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戈锦
空照的思路清晰明了,就连谢子介气到想笑,鹿琼更是无力扶额:“空照,人是不能当猫儿的,也不能你想养就养的。”
空照道:“我要直接说是个人,鹿娘子估计就不愿意来了。”
这是实话,就是听的大人们更是好气又好笑。
只有察吉额伏冷汗涔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是中原商人!他们还是找到自己了。
幸好他让其余人都躲了起来,察吉额伏想,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引开这群人。
他看向空照,有些难过,原来那只是一个诱饵而已。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毫无用处,自然也不会有别有用心的示好,现在才知道,只是他天真了。
察吉额伏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你们是行商?想要伙计?我算数很好的。”
他道:“我力气也很大,你们定死契活契都可以,我是个好伙计。”
他此时还是流露出来一丝不安,但这种不安也是恰到好处的,让人怜爱他还是个孩子,对他的话报轻视和信任,察吉额伏知道,这些人要的并不是一个伙计,没有关系,只要离开山神庙就好。
鹿琼看了眼这孩子的眼神,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这孩子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眼神近乎悲壮了。
谢子介则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察吉部的人?”
他给鹿琼等人解释:“你看他的眼睛,这种深蓝色,靠近石雁城的部落里,只有察吉部是这样,江大给我讲过。”
江家?
察吉额伏想起来了,那好像是和他父亲常年做生意的一个中原人商队。
但他现在谁也不信任,他自己都能从王帐辗转到石雁城,更何况一个中原人商队。
鹿琼忽然道:“通皆人让你们见过外人?”
“原来这样,”他听见鹿琼温和开口,问题却辛辣:“你周言说的很好,是和谁学的?”
奴隶被送进中原的时候,也会让学简单的官话,但他们发音非常奇怪,很难再说的和汴京城的人一样圆融,可这个胡人孩子却不一样,腔调雅正,分明是从小学习的结果。
那就证明他小时候就有专门教导他语言的老师,而且还教了不止一种语言这在西域是很难得的事情。
察吉额伏愣住,假如对方知道自己这群奴隶的身份,是不用问这个问题的。
是在试探吗?不,额伏判断,他们没有这个必要。
在小王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奴隶商人手中,没有一个老道的商人会在这种时候试探这么久。
先把货物拿到手再说别的才是硬道理。
那么这群人可能真的是一群普通商人,什么也不知道的。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可能会是同伴们最后的希望,但救下一个奴隶不算什么,但和西域的争斗扯上关系,商人们就不一定愿意了。
他咬牙,准备撒谎一个身份,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并肩站在一起的鹿琼和谢子介。
很奇怪,两个人一男一女,气质也大不相同,但却挂着相似的温和笑容,可察吉额伏突然就明白:用八杆子打不着的话,他骗不过这群人。
他道:“我是小王子的牵马人……小王子已经死了。”
谢子介给鹿琼和空照等人解释了什么是牵马人——类似于皇子伴读的存在,从胡人的王公贵族或者臣服可汗的大部落主的孩子里挑选,从小和王子们一起长大,和王子甚至比王子们之间更像亲兄弟。
这无疑是个烫手山芋,但对于谢子介来说,或者说,对于江家和石雁府通判来说,也绝对不是能轻易放走的。
可惜了,谢子介有些遗憾,如果小王子还活着,也许西域和石雁城的危机,就可以解决了。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能把你送回察吉部,”谢子介道,“通判身边有察吉部出身的兵士,你不用指望撒谎。”
这些人不是通皆那些人的朋友或者同伴!
察吉额伏知道,通皆和想要把他运到内地的商人们,和石雁城通判不是一路的,那些押送的行商不在意他们这群奴隶,让他也听到了不少。
而江家,他想,至少还是比其他家更可信的。
最重要的是,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了,商人重利,他知道,塔托是大部落主的儿子,他们能给这些人足够的利益。
江家商人至少还是比其他家可信一些的,额伏知道自己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必须赌一把。
他也没有资格和能力等下一个商队。
“我不回西域,”察吉额伏道,“你们要的,可以由我的同伴给。”
这孩子此时微微松了口,认真道:“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同伴们送回西域,不会让你们白跑的,我们会支付报酬,我知道你们要什么,边市,安宁,他们都可以做到,当然,我要你们发誓,不会半路起别的心思。”
居然还有其他人。
鹿琼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自己不想回西域吗?”
额伏的回答是毫无破绽的:“我是小王子的牵马人,小王子已经死去,我也没有回去的可能,回去也是死。”
空照此时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因此不说话,尽管他是想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小伙计的,但对方如果太棘手,那还是算了。
谢子介听见鹿琼道:“谢秀才,这孩子就暂时放我那里吧。”
他俩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孩子肯定还有什么没说,比起直接交给通判,倒不如再等等,可能会有“惊喜”。
空照眼睛亮了起来:“鹿娘子,咱们铺子又要挑一个小伙计了?”
谢子介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是啊,在那之前,先和你一起上课,高不高兴?”
