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宸
方靖远呵呵一笑,看在他的生日份上,就不怼他了,只不过下次他再想要什么东西,就没那么便宜了。
跳舞,那是想都甭想的,头上被硬簪了朵花在大殿中公开处刑,就已经让他够丢脸的了,还跟着这些老老少少的官员们一起群魔乱舞,他还是告辞好了。
远远地,冲着赵昚做了口型,正是“阅兵”二字,被几个旋舞胡姬围绕着正玩得开心的赵昚看到,忽地一下就停止了脚步。
啊,踏歌行舞有什么好玩的,去武学检阅练兵,见识下将作监和武学最新火器和攻城弩神臂弓才是正经事,赵昚立刻恢复了身为皇帝的威严,敦促着礼部进行下个环节,务必要赶在未时结束,然后起驾武学。
这次跟五年一次的大阅兵不同,只是检阅新式重武器和武学的新军阵,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赵昚带的人也不多,一行人待宫宴落幕,便轻车简骑,直奔武学而去。
昨日赵昚收到方靖远送的贺礼后,在他走后,又跟慕峥玩了大半个时辰,若非看到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想到今日寿宴更没法工作,回头还不知要加班多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还是慕峥提醒了他,模型终究只是模型,射出的小箭也不过一指长,伤不得人,不过是个玩具罢了,真要想玩的过瘾,不如去看看武学新演练的神臂弓和攻城弩。
赵昚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今日的阅兵式。
那些个软绵绵的歌舞美人再好看,也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这足以开山裂石,攻城破甲的神弓劲弩却不是人人都能随时看到的。
尤其是听方靖远所言,武学和宗学生为此准备多日,会给他一个极为精彩的表演,更是让他期待不已。
就连平时喜欢看的筑球和相扑表演,这次感觉都不香了……从方靖远故意给他看了阅兵二字的口型后,他整颗心就已经飞去武学那边,哪里还有心思在这边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
可偏偏礼部的仪式是一个环节都不能少,按着他在龙椅上接受众臣朝拜贺礼,三轮歌舞表演下来,他算是体会了方靖远说的“累成狗”的感觉。
只是他先前问方靖远为何是累成死狗而不是累成死马死牛,方靖远只是讳莫如深地看他一眼,表示不可说。
明明他见过的狗子,一个比一个活蹦乱跳,行猎嬉戏时,从不见疲惫,而时有听说驿站传信累死多少多少匹马,皇庄农忙时累死多少多少牛……明明累死的都是牛马,可方靖远却自比死狗,还真是奇怪。
好在他一向心大,对方靖远奇奇怪怪的言行并未放在心上,更没想过去深究,早年学习帝王术时,太傅就有曾教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帝王者,最忌讳的,就是用人存疑,导致君臣离心,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
当初父皇就因此而冤杀了岳元帅,他当时因为身份关系,不敢出面说话,岳飞曾私下上书请赵构立他为太子,正是因此招了嫌疑,他若再开口保岳飞,那不是帮忙而是催命了。
因此对岳飞之死,赵昚一直心怀歉疚,故而方靖远一题,他就顺手推舟答应下来为岳家平反洗冤,接岳家人回临安,不但给岳飞官复原职,还追封为鄂王,是大宋难得的异姓王爵,虽一代而止不能传承,对岳家人来说,已是极大的安慰。
可惜岳家子孙被秦桧所害,如今都已不能习武,只剩下岳璃这个独苗苗还是个女儿身,若非如此,赵昚也不能那么轻易答应今科武举不限男女之事。
毕竟,哪怕临安城如今的女子人数不少,能像岳璃这般有一身神力,能以一敌十的女子还是万里无一。
