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有人喂了她一口热水,温温热热的液体流入腹中,阿槿贪婪地张开了嘴巴。
好渴。
接着,后背的伤口又突地一疼,撕心裂肺般的,阿槿给生生疼醒了,掀开眼皮瞪向捏她的下巴的男人。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蓬成一团,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极清澈明亮,她瞳仁里闪着十分的倔强和凶狠,像发怒的小母狮,宋廷打赌,若是他此刻放了这女子,她会立刻咬向他的脖颈将他生生咬死。
这女子,竟有几分眼熟。
宋廷微微皱眉。
眼前的男人窄袖束带,皮肤略黑,鼻梁高挺,双目迥然有神,面上却隐含一股风沙粗粝之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净利落。
是他……
宋廷见阿槿不吭声只瞪他,手中不禁用了力,缓缓道:“告诉本将军,你叫什么名字,姓甚名谁,和裴佑有什么关系?”
“滚开。”
阿槿用力将自己的下巴从宋廷手中挣开,竖眉喝道:“宋廷,你就这些本事,欺负一个弱女子?被裴佑掳走的那名女子,即便她是裴佑的人,那又如何,你就没想过兴许她只是被裴佑所强迫?你现在不仅不去捉拿裴佑,反而在这里逼供我,我告诉你,如果那女子有什么事,你,你全家都不够死的!”
阿槿气坏了,开始口不择言,破口大骂。
宋廷只觉着好笑,“那你倒是说说,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为何裴佑要强抢她?”
打斗时他只和沈虞只打了个照面,仿佛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若是眼前的女子所说为真,倒也有几分可信。
不过宋廷问阿槿沈虞是谁,阿槿却是语塞了。
她不知该不该将沈虞的真实身份抖出来,可现在世人皆以为东宫那位太子妃已殁于去年,李循又不在此处,即便她说了,但宋廷会信吗?
“裴佑是谁?”
阿槿反客为主,倒叫宋廷一愣。
他淡淡道:“他表面是河东的商人,实则是渡善教的暗线,趁着大战在即为高纶四处招兵买马,收拢世家。”
阿槿吃了一惊。
原来他竟是渡善教之人,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难道她是当真不知?
宋廷打量着阿槿的神情,头疼起来。
这群渡善教的余孽,当真是狡猾,难怪之前的几位主将都差点折在这里。
“你做什么!”
他忽然捏住了她的手腕,阿槿疼得大叫,“你放开我!”
这时,一个卫兵匆匆走了进来,对宋廷低声耳语道:“小将军,长安的那位贵人来了。”
“哦?”宋廷一挑眉松了手。
来得倒是快,不过这大半夜怎么突然就过来了,连个信都没有,他以为还要再等数日呢。
宋廷走出了审讯间,接过卫兵的汗巾擦了擦手,径直去了前堂。
前堂中,贵人背对着宋廷,背影如竹般挺拔修长,就负手立在松木门旁,一身玄色长袍,墨发高梳,即便没有看到脸,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他身上却天然散发着一股清贵威严之气,在他周围一射之地的人皆被这气势所压迫,竟垂着脑袋无一人敢抬起头来。
离得愈近,宋廷愈觉得呼吸急促,他在贵人身后站定,隐隐觉得长安来的这位主将似乎并不简单。
“将军,标下明威将军宋廷,将军远道而来,还未曾得知将军名姓,敢问将军是哪位贵人?”宋廷深吸一口气,叉手道。
贵人却没有言语,他缓缓转了身,一双凛冽的凤眸淡淡地落在了宋廷的身上。
宋廷一时怔住。
这、这位贵人怎生得和庐江郡王李衡这么像?
宋廷年幼时在长安待了很多年,一直到静愍太子被污蔑至死,岑家满门倾覆,幼时最好的玩伴正是静愍太子的心腹岑远将军之女。
心灰意冷之下,宋廷远走西北,随父亲驻扎玉门关,从此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他记忆中的李衡,应当便是眼前贵人的模样,一双温润的凤眸,只是贵人的眉眼之间更多的却是冷冽和淡漠,这是上位者身上的气息……这世间能与庐江郡王生得这般像的,除了凤子皇孙还能有谁?
