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千重
宫门外一片安静,除了从门缝里流淌进来的血水在渐渐升起的日头下,晒得凝固成黑色,似乎昨夜的那一场厮杀是昭武帝做的一场梦。
李祥斋欲派人把地面清洗干净,但被昭武帝拦住了,“让臣工们都瞧瞧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朕已经老了,这是迟早的事啊!”他转身准备进殿去,想起来了,吩咐道,“叫人去给明宪郡主带句话,今日大朝会,让她也上朝听一听吧!”
谦妃从内殿里踩着猫步走了出来,地上铺了厚厚的软毯,她落地无声,倒也没有把昭武帝吓一跳,“陛下,昨日夜里,臣妾的人露馅了,以后再想出手怕是难了。”
“不会再有以后了!”昭武帝摆了摆手,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体晃了一下,他连忙扶着门框,叹了一口气。
谦妃看着他老态龙钟,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要上前来扶,被李祥斋抢了先,“娘娘一宿没睡,还是老奴来服侍陛下吧!”
谦妃心说,你个老东西,你服侍给我瞧瞧?她冷笑一声,也知道,昭武帝是不肯让她近身的,她所过之处,连只蚂蚁都不让有,可见昭武帝对她忌惮之深。而她当年进宫的时候,本就是赌气,又年轻自负,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一进这深宫,就被陷在这里面,这么多年,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陛下,明宪郡主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十个灵安也比不过她。昨晚,五皇子叛乱,臣妾以为一定是她在后面支持,只不过后来看到局势不利,这才倒戈,行平反之事。”
“朕知道了!”昭武帝也是一宿没睡,精神不好,他摆摆手,谦妃固然不甘心,也不得不退下。
“祥斋啊,你说昨晚那档子事,宝瓒那丫头,到底掺和了什么?”
李祥斋哪里敢评说?但他不说也有不说的罪,唯一能做的是实话实说,“奴才这点见识哪里敢揣摩主子们的心思?不过,奴才总觉着,郡主有大义,她便是迫不得已行事,也一定不会挑昨晚这个时候。”
昨晚是什么时候?北魏、南疆,还有燕北王府都在,昨晚一围宫,如今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昭武帝也一概不知,局势变幻之下,大雍岌岌可危也。
“报!”
大朝会上,众臣工才刚刚站位,几个公主没来,但驸马都被派来了。谢宝瓒一个女流之辈,站在萧凌辰的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就好似昨晚的一切与她无关。皇帝还没来得及说话,宫门口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急报之声。
“灵州八百里加急,乔春煊与南疆一战,全军覆没!”
“报,北魏进犯,孟原府知州以身殉国!”
“报,燕北王府长史袁浩求见!”
……
昭武帝不知道该听哪一桩了,他坐在龙椅上,神情恍惚了半晌,决定先见一见袁浩,李祥斋便叫了一声,“宣!”
袁浩捧了折子上来,“皇上,昨夜北魏人偷袭京城未果,一干人夺城门而去,燕北王亲自去追,留下折子,命令臣下若今日一早王爷来不及参加大朝会,便将折子呈上请罪!”
“陛下,燕北王未奉诏而进京,又未领旨又离京,分明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依法该斩!”
说话的是个穷酸御史,谢宝瓒瞥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萧家占据燕北一地,乃是历代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身上的一块疮,一个不慎就会恶化,流脓,搞不好还会要了命。这御史,张口就来,要是燕北王这么容易被斩,还轮得到别人说话?
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把这些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人弄来位列三班?
皇帝就当是听了一个屁,他让李祥斋拿过折子,就短短几句话,是萧长懋用他那双拿长戟的手绘就而出的折子,不过,肯定是有人帮他提前写了,他誊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准备好了的。
不管怎么说,燕北王跑了,虽然他迟早是要跑的,但昨晚这种时候跑,足以让人明白他的意图。
昭武帝将折子往龙案上一扔,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萧凌辰的身上,“辰儿,可知你母妃的下落?”
萧凌辰抬起头来,他眼中含着浓浓的悲痛,“昨晚,我也问过王爷了,王爷说母妃还好好的,但我不信。”
昭武帝闭了闭眼,心里划过一丝痛楚,若非他无能,又如何会让胞姐吃这样的苦?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谁曾想过,本身就是牢禁一生呢?
