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屏娘
裴清钰没开口,而是用小胖手指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顾成礼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去。
桌上放着的是《三字经》,这书的确是一般孩童启蒙时会读的,顾成礼再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
裴清泽仿佛找到了说理人,“你瞧瞧,不过才十八字,我已经教了一晌午,他还是没学会。”
虽然是十八字,但是这十八字却是连在一块儿的,顾成礼盯着眼前的《三字经》,与他给顾六郎开蒙的书完全不一样,上面没有一个标点符合,全篇语句都是连在一起的,况且如今的字都是繁体,这几个字看上去又有些复杂。顾成礼觉得若是这孩子并非资质普通,不能很快记住也不奇怪。
裴清泽眼睛一亮,想起先前顾成礼曾教过他与赵明昌算学,当时他就觉得顾成礼极擅长师道。
“成礼,不若你来试试?许是你能教会他!”
顾成礼不以为意,“便是我能教会又如何,又不能代替你而为。”
眼前这豆丁可是裴清泽的堂弟,是人家姐姐亲手托付过来的,裴清泽一想还真是,他爹胡乱开口收人,他还真不好随便将这裴清越交给顾成礼,虽然他觉得顾成礼能教的比自己更好。
“没事,你可以先教一遍,我可以学着你来教。”
这就是要顾成礼做一个示范作用,若是效果好,他就试着学顾成礼的教授方法。顾成礼一听,并没有拒绝,而是揽着肉乎乎的豆丁,轻声开口,“‘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可知是何意?”
裴清越望着他,眼睛呆呆的,像是还没回过神,并不作答,顾成礼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也不恼,而是继续缓缓道,“这讲的是古时有一个叫车胤的人,他家非常贫穷,买不起灯油……”
裴清泽当然知道这《三字经》里面都是讲了什么故事,可是听着裴清泽来讲,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哪怕是他也忍不住将呼吸都放轻,竖起耳朵慢慢听着。
顾成礼讲囊萤映雪故事时,眼睛一直有盯着裴清越,见他原本呆愣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小脸都忍不住转向这边望着他,裴清泽便知道自己讲的故事他是有听进去的。
“……其实除了车胤外,还有一个叫做匡衡的人,他家业很穷,不过他用的方法与车胤不同,而是……”
裴清泽明明是准备要与顾成礼学如何教幼童读书的,却忍不住津津有味听起故事来,而且还是他已经熟知的故事。裴清泽暗自奇怪,为何当初他从父亲那里听到这故事时并未觉得多有趣,现在却忍不住被顾成礼吸引住呢?
是了,成礼他可是写过话本子的,裴清泽恍然想起,心里对顾成礼多了一分肯定,怪不得他能将话本子写得那般好,让同安县那么多人都推崇,便是这家喻户晓的故事到了顾成礼口里都多了趣味,更何况是他亲手编写的话本呢。
等顾成礼将两个成语故事都讲完了,盯着裴清越的胖脸,一脸认真,“可记住了?”
这下裴清越总算是愿意理他一下了,迟疑着点了点头,顾成礼轻笑,“那你试着也说一遍?”
裴清越没开口,顾成礼继续开口,“没事,你慢慢想想,讲错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讲一遍。”
听他说愿意再讲一遍,这下裴清越眼珠动了一下,奶声奶气开口,“一个叫做车胤的人,他、他家里很穷……”
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好歹是将顾成礼方才讲的故事否复述了一遍。
“那可能将这话记住了?”
裴清泽一脸紧张地盯着这个隔房堂弟,没想到裴清越还真开口背出来了,“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缀。”
“他竟然记住了?!”