武学生的人数原本并不算多,在赵士程和方靖远接手之前,名义上有三舍六十人,可实际上再校的不足一半,只是等他们重新整顿后,不光是原来那些挂名的回来了,像霍千钧这样的往届生也有不少跑了回来,还有些勋贵子弟更是挤破头寻人找两人求情入校,为得可不止是那五个武举的名额,关键就在于方靖远先前所说的新兵训练和官家亲阅。
能够接触到第一手的新式兵器,对所有的行伍中人而言,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尤其是自行火炮和攻城弩这种大杀器,只要听过的人,稍加想象,都无比心血澎湃,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披甲上阵,操纵着这等火器大杀四方。
可本身这新式武器制造不易,工序繁复不说,很多零部件因为都得人工打造,尚未进入流程化制造,饶是方靖远和八作司调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甚至还从城中的匠坊中找了不少人帮忙,也堪堪只做出一门火炮和两架攻城弩。
第一批试炼的人选,自然只有武学生,别的人哪怕是御林军和带刀侍卫们,连看都落不着看一眼。
御驾方入武学,就听角声齐发,殿帅高呼“万岁”,武学诸生已各自率队列阵相迎,举旗敲鼓,山呼“万岁”,跟着二鼓“万岁”,三鼓“万万岁”后,赵昚已等将坛幄殿,鸣角戒严。
方靖远站在赵昚身后,与他一同观看下面校场的演练。
武学生是作为将官进行培训,每人可选五十禁军为一队,平时演练军阵都是按小队进行,方靖远只看他们打来杀去的没看出什么名堂,可今日见他们在校场上马步军整队成屯,如风林火山,杀气森然,放看出不同来。
等赵士程下令三鼓之后,再看他们在五色旗指挥下变幻阵型,忽而如长蛇如海,忽而如大雁展翼,时而曲如海浪起伏,时而似圆球水泼不入。其间分合自如,如刀尖箭矢,可破万军;如盾墙坚壁,可御奔马。
看得人人一时间目痴神迷,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方靖远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阵,尤其是那种刀光剑影,枪林箭雨,红缨白刃,在角声鼓声中,激荡人心,足以令人热血沸腾,呼吸停滞,恨不能亲身上阵,也跟着他们血战沙场,建功立业。
这种地方,这种氛围,才是真正铁血男儿应该在的地方。
赵昚也跟着激动不已,指着在战阵中杀得四面敌手都围而不攻的岳璃,大呼小叫,“那就是岳家女?跟朕上次在你家见的好似模样不同了,不过这一对金锤玩得真好看啊——”
“不光是好看,还很凶残。”方靖远淡淡地说道:“一个八十斤,加上她运锤时带起的加速度,砸在人身上的话,基本上磕着就伤,碰着就死……”
“啧啧,还真是人间凶器,若是真的武举夺魁从军,那以后还有人敢娶她吗?”赵昚听得咂舌不已,“听说你还收了她为弟子,是不是以后还得替她招婿啊?实在找不到夫婿的话,到时候可以问问她看上哪个,若是能在北伐中立下军功,朕帮她指婚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微臣就先代弟子谢过陛下。”方靖远自己都没成亲,自然也没想过替岳璃招亲之事,不过听赵昚如此一说,倒也不是坏事,随口便答应下来。
及至军演结束,岳璃这一队果然大获全胜,被邀请入幄殿,由赵昚亲自赐金碗盛酒,然后再出幄殿外,带着牛奔等人一起将那火炮推至将坛前让赵昚欣赏。
这正版的神武自行火炮重达千斤,以纯铜制造,光是看那种浑厚的质感和在夕阳下暗金色的光泽,就让人心驰神往,赵昚本想下去亲手摸一摸,却被方靖远拦下。
“陛下,时间不早了,还是尽快让他们演练试炮,以免耽误了陛下的行程。”
晚上宫中还有晚宴,是有太上皇亲自参加的,赵昚不可不去,若是这边他看得晚了,那回去之后,面对赵构可就不好交代了。
赵昚无奈,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岳璃和牛奔又推着火炮离开,在走出他们的射程范围后,安置在校场一角,炮口正对着南山方向。
方靖远拿出两块柔软的丝绢手巾递给赵昚,“陛下,等会的炮声过响,你要不要先堵住耳朵?”