如此一来,那些正准备开口,叫嚷着要把萧凌辰捆起来挂在城墙上的人,闭了嘴,他们这才想起来,安北侯是皇上的外甥。
“陛下,臣愿意领兵五万,迎敌北魏,为皇上解北境之忧!”萧凌辰一掀袍摆,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愿意领兵五万,踏平南疆,好好教训那帮南疆土狗!”赵昭义愤填膺,满脸通红,活像是与南疆有杀父之仇。
台词都被人抢了,太子看看萧凌辰又看看赵昭,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昨晚那场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轰轰烈烈地来,悄无声息地去,直到此时,他才看清楚大殿之上,少了皇长子赵晖,越发有些迷茫。
赵晖是头猪吗?他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还造反?简直是活该!
“宝瓒,昨晚多亏了你,朕心知肚明。如今大敌当前,你以为是该安内还是先攘外?”
谢宝瓒低着头,跪了下来,“陛下,大敌当前,臣女以为先攘外,祖宗江山社稷为上,百姓安危为上,有陛下在,所有的鬼魅魍魉都算不得什么。”
“依你看,谁领兵妥当?”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又有御史按捺不住了,但谢宝瓒并没有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她抬起头来,“北面有臣女的两个兄长,只需陛下一道圣旨,他们便能领兵迎敌。南边大巫师才刚刚离京,虽然快马加鞭,但等他回去筹备战事也需要一段时日,倒也没有那么急迫,臣女以为,可令英国公率兵,安北侯为先锋,震慑为主,南疆必不会乱。”
“一派胡言!”彭有圳嗤笑道,“郡主只是女流之辈,见识有限就不要在这里误导陛下了。南疆已经叛乱,总督乔春煊战死,你居然还敢说南疆必不会乱!”
“臣以为郡主所言甚是!”萧凌辰出列道,“乔春煊镇守南疆十多年,臣听说乔总督治下,人分三六九等,连狗的地位都比南疆人高。这么多年,南疆忍气吞声,没有人敢轻易破坏南疆与大雍的协议,用尊严维护。乔榛与死,刑部并没有最终破案,查出凶手是谁,反而栽赃陷害给南疆。
乔春煊因一己之私,举兵侵犯南疆,引发这一场战争,难道不但无过还有功吗?”
刑部尚书韩岱低着头,脸上红得可以煎鸡蛋了,但让他上前来说一句“臣有罪”,他又不敢,好不容易陛下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昭武帝最近的忘性的确大,他给了刑部三天时间破案,结果三天后,他给忘了。现在被萧凌辰提醒起来,他狠狠地瞪了韩岱一眼,但已无心给乔榛与查凶了,一来没时间,二来他老子惹出了这桩大事,死了也是活该。
昭武帝年纪大了,精力也早就跟不上了,到了晚年,他只想粉饰太平,谁知,临躺进陵墓的前一刻,还得面临国破山河碎的局面,昭武帝看着满朝文武都是面目可憎,他冷哼一声,“郭崇、萧凌辰接旨,命你二人领兵五万,镇守南疆。”
明宪郡主似乎越发受宠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谢宝瓒低下头,皇帝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而她,此生应是不能离开京城了。
第60章 软肋 谢宝瓒的马车并没有离……
谢宝瓒的马车并没有离开,在宫门口等着。
李祥斋亲自送英国公和安北侯出来后,笑吟吟地一甩拂尘,“郡主,请吧!”
皇帝刚刚喝了一碗药,东暖阁里的窗户都关着,大夏天里,皇帝似乎还很怕冷,穿着一件披风,把自己裹着,屋子里腐朽的臭味和药味交织,弥漫着,几乎要把人熏晕。
“坐吧,小宝瓒!”
谢宝瓒只敢坐了半边凳子,她双手扶着膝盖,听皇帝道,“十几二十年前,在这京城里面,也有这么一个夜晚,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大约早就想到了,这样的事,每隔个十几二十年,都会发生一次。那一次,朕坐上了这皇位,小宝瓒你告诉我,昨晚本来应当是谁入主这乾元殿的?”