“自然是能记住的,都说了是你教的方法不对。”顾成礼开口道,若是那种天赋很高的孩子,自然是随随便便一教,就能立马教会,但对于那些天资平庸的孩子来说,如何教却是一门很讲究的学问。
顾成礼以前也不懂这些,差不多如同裴清泽一样,他也是那种一学就会,从未经历过这种烦恼的人,可等给顾六郎启蒙后,顾成礼就见识到了原来想要教会一个平庸的人,远比他自己学会这些要更难。
好在他自学能力也很强,不过是钻研琢磨一番,就有了丰富的经验,如今放在裴清越身上,也并无失手。
“成礼你有这本事,便是去那些大户人家给人当先生也是极受追捧的。”不少朝官大臣虽然是靠着科举入仕的,但他们的子女却天资平庸,或是惰于学,若是有顾成礼这教学能力,便是平庸学生,也能给教出来,说不准还能科考入仕。
听他这般说,顾成礼心思一动,正要开口。
便见着一个面生的小厮来报,“四少爷,大少爷那边的客人来得差不多,让小人来请你过去。”
裴清泽这才发现,果然是到了开宴时刻,他们方才一耽搁,竟没注意时辰。
“成礼,先随我过去吧。”
顾成礼只好先按下心里的那想法,打算等宴会完了后再与裴清泽开口。
……
裴柔容陪在裴婉容身旁,瞧了瞧天色,觉得差不多是这个时辰了,可裴婉容却一点都不急,忍不住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然后硬着头皮开口,“四姐,这个时候想必前院已经开席了吧?”
裴婉容不过是轻瞟了她一下,对她的心底的那点想法心知肚明,却道,“那又如何,不过是大哥哥的客人罢了,与我们何干。”
裴柔容见她明知自己是何用意,却并不接茬,心里暗恨,“听闻永昌侯府的谢公子也回来呢。”
因谢侯爷就那么一个儿子,故而谢公子虽然是庶子,但也很可能是日后的侯府世子,读书又好,众人都道他日后定然会有一个好前程,京中不少闺秀都对其有意,便是裴柔容也不例外。
本身她就是庶出,能挑选的好对象极少,这谢公子虽说有着一番大好前程,可也是庶子出身,若是她努力一把,说不准就有希望了呢。更重要的是,她听闻裴清钰这段时间与谢公子走得近,若是他愿意帮忙说和,未免没有可能。
可裴婉容却不为所动,裴柔容只好继续道,“四姐姐将来能嫁与二皇子为妃,自然有着大好前程,若是妹妹我能觅得良婿,说不得也能祝姐姐一臂之力……”
裴婉容虽然是许配给了二皇子,可不过是侧妃,上面还有一个正妃压着呢,若是她背后娘家势力强大些,以后在二皇子府里的筹码也多些。
裴婉容闻言,果然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裴柔容见此有戏,又继续道,“况且大哥哥与谢公子关系极好,听闻是想要与他成为姻亲,都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大哥哥想要娶谢家女把握不大,但想要将咱们裴家女嫁进去却未尝不行……”
裴婉容这下听进去了,若是裴清钰真有这心思,她不帮裴柔容的话,那很可能就便宜了裴蕴容!
同为四房嫡女,一个原配所出,一个继室所出,裴婉容却极其厌恶裴蕴容,那谢玉堂将来可是能继承侯府的,她裴蕴容也配?
“我可以帮你,但别忘了你承诺过的。”
顾成礼跟着裴清泽一起出来时,果然席面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他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年轻子弟,都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能出席这宴会之人几乎都是官宦子弟,各个家中不俗,瞧着俱是龙章凤姿,而他与裴清泽竟成了最寒酸的了。
准确地来说,是顾成礼成为了全场最寒酸的,因着裴清泽不过是忙着教四房裴清越而忘了换衣,穿着有些家常,可身上的料子却也不俗。
一身布衣的顾成礼,在这觥筹交错的喧哗声中,仿佛格格不入。
可他一进来,便感到这席上人沸声俱是一静,众人目光皆落他身。
众人打量着,这就是那叫做顾成礼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没把握好,还有好多剧情没来得及赶上,累了唉,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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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旁人只知道这顾成礼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但是对他了解得很多的却只有为数不多的有心人,如今见他衣着寒酸来赴宴,许多人目瞪口呆没回过神来。
这身穿扮瞧着连他们身边的小厮都不如,若不是这少年面容俊秀气质卓然,他们定会以为这是裴清泽的书童。
“你为何穿这身衣裳过来,莫不是家中窘迫,没有更得体些的?”