“不必!”赵昚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区区火炮之声,何惧之有?朕从三岁开始,就自己亲手放炮,你难道忘了,有一年在宫里永嘉郡王用鞭炮吓唬你,吓得你哇哇大哭,还是朕去帮你揍了他,那有什么可怕的……”
“好吧,你不怕就行。”方靖远心底呵呵,揭我的黑历史是吧?不怕,那就等着瞧吧!
正宗的火炮之威力,是那些鞭炮能比的吗?能比吗?
“轰!——”
炮声如雷,声动九天,连地面都跟着颤抖不已,将坛之上,无论君臣,都已呆若木鸡。
方靖远取下堵住耳朵的丝巾,笑眯眯地看着赵昚,“陛下?”
“啊?你说什么?朕听不到……”
第五十六章 名正言顺真正的礼物
“啊?你说什么?”
“大声点!”
看着方靖远的嘴开开合合却只能听到嗡嗡声的赵昚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能想到同样都是炮,这大炮隔着那么老远的声音,竟然还能如此震耳欲聋……不对, 已经听不到了。
他不由紧张起来, 伸手抓住了方靖远的手臂, “元泽,朕是不是听不到声音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到……怎么办?”
方靖远见他一脸紧张害怕得都快要哭的模样, 只得拍拍他的手背, 侧首凑到他耳边说道:“别怕, 一会儿就好!”
“好?好什么?”赵昚还是听得嗡嗡响, 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松, “你这大炮动静这么大, 城中会不会也被吓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方靖远指指前方,他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觉之间嘴张得越来越大, 完全、彻底合不拢了。
就在方才火炮瞄准的方位, 那边的南山半山腰先是一片浓烟滚滚, 这会儿忽然有一条火线冲向半空中,竟是朝着他们这边飞来。
演武结束时原本已过黄昏,天色半明半暗, 正是逢魔之时,如今忽地从山间蹿出的火线, 在空中炸开, 竟变成了一条横跨天际的金龙,张牙舞爪,须发翕张, 鳞片熠熠生辉,在半空里闪现之后,隐约朝着武学方位落下,最终消散无踪。
“这……这是什么?”
“想来是试炮的动静太大,惊动南山龙气,引得真龙现身。”方靖远立刻朝他行了一礼,煞有架势地忽悠,“天现金龙,陛下受命于天,得上天庇佑,定能收复失地,振我国威,中兴大宋!恭喜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初将坛上下随行的官员和武学的学生们也都被震得惊呆了,再看到那飞龙升天时更是傻了眼,吓得站在那一动不动,忽然听到他这么一说,一个个顿时恍然大悟,立刻也跟着拜倒一片。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真龙现身,庇佑天子!”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耳中的嗡嗡声已渐渐消失,赵昚看看那已经消失不见的金龙,再看看满地拜倒的臣民,山呼万岁之时,不再是从前那样毫无感情的程式化口气,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震撼和臣服。
他转头望向方靖远,见他唇角含笑,微微朝自己点了点头。
赵昚忽然就明白过来,练兵也好,造炮也好,这些看起来冲动热血冒失得让户部哭穷,让宰相笑话的举动,其实都是为了今日最后这一刻。
受命于天,得天庇佑。
从现在开始,他就不仅仅是赵构选择的继子,受禅让而得位的“傀儡”皇帝,而是真正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
名正,言顺。
忽然之间,他就觉得眼眶发热,似乎有种液体想要从里面流出来,原来,这才是方靖远真正的礼物啊!
不光是在城外的武学,整个临安城的人,先是被那惊天动地的霹雳声震住,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差点以为是要地龙翻身,几乎所有人都从房中跑出来时,就看到夜幕初启的天空中金龙腾云,落在京郊武学上空。
就连德寿宫的赵构也被惊得让人抬出寝宫,在外面的广场上看到了这一幕。
心惊之余,他也不禁哑然失笑,有些失落,亦有些抛开一切的释然。
“这个官家啊……看来比我当的好啊!”