谢嘉鹿和谢大姐姐其实并没有非常亲近,他们年纪差的太大了,谢嘉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谢大姐姐已经入宫。
血浓于水,后来他作为谢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几次陪着祖父赴京看望当时还是宠妃的谢大姐姐,那时候十一皇子虽然还年幼,但已经成熟稳重,两人交谈进退有礼。
没想到后来时势变迁,十一皇子和谢妃都成了黄土一抔,谢子介突然发现,空照居然还有这么个孩子心性。
但蒙书铺子的小伙计也不需要学天家心术做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室贵胄,所以,这样也挺好。
察吉额伏道:“我的同伴们也一同过去吗?”
谢子介摇头:“不用,我们答应你了,他们跟着我走,去江家,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来江家。”
额伏想了想:“不用了,你发誓就好。”
既然已经坦诚托出,那么再疑心也没用,多见一面也不过徒增伤感,额伏相信塔托能照顾好他们的。
谢子介说了一段胡语,额伏终于放松下来,谢子介给他们解释,这段话是给北地的山神发的誓言,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话,绝无其他心思,常跑西域的胡人是都会说的。
察吉额伏终于放松了他把孩子们都叫出来,年纪最大的塔托今年也不过是十四岁,年纪最小的才七岁,这么大一群胡人孩子,肯定不能直接进城,谢子介吩咐小厮去江家,让江大弄些车过来。
这些孩子也的确只有额伏能跟着鹿琼走,其余人长相就注定只能藏在江家,江家有自己的园子,藏人是很方便的,小门小户放都放不下这么多人。
而这群孩子的数量也让鹿琼和谢子介吓一跳。
这么多人,看来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
江大办事非常靠谱,没多久就来了人,等看到江大的时候,额伏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这个人他认识,在王帐里,他曾经见过的,他和通皆人的确不是一个路子。
他可以安心了。
来的时候还是大早上,回去居然已经城门都快关了,鹿琼想到这孩子的话,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蒙书铺子的生意还没确定好,居然伙计都来了两个,路上鹿琼忽然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怎么称呼你?”
额伏想了想:“我周人名字叫做额伏。”
鹿琼不懂胡语,也不知道额伏是什么意思,一行人就这样回到了唐家,吕老太太还在门口,正在放声大骂,鹿芝鹿琼都是看得惯的,并不惊讶,额伏却脸色剧变,低声说了句胡语,又咬牙切齿:“你们骗我,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第64章 猜到的人们
察吉额伏转身就要跑, 空照忙去抓他,却被察吉额伏一口咬住。
空照吃痛,不自觉放手, 也忍不住恼火起来:“谁跟她是一伙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周言说的那么好,居然没听出来她是在骂人?”
察吉额伏一愣。
鹿琼和鹿芝都没有开口,听着空照给额伏低声解释是什么情况,半晌, 鹿琼道:“阿姐,吕老太太可能比咱们想的做的还要大。”
鹿芝也叹了口气:“算了, 先回去吧。”
其实算下来, 和鹿琼决定找出解决吕老太太的事, 也没有几天,本来鹿琼已经想好了怎么做,打算等从边市回来就去调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线索居然自己撞上了门。
且一撞就是个大的。
她和谢子介对额伏的话都只相信了七分,是不是牵马人不好说,但是这孩子肯定是察吉部大贵族的孩子的,不然不可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且父亲能和江家这样的大商人通商。
吕老太太一个寡居老太太, 问这些做什么?
一行人干脆从后门绕进唐府,唐姐夫和唐毅鸿已经在等他们了,大姐儿则被乳母哄睡了过去,看见鹿琼和鹿芝带回来了一个胡周混血的孩子,都很意外。
鹿芝对他们摇摇头,示意等会再说。
额伏和唐毅鸿年纪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 鹿芝就拿了两身唐毅鸿的衣服给额伏,额伏默默去屋子里换了,又来到正厅里。
他们都需要交谈。
“那个人,”额伏说,“我们被运过来的时候,通皆人和她说过话,当时小王子病的很重,她说她可以找郎中,又说真死了也没关系,可以换一个人假装,反正我们长得都差不多。”
吕老太太居然和通皆人还有交易!
这就很令人震撼了,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唐家就是做和西域那边的生意起家的,吕老太太既然是上任家主的遗孀,那么和西域部落有联系自然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部分生意,很明显,吕老太太从头到尾都没和唐姐夫还有鹿芝说过。
鹿芝听得心里阵阵发凉,她和唐姐夫两个人打拼了这么久,这时候突然明白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她忍不住想,恐怕当初,吕老太太选她和唐姐夫,也是因为她和唐姐夫没有根基,以后打拼出来的家业更好被吕老太太用别的方式拿回去。
吕老太太要的根本就不是继子继孙,也不是求一个安稳,她所图谋的,比他们想象的恐怕更大了
寻常商人哪会参与把小王子送进汴京城这种大事里。
说句实在话,这真的是很难辨别出来的,像这种找了同族的子弟继承家业,那也要孝敬上一任家主的遗孀,甚至当成自己亲娘,这都是很常见的。
而且一般也是找族中没有根基的子弟,毕竟父母本身就是族里强势的人嫁,那肯定老太太是沾不到光的。
所以这么多年,鹿芝都一直认为其实是老太太脾气古怪,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更深的原因。
如果不是意外救下察吉额伏,恐怕他们都没有办法知道的。
察吉额伏继续补充道:“除此以外,我听见他们还提到过说,石雁城这边继续靠着开边市是挣不了大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