谢宝瓒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陛下,不管是谁,终归都是您的儿子,大皇子、太子或是景王殿下,臣女以为,都甚肖陛下,将来必定能够守成一统,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将赵氏江山传承下去。”
昭武帝靠在墙上,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宝瓒,你心里有恨吗?”
谢宝瓒抬起头来,摇摇头,“没有,恨会蒙蔽人的心智,只会提醒自己技不如人,是一种羞辱,臣女不恨。”
“英国公是因为你,才会站在赵昭那边的吧?朕原以为这天下,谁都能背叛朕,唯有他不会。那一次,要不是他,朕功亏一篑。”
“不会的。”谢宝瓒柔声道,“陛下乃天子,上天既然选定了皇上,自然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决定。”
昭武帝上了年纪,哪怕是天子,气血一虚,夜里就很难入眠,哪怕睡着了,梦里也都是早年做过的一些亏心事,因他而命丧的人,夜夜扰得他不敢睡,一遍遍地叩问自己的灵魂,当年夺位,他到底做对了吗?
谢宝瓒说得对,他是天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到的。曾经他也以为,这大位,他想给谁就给谁,可如今,都是自己的儿子,他属意的未必能够坐稳江山,他不待见的兴许是未来之君。
果然,这才是天子。昭武帝的心放下来了,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给了他答案。
昭武帝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开脱,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篡位的儿子。
大朝会之前,赵晖就已经被关在了诏狱,大朝会的时候,赵昭没有找到领兵南疆的机会,会后也一并被投进了诏狱。
皇后先是为太子求情跪了一夜,如今小儿子命不保夕,到底是亲生的,她不得不再次跪在乾元殿前,哭诉了一晚上,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孤魂野鬼在嚎叫,第二天早上,她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来。
皇贵妃倒是淡定,递了消息出宫,给娘家的人,让安平伯府用世子苏南宴换大皇子一个平安。
安平伯府靠裙带关系上位,府上既没个读书人,也没有个握剑的。贵妃眼见年老色衰,大皇子争储君之位也没有多少胜算,安平伯府倒是想得开,把府上唯一的嫡长子送到了军中,希望能够搏个军功。
苏南宴十六岁从军,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到底是安平伯府的嫡长子,安平伯既想他能够立下军功,又不想拿儿子的命冒险,便令他去了南疆,想着就算打仗也是起个冲突小打小闹一下。
谁知,乔春煊没了独种儿子,脑子一下子就被灌满了水,居然铤而走险,十万大军折在了南疆雨林之中。苏南宴押后,眼见形势不妙,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退了出来,如今与南疆僵持着。
苏南宴在南疆六年,没了乔春煊,他就是最清楚实际情况的人,若他能够为萧凌辰效力,对萧凌辰来说,无疑是与虎添翼的事。
谢宝瓒若是心向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一定不会不理睬这枚橄榄枝。
大军压境,南北不利于战的消息一波波地传来。京城的大街上,已经少见香车宝马,往日里人来人往的银楼,如今也门可罗雀。
苏南枝坐着马车从街上经过,不由得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们这些贵女们还为了一个不待见自己的男人争风吃醋,彼此倾轧,如今,谁还有心想这些呢?
昨晚,姑姑从宫里带话出来后,家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她今日一大早被赶出来,和母亲一起到谢家拜访,名义上是宽慰谢宝瓒,实则,是去言和。
想到自己曾经和谢宝瓒的那点恩怨,苏南枝如今也啼笑皆非了,那些事好似上辈子的事了,年少的轻狂,而实际上才过去了几天呢?