“也罢,金龙降世,受命于天,必然得上天庇佑,名正言顺,再不必担心金人捣鬼……就由得他去吧!”
绍兴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宋帝赵昚寿诞,见龙于野。有金龙腾云现世,挟风雷扶摇而上,地动山摇,万人瞩目,须臾,降于帝所,隐于帝身,众人诚惶诚恐,无不拜伏于地。百官皆赞服上皇有知人之能,择帝禅让,可见受命于天,自得龙气庇佑,方能中兴大宋,耀我国威。
看到赵昚激动的表情,方靖远总算松了口气。
以科学的手段宣扬不科学的迷信传说,他的压力也很大。
可南宋的皇帝,从赵构开始,得位就十分勉强。在他之前,宋钦宗赵恒曾立过太子,人称丙午元子赵谌,当时随着徽钦二宗一起被金人掳走。在南宋成立后,徽钦二宗和赵谌一直是赵构的心病,触之必犯。
而当年岳飞曾缴获金人情报,说要将赵谌送归南宋。赵谌是正统太子身份,而赵构是当时大宋王室嫡系唯一活着渡江的皇子,才会被拥立为帝,若是赵谌回来,他又膝下无子,这帝位让是不让?
所以那会儿岳飞才会提议赵构尽快立太子以免被金人设计,结果触动了赵构心病,君臣离心,导致秦桧构陷岳飞,将他父子的性命当做堵住金兵的投名状。
赵构自己的帝位都得来不正,如今要传回太zu一脉,继子赵昚得位就更加说不清,若是金人再拿赵谌威胁,这两位皇帝会不会在明年北伐的时候再犯错误?方靖远不知道,也不想冒险。
要让赵昚定下心来北伐,就得先稳住他的皇位。
太上皇都靠不住的时候,就只有靠老天爷了。
上天说的最大,谁让这会儿的皇帝都自承天子,上天之子嘛。
能打败迷信的只有迷信,能制造迷信的却是科学。
“陛下,这份贺礼,算独一无二了吧?”回程的时候,方靖远悄悄地对尚在飘飘然中没回过神的赵昚说,“可别忘了答应过微臣的事啊!”
“算!啊?哪件事?”赵昚愣了一下,他好像答应过很多事啊,这是哪一桩?
想赖账?门都没!方靖远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当然是昭告天下,武举开科,男女不限!”
“武举开科,男女不限?!”
皇榜一出,天下哗然。
当天《大宋朝闻报》就收到了上百份投稿,清一色反对抗议和请愿取缔女子参考的,还有些激动的文人甚至破口大骂,冲到宫城门口想要去撕皇榜,结果被看守的禁军拎去送交临安府,不出三天,临安府的大牢都人满为患了。
“女子参加科举、呸,武举,和一群大男人同进同出,简直不知廉耻!”
“大宋莫非无男儿上阵了吗?还要女子去上阵杀敌?”
“就那些娘儿们,凭什么去武举?拿什么去杀人?若是上阵被人拿了去,岂不是更丢人现眼?”
“谁家女儿敢抛头露面去参加武举,老子打断她腿……腿……”
正口沫横飞的一个男子在皇榜前指手画脚的撩狠话,他虽不敢真上前去撕皇榜蹲大牢挨板子,可站在三尺开外喷口水还是没问题的,跟他附和着说话的都是差不多的货色,饶是如此,也将皇榜前围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容不得一个女子从中穿过,上前报名。
可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一紧,有人抓住他后颈衣领一扯一转,带得他身不由己地转了个圈,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全咽了回去。
面孔有些眼熟,背后扎楞着的一对斗大金锤更是近来临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一身打扮,却让所有人惊得险些眼珠子瞪出眼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