晏疏寄眨了眨眼,露出稀奇的神情,对眼前的少年起了兴致。
嗤笑声响起,身着华服的官宦子弟们纷纷笑出声来,饶有趣味地盯着站在那里的少年,想要看他局促模样。
他们这些人不管到哪儿都是受着人追捧,偏生这顾成礼也不过是从江南小地方而来的小子,竟让他们家中长辈这般看重,在他们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这让这些少爷骄子们很不得劲。
裴清泽担忧地看着顾成礼,他与顾成礼待在一起久了,早就习惯了少年的衣裳,况且他自己也不是很重视这些外在,根本没去留意顾成礼穿的是什么衣裳,如今见他因此而被人嘲笑,忍不住后悔。
早知如此,他先前就拿一件自已的衣裳给少年穿上,也省得被这些人戏笑。
顾成礼并未如他们想的那般窘迫不堪,而是自始至终都面色如常,自在地走到空席处,见裴清泽还傻站在那里,冲他招招手,全程从容淡定,原本还嘲弄嬉笑的华服子弟们渐渐消声哑火。
顾成礼无视他们的嘲笑,让他们仿佛是一拳打到了空中,心里觉得憋屈。
见他们都没声了,顾成礼扫了众人一眼,将他们神色各异的样子瞧在眼里,淡淡开口,“无论身穿何物,我依旧是我,并无甚区别。”
他从未在意这些衣物,也不以穿着寒酸为耻,自然不会窘迫,而这些人的嬉笑,反而显得过于执着于这些外在,落了下乘。
顾成礼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将回来一局,原本还肆意张扬的官宦少爷们纷纷脸色难看。
裴清泽舒了一口气,他就知道顾成礼是不会被这些人给为难倒的,见识过顾成礼与王墨章、庄温茂、魏颙的较量,每回那些上前挑衅之人都是被成礼打击到。这些在座之人许是要比前者身份高出不少,可见识过顾成礼战绩的裴清泽,对此有着盲目的信任,如今顾成礼也没让他失望。
裴清泽走到顾成礼身旁落座,看向裴清钰所在的方向,如今他们裴家是东家,眼看场面冷场,他们应该站出来缓和下才是,可裴清钰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出面主持大局。
“方才我等来晚了,还望各位莫要计较,待会儿我自罚三杯以敬各位。”说着,裴清泽就端起酒杯,朝着在座之人示意一番,便一饮而尽。
见他豪爽,又出面缓场,在座之人面色好看几分,反正他们方才也不过是笑了几声罢了,安慰了自个儿几句,算不得丢人。
裴清泽罚完酒后,这酒席就算是开场了,众人也没抓着顾成礼不放,不敢让他来罚酒,生怕又踩到雷,但他们此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摸清这顾成礼的来路,虽然方才一照面就见识到他的厉害,可这些人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寻着机会就将话题绕到顾成礼身上来。
晏疏寄也没想到自己方才那一句话竟直接让这些人哄笑起来,他是真的没想到这顾成礼为何要穿这样的衣裳过来,他身旁的下人都穿得要比少年身上这衣裳料子好,等听了身旁人小声议论了几句,他才知晓原来这顾成礼竟是个农家出身,心里也是惊叹,目光异彩连连地望向顾成礼。
旁人都是来打探顾成礼消息的,他却不是,而是跟着过来瞧热闹的,故而并不用像那些人一样有所顾忌,反而是更随性些,等开席后,他更是直接端起酒杯凑到顾成礼位置身旁。
那里并没有位置,可他端着一个酒杯硬要往里面挤,旁人只好往一旁挪一点,没想到晏疏寄就直接坐下来了,然后侧头看着顾成礼,“方才是我着相了,不该问你衣裳的。”
顾成礼放下手里的木箸,对上晏疏寄认真的双眼,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这又没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无论穿的是何衣裳,与我而言,都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是御寒遮羞之用。”
晏疏寄仔细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见他果真是一点都不介意,的的确确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坦然,心里叹服,“我不若你这般境界,总是会为这些外物而心忧,若是觉得不如意,就会心生烦恼。”