谢宝瓒从宫里回来就缩进了琉璃院,老太太几次打发人来看她,她都以累了,身体乏为由没有过去。老太太只差亲自过来了。
大白天里,萧凌辰躲在谢宝瓒的闺房里,两人说话胆战心惊的。虽然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但这么偷摸着,到底还是于礼不合。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南疆?我就算想去,我也是想和你一起去。”
这么两地分居算怎么回事?萧凌辰有点不高兴。
“你来京城的时候,一定不是这么想的。当时,我猜想你肯定是打算得皇上的信任,将来领兵一方,关键时候能够施展抱负,不管是拿下燕北王府也好,还是有别的雄心壮志,一定不会是想和我一起,一架马车,就这么游手好闲到南疆去。”
萧凌辰被她说中了心思,也并不觉得有多丢人,“今非昔比,我想法变了也理所当然。”
“我不是谢家女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苍雪老和尚一直装死,当年他说护龙凤出为谢氏女的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老忘性大,也不出来澄清了。我想,不是他不出来澄清,而是他这张嘴虽然长在他的脸上,但什么时候说话,该说什么,都不是他说了算的。”
萧凌辰握了握拳头,此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逍遥阁这些年在我手上,勉力支撑,皇上才稍微睡得着觉。我今日说两位兄长在北地,随时都能够率兵出征,皇上并没有听进去,我想他一定另有打算。只是朝中已无可以领兵的大将,若是你在南疆能够打一场漂亮仗,北地便可图。”
谢宝瓒握住了他的手,“侯爷,你也知道,我只能留在京城,逍遥阁一日在我手上,我一日不能离开京城。我是你的未婚妻,我的荣辱系于你的身上,但是对我来说,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萧凌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他何尝不知她身上是一个死局,皇帝忌惮逍遥阁,而逍遥阁也是谢宝瓒赖以生存的依仗,谢家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选她接掌逍遥阁。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神仙都不知道呢。谢宝瓒百年之后,江山更迭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谢翃当年从城隍庙抱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真的只是想给夫人一个女儿,后面的一切安排难道真是天意吗?
范氏面若冰霜,一张脸好似戴了一个铁面具。郭崇坐在旁边一杯茶接一杯茶地喝,他明明身体劲瘦,可膀胱似乎没有什么负担。
邱氏跪在地上哭道,“是妾身猪油蒙了心,就想到樱儿那么小一点跟着妾身流放,不想她受这个罪,妾身才会想到这遭天打雷劈的主意,妾身该死,夫人如何惩罚妾身,妾身绝无怨言,只求夫人能够看在樱儿一片孝心的份上,放过樱儿。”
“你还在骗我,你当我是个傻子,被你骗了十多年,我就一直这么好骗不成?”范氏冷笑一声,“你若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郭崇原先是不管这些妻妾之事的,今日,想到了朝堂上,他眼睁睁看着人抱走的女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维护他,愧疚便如潮涌一般,“都是我的女儿,云樱已经享了十多年福了,之前的夫婿,也是她没福消受。若她后半辈子受点苦,能让郡主心里平点气,我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邱氏一直嘴硬,是因为仗着郭云樱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国公爷还有份儿呢。此时听这亲爹说的什么话,一下子把她给吓住了,脸上的泪水都凝固住了一般,好半晌才一嗓子嚎出来,“国公爷,樱儿可是您的亲闺女啊!”
“郡主还是我的嫡女呢!”郭崇似笑非笑,“我这一生都不是个有福之人,好好的闺女,我都不敢认,也没脸说她是我闺女。”
郭崇说完,起身拍拍袍摆,去了书房。他似乎一点都不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指使邱氏干出这番事来的,他也有点怕亲耳听。
“夫人,您还是别问了吧!”邱氏哭起来,“妾身不敢说,说出来只会给满门招祸。妾身年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宫里的贵人,若不是他,妾身也进不了国公府……”
范氏的脸白了又白,这么多年,她一直因为邱氏耿耿于怀,与国公爷同床异梦,不知道多少次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嫁给郭崇,一进门就受这种羞辱。庶子生了一个又一个,而她,却遭人陷害,年过二十才有了一个女儿,结果一落地,就被人告知是个死胎。
“老太太也知道,是不是?”范氏无力地问出了这句话,继而就跟疯了一样,笑起来,“我真是瞎了依譁眼啊,真是瞎了眼。”
在老太太的眼里,宫里布下的暗桩,一个三教九流出身的妾室,居然比她原阳范氏女的正妻都要有用,她能说什么呢?
可怜她的女儿,十四年前,是这些人的棋子,十四年后,又要成为人质,被扣押在京城。
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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