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缮性
就在这恍惚间,忽有人替她接着念了下去。
令嘉猛然抬头,入目的依旧只有一排边檐。
“……器府之星三十二。以上便为太微宫,黄道向上看取是。”
悠悠念完二十八宿,这道声音说道:“好端端的一首《步天歌》念到一半就不念,王妃耐心未免也太差了些。”
“剩下的一半没学过。”
“那教你星象的那个老师还真是失职。”
“……是很失职。”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令嘉忽地问道:“殿下的星象是谁教的?”
星象为玄胜旁道,且有引人入虚之意,哪有人敢授皇子此道。
“……皇祖母。”
“宣德皇后学识还真渊博啊!”
“是家学渊源,《浑天书》是皇祖母生父作的。”
“《浑天书》是什么?”令嘉虚心请教。她星象知识只有区区半首的启蒙用的《步天歌》。
“……皇祖母生父单讳‘晦’。”
令嘉愕然。
许晦,德宗一朝的钦天监监正,精通天文历法、阴阳易数,以善断天数闻名天下。他作的《天历》算尽百年天数,沿用至今,无一不准。可惜许晦作完《天历》后,就辞官回乡,销声匿迹。
不过真正让令嘉对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爹曾说过的一桩往事。
她祖父还在世时,曾与许晦有过一面之缘,许晦当日曾与她祖父下判言:“满门之祸即在眼前。”
她祖父大惊,忙问:“可有解法?”
许晦答:“祸兮,福之所倚。”
她祖父又问往后。
许晦答:“福兮,祸之所伏。”
令嘉听后差点没笑死,只觉得这位许真人好生狡猾,自家祖父实在好骗。
天底下的哪有什么事是不能叫这两句说尽的。
令嘉好奇问道:“许先生不是道家真人吗?未闻他有娶妻生子。”
“曾外祖母早逝,曾外祖父觉得是他私窥天数的报应,为免牵连子嗣,就将膝下两女分别过继给他长兄和舅兄。”
令嘉评论道:“这安排好奇怪啊!不应该过继给一家的嘛?”
顶上的人久久不语。
数年后,许晦长女嫁德宗第五子,后母仪天下。次女嫁入莱国公府公孙氏,可惜夫妇早逝,留下的一对儿女被许皇后接入宫,亲自抚养,和许皇后的子女一起长大。又过数年,许皇后将外甥女配给了次子魏王。后太子英年早逝,魏王继位东宫。
正是如今的帝后。
第40章 魂悸魄动
更深露渐重。
萧彻自观星楼顶往下望去,整座行宫都尽收眼底,仿佛伸手可握。
这是他喜欢的位置。
清冷安静,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高处不胜寒。
胜寒自登高。
萧彻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可听着檐下声息渐缓,他却站起身,行至檐边,俯身抓着檐角,稳稳翻进楼里,站在窗的外沿。
他低头,令嘉就在他脚边,趴着睡得正香。
萧彻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睡颜。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所谓美人,不外如是。
成亲未满一月,他已见过她很多姿态,日常是疏懒的,发怒时是生动的,哭泣时是狼狈的,捉弄人是狡黠的,而床笫间……是迷蒙妩媚的——
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是她的睡颜。
安然无虑。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怦!怦!怦!
那种奇异的悸动再次出现。
萧彻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靠近她的侧脸。
“叮!”
夜风忽至,惊动了檐角挂铃,惊出一声脆响。
也惊醒了萧彻。
萧彻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娇颜,有一瞬的茫然。
他方才……是想吻她吗?
眼前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他为什么要抗拒和她亲近的渴望呢?
可是理智却在隐隐告诉他,他不该放纵这种渴望,因为它不受理智控制。
就在萧彻茫然不知所措时,他面前的人忽地抿了抿嘴,含糊不清地叫了声:“阿娘……”
萧彻暗数:三!二!一!
“……福寿。”
萧彻唇角不断上扬,勾出一个极粲然的笑,凤眼弯弯,其中的笑意几乎要流泻而出。
这人的梦话当真是单调至极,也不知再过个十年八年,会不会再添一个他呢。
想到这,萧彻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她的梦话,又为什么要有他?
所谓恍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见了夜风拍窗,挂铃轻响,听到明月轮转,星辰密语。
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战场上进击的战鼓,鼓声急切而迫人。
萧彻怔怔地看了那睡颜一会,忽地叹息一声。自窗的空沿跳入楼里,褪下外袍,盖到令嘉身上,然后横抱起她朝九层的一间寝间走去。进了寝间,萧彻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到榻上。
这一次,在没有任何挣扎犹豫,他俯身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
翌日。
令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软榻上,而非趴在冰冷的床沿时,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
萧彻居然还记得把她抱到榻上!
不过随后,她又为这几分感动而惭愧。
什么时候她对男人的要求低这个份上了?
想起婚前那个对各路郎君无微不至、周到体贴的善待都不假辞色的自己,令嘉不禁唏嘘:成亲果然是把磨石,好好的名贵珍珠,都叫它磨成死鱼珠子。
令嘉胡思乱想之时,在外间听到动静的萧彻走了进来。
他原来的玄青袍子已换成秋色流水纹袍子,发束白玉冠,越显风姿卓然。
倘若他手里没有端着一盆水的话。
他将水盆放到榻边的案几上,“你快些洗漱,洗漱完将榻边那套衣裙换上。”
令嘉瞪着眼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些事怎么好叫殿下做?我的使女没上来?”
“你的使女在八层那里。皇祖父当年下过令,九层不许侍人进,这些事不叫本王做,难道还指望王妃你做?”
萧彻凤眼微挑,平静的语气中隐含鄙视。
令嘉心生恼怒,不过恼怒完还是默默接过萧彻给的物具洗漱。
——她宁可被鄙视,也不肯再这九层高塔里爬上爬下。
洗漱完,令嘉拿过榻边的裙子,摊开一看,是一条雪青散花的十二幅襦裙。
这是上月新做的裙子,大约是派人去熙和殿拿的。
令嘉昨晚是合衣睡的,身上的衣物早是皱成一片。她也嫌狼狈,一气脱得只剩亵衣。不过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
打小没自己穿过一件衣服的令嘉,毫不意外地栽在了襦裙下裙麻烦的系带上。
她抓着系带,愣是不知道怎么做。
她苦苦回忆平日里使女帮她穿衣的程序,可无奈那个时间正是她晨时神智最迷糊的时候,竟愣是记不起怎么该怎么做。
就在她苦恼之时,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扯出那根快要叫她揉断的杏色裙带,先是和侧带打个结,然后拿过自她的臂下穿过,绕过后背打个结,再绕到胸前打个结——这结还打得十分漂亮,半点不输使女们的手艺。
令嘉木愣愣地被他圈在怀里给系裙带,让抬手抬手,让背身背身。
一直到裙子系好,她才确认,方才不是她早上没睡醒的梦。
这个动作娴熟地帮她系裙带的人真是她那位看着清心寡欲的丈夫。
——她敢说就是她那风流满雍京的二侄子给女人穿起裙子来也不会比这人更熟练。
穿好裙子后,令嘉起身走了两步,身上襦裙不见任何松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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