顾成礼也觉得这人坦诚,旁人或多或少都要掩饰一些,他却丝毫不在意,心里也生出几分好感,“我不过是对这些衣物无感罢了,若真论境界,我曾听闻过着这么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才是真的境界不凡。”
“好句!”晏疏寄直接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少年,“顾弟居然能说出这般忧国忧民之话,实属大周之幸……”
顾成礼头疼,连忙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位范公所言。”
在后世,范仲淹的名篇是上过九年义务课本的,质量自然是没得说,就算顾成礼是一个理科生,对其中很多脍炙人口的名句也是熟记于心,但是要冒名认领这样的名篇为自己的作品,顾成礼还不至于要干这样厚颜无耻的事情,可是前世见识过的那些精彩卓绝的诗句名篇还是忍不住拿出来与大周的人品赏。
这次看着这些人惊叹的模样,顾成礼总有种说不出的骄傲自豪感,但是在骄傲自豪后也会有一种低落感,这样惊艳绝决的人物却只有他知晓,便是他想要与人一起欣赏时,都找不到可以共同谈论的人。
大周虽也有不少厉害人物,但要论其诗词文化的发展,还真是比不上顾成礼前世所存在过的大唐盛世与大宋繁荣。
晏疏寄却是不怎么相信,“我怎会不曾听过这范公,若真能写出这样名句之人,不应是无名小卒啊。”
“自然不是无名小卒,许是隐世高人吧。”顾成礼直接随口胡诌。
晏疏寄一脸纠结,他觉得能写出这样忧国忧民之句,理应会尽力报效朝廷才是,又怎会甘心当隐世,可顾成礼也的确没有必要撒谎,若真是他所写,他为何不愿意承认呢?
晏疏寄不去想这话究竟是谁所说,反正他是从顾成礼这儿听到的,既然顾成礼非要说是那范公所写,他权当是吧,当下一口一个“顾弟”的喊着,想要从顾成礼口里听听,看范公可还有写其他的名篇。
顾成礼却是一副惜字如金模样,任是晏疏寄抓腮挠脸眼巴巴地凑过来,他也只顾着低头饮酒用饭,不去接茬。
晏疏寄与顾成礼说话时,虽然旁人没有搭讪,但一个个其实都是竖着耳朵在听着,如今见着晏疏寄这般在顾成礼面前这般低声下气,顾成礼这厮居然还摆起谱了,瞬间心里又气又妒。
他们之所以愿意听着晏疏寄与顾成礼谈话而不搭讪,一方面是他们奉了家里长辈的命令,今日过来是要摸清顾成礼的底细,故而可以趁机来听听二人之间的谈话,还省了他们自己下场的力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晏疏寄乃是当今长公主的独子,是圣上宠爱的外甥。
故而他们不敢打断晏疏寄的兴致,免得得罪了他反而惹了长公主与圣上这两座大山,可顾成礼这厮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旁人想要巴结晏疏寄倒还要愁着没有门路,他倒好,对着主动送上门的“贵人”竟然横眉冷眼的。
也有不少人留意到了顾成礼方才提到的范公,心里寻思着莫非这人也是傅茂典的人,能写出这般名篇的人定然不一般,他们暗自记下,回去后一定要将这范公与这名句说与长辈来听。
裴清钰一脸酸意,旁人对顾成礼或许还有几分猜忌,他却因着裴清泽,反而对顾成礼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不过就是一个农家小子罢了,运气好搭上了傅茂典的门路,哪里有什么值得可小心对待的,如今却得到了长公主独子的另眼相看,这让他怎么能忍住不嫉妒。
便是太子与几位皇子公主见到晏疏寄,也要一番礼遇,然后唤上一声“表弟”,可在顾成礼,反而他成了骄矜之人了。
裴清钰实在没忍住,他看了看一旁的谢玉堂,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我听闻顾公子文采不凡,恰巧如今谢公子也在,不凡让谢公子来替咱们与顾公子讨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