夜的行止,亦是这“平静”中的一部分。
若教人知道了,只怕要说红药是个疯子。
除此之外,仲秋夜宴的余波,亦颇令红药讶然了几日。
那一晚的诗会,拔得头筹者既非徐肃、亦非徐婉贞,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徐家五爷——徐玠。
这也就罢了,偏偏地,徐玠夺魁的那首《月夜戍边忆亲》,与前世徐婉贞所著的《月夜忆舍弟》,几乎一模一样。
红药虽然不通诗文,前世却受湘妃熏陶,也能背下几首时兴诗作来。而那“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联,不仅她会背,便连玉京城的乞儿,亦能唱上两声。
这首当年名动一时的佳作,今生却改了个主儿,从徐婉贞笔下改成徐玠所作,这已然令人稀奇,而更有趣的是,除诗名相异外,两诗颈联的上句,亦有一字之差。
徐玠的是“有亲皆分散”,而徐婉贞的,则是“有弟皆分散”。
一“亲”一“弟”,红药分不出熟优熟劣,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何以会如此呢?
按照她原本的猜想,徐婉柔替徐婉贞捉刀,这才成就了徐婉贞一世才名,这里头根本就没徐五爷的什么事儿。
可这一世,徐玠却拿着前世徐婉柔替徐婉贞捉刀之作,得了头名。
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若说王府养了几个代笔的秀才,则这些秀才不替嫡出子女出头,反倒把个庶子捧了起来,这也太没道理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前世为徐婉贞捉刀之人,并非徐婉柔,而是另有其人。
比如……徐玠?!
这念头才将浮起,便又被红药按了下去。
这也不大像。
若徐玠果真为徐婉贞的代笔,则此事在王府至少也要经由王爷首肯,换言之,徐玠这个庶子,是王府内定的弃子。
而既是弃子,自当一弃到底,又如何会由得他在天子跟前崭露头角?
那不是在给王府树立仇敌么?
东平郡王再是糊涂,也不会糊涂到这等田地。
于是,红药完全懵了。
东平郡王府诸事,她前世也就知道那么几件,如今方觉这其中有着许多难解之处。
真是谜一样的王府啊。
感叹了三两声,红药便也将此事抛开。
闲时岁月容易,转眼已是月末,霜降未至,天却越发地冷起来,红药晨起浇花时,那芍药已然日渐凋零,残损的一两片枯叶上,染了薄薄一层白霜,小院另一头的几丛秋菊,却是打了好些花苞。
菊花开、霜露重,秋的意味愈发地浓,太后娘娘已经着人备办赏菊宴,只待花开好了,便要热闹一番。
除了这么一件新鲜事,尚寝局的清闲,却是日复一日。
建昭帝似是铁了心,坚决不肯再看旁的嫔妃一眼,镇日里只在坤宁宫消磨。
周皇后自是心情极好,人也白胖了些,有几次红药去六宫办差,瞧见她被人扶着在仁寿宫前的长街散步,原先尚有些瘦削的脸颊,如今却是圆润丰腴,倒比从前更好看了。
纵观阖宫嫔妃,约莫也只得她一人开怀,余者却只能枯守深宫,期盼着天子偶尔的垂怜。
这一日,红药正在小库房与芳葵清点杂物,也不过是想个法子找事做打发时间罢了,忽见芳草推门而入,人还尚未跨过门槛,声音已然先期抵达:“红药姐姐、红药姐姐,于姑姑叫你马上去呢。”
红药不由一怔。
说话间,芳草已然快步进得院中,小脸儿飞红,鼻尖上还有汗。
芳葵便笑着打趣她:“啊哟哟,姐姐这是一路跑来的么?也不怕吃板子。”
宫中禁止跑动,除非主子急召。
这原也不过玩笑话,不想,芳草却用力点了点头,一面拿袖子拭汗,一面便道:“我跑了一小段路呢,于姑姑很急的,让我快点来找红药姐姐。”
说着便上前去拉红药:“姐姐快些随我走吧,于姑姑立等着
呢。”
见她并不似玩笑,红药心头微微一动。
算算日子,前世的那件事,差不多便是于此时发生的。
彼时,亦是于寿竹差芳草将红药寻了去,给了她们一椿新的差事。
丽嫔那里缺人手,红药与芳草被临时调去帮忙。
此乃红药前世的一段际遇,而她亦因此有机会亲睹太后娘娘之杀代果断,此后对她更是敬畏。
第106章 调离
思及此,红药一时倒也讶然。
这一世诸事皆变,她原以为这件事怕也不会发生,却未料,它竟如期而至了。
她不免好笑。
这改着改着,改成了习惯,乍乍然地忽然又不改了,她自己倒大惊小怪地起来。
还是那句话,习惯真是件挺可怕的事物。
心中如此作想,她便也没掩去面上的惊讶,由得芳草拉着往前走,一面打探消息:“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着急?”
芳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姑姑说得特别急。”
停了停,忽又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听说姑姑方才还叫人往屋里送茶来着,说不得是招待什么客人,然后那客人有事儿,要寻姐姐过去分说。”
她确实是不明就里。
于寿竹之前也只隔窗吩咐了一声,前因后果她皆不知,说到此处,便又顿住了。
红药心下越发有数,便自她掌中抽出手来,向身上扑打了两下拍去浮灰,不紧不慢地道:“横竖到了就知道了,咱们快去便是。”
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她觉着倒也不错。
丽嫔那里,委实也是个清省地方。
前世此时,因小产后身子还没好利索,建昭帝并太后娘娘皆发了话,不许人打扰丽嫔,故她所住的永宁宫一直都挺安静的。
至于今生,莫说位于西五街的永宁宫了,便是荀贵妃住的景仁宫,亦是事少人静。
没法子,谁教陛下哪儿也不去,只盯着坤宁宫死磕呢。
这就更好了。
红药心下越发地肯定。
如今尚寝局安生得有些过分,她心下自惴惴,生恐有什么难以预料之事发生,若能踏回前世老路,哪怕只走上一小段,她亦能得以喘息片刻。
心下不住忖度着,红药与芳草一路疾行,很快便赶到了司设处。
甫一跨进院门儿,便见司设处屋门大敞,内中空无一人,于寿竹正在阶前踱步,观其面色,却是一派沉凝。
芳草忙拉着红药上前见礼,于寿竹回过神来,强笑道:“你们来了,芳草下去罢,红药随我进来。”
竟是将芳草单撇下了。
红药心里又开始打起了鼓。
该不会又生变了吧?
若芳草与她同去丽嫔处,此时就该与她同在才是,而不是被摒去一旁。
只是,此时不是思索之时,她按下心绪,随于寿竹进了屋。
于寿竹仿佛有心事,命红药在书案前的一方小杌子上坐了,半天不曾出声。
红药不敢打扰她,笔直地坐着,静待她开言。
好一会儿后,于寿竹方才转首目注红药,沉声说道:“红药,淑妃娘娘才使人过来,要调你去翊坤宫当差。”
红药大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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