宋廷心中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撩衣跪下,“太子殿下,臣宋廷失仪,臣见驾来迟,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陈风对左右挥了挥手,李循上前将宋廷扶起来,声音如断金截玉,从容不迫且气势威严。
“小将军不必见外,是孤没提前和你打招呼,先坐。”
宋廷听了这话,却依旧不敢放松。
两人说了一些如今双方交战的战况,李循虽未来过祁州,但对于战况却分析的头头是道,看这样子倒不像是来巡视一番的模样。
宋廷忍不住开口:“……祁州离陈州不过百里,这里是战场的前线,殿下,容臣说句僭越的话,殿下不适合在祁州,明日一早殿下收拾妥当,臣亲自将殿下护送回长安。”
李循听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饮了一口茶。
“捉住的是什么人?”他问。
“是跟着裴佑的一个女子,臣一直记得先前殿下在信中说过的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故而命人严刑逼问,只是她一直喊冤,臣也在犹豫要不要放了她。”
宋廷给李循讲了抓捕裴佑的大致过程,李循知道裴佑,他还未来到祁州时边和宋廷通过信了,知道他为了抓住裴佑费劲了心思。
“你做的很好,在没有查清事实之前,不管她无辜与否,都不能因怜悯之心而被蒙骗。”
李循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渡善教中的女教徒也不少,并且她们大部分被教义荼毒甚深,都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两人一同走进了审讯间,阿槿被缚在一个十字型的囚架上,因为失血过多,适才宋廷给她上完药出去之后她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裴佑掳走了一名女子,据她说她和那女子只是与裴佑偶然结识,从前并不认识。”
李循慢慢踱步到囚架前,看着眼前双手双脚被缚在囚架上的女子,竟莫名觉得眼熟。
“这女子……”他犹豫片刻,试探着说:“阿槿?”
阿槿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听声音还极其的熟悉,似乎是……
她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李循!
她瞪大眼睛,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循大力地按住了肩膀,整个身体都几乎给他提了起来。
李循先是吃惊难以置信,而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若狂。
“你是阿槿?你真的是阿槿,你竟然还活着?!”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究竟是不是阿槿……你怎么不说话,你快说话!”
阿槿被李循捏得生无可恋,他还一直晃她,伤口又重新裂开。
阿槿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沈虞都会哭得那般的绵绵不绝——她觉着李循再用点力,她都能直接被他捏死了!
“殿下,”宋廷好心提醒道:“这女子后背受了重伤,您似乎太过用力,她受不住。”
李循立刻松了手,瞪向宋廷怒道:“是谁将她伤成这样?一个弱女子,和渡善教又有什么关系,宋廷,你的人连抓的是谁都搞不清楚,若是伤及无辜,你想好该怎么处理了吗?!”
宋廷:“……”
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
但宋廷不敢与李循争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太子说的话还能有错?那他脑袋怕是想换个家了。
而阿槿却还在犹豫。
宋廷说裴佑是渡善教的暗线,那小鱼跟着裴佑离开,会不会被裴佑带去颍州,见到李衡?
可是万一,裴佑只是看中了小鱼的美色,将她强行占为己有,小鱼只是个弱女子,到时候想跑也跑不掉,那又该怎么办?
“阿槿,告诉孤,虞儿她是不是还活着?你说话,不要装哑巴。”
肩膀再次被李循攥住,不疼,甚至还能感觉男人在刻意抑制自己的力道和情绪。
这还是李循第一次这样温和地同她说话。
甚至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她能清楚的感觉到。
这反倒令她愈发犹疑起来。
“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李循焦急地凑近了过去,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紧盯着阿槿,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眼神中竟然尽是乞求,眼尾都焦灼得几乎通红。
多么希望她还活着。
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梦中都是两人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羞涩。
曾经只为他一人展露,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守着这些与她回忆地老天荒。
当初他没有珍惜,如今只能在回忆与梦中独自回味这一切。
倘若人生能够重来,这一次他宁可不捉拿赵王,也绝不会再将她置于险境。
因为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凭借努力去争取,唯有挚爱之人的性命,即便他是人间的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财富,在生死之间,依旧不过是朝生暮死的浮游,茫茫沧海中的一粒谷粟。
即便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曾经的过往也不会再倒回重来,给他后悔的机会。
“虞儿?可是那位虞姑娘?”
宋廷忽然想到,当时他在水畔似乎听到那个裴佑唤了那女子为“虞姑娘”。
“你见过她了?”
宋廷点头,李循立刻说,“她是不是生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她的肌肤很白,生得也很单弱,左边的眉尾有一颗小痣,身量大约这么高……”
他的脸上满是急切与喜悦,宋廷愣了一下,太子殿下这幅形容和刚刚初见时的气定神闲真是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一个人。
“殿下说得不错,确然是那位虞姑娘,生得也……很漂亮。”
虽然昨日夜里夜色太过昏暗,宋廷根本就没看清那位虞姑娘的左眉尾下是否有颗小痣,不过她的眼睛实在是太特别了,黑白分明且清澈见底,令人一眼便见之忘俗,再也忘不掉。
而且他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似乎对这位虞姑娘很是珍重,仿佛是曾经失去过,否则为什么会问她是不是还活着呢?
“殿下,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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