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你做得好。”
“丁四小姐谢了我,但过了没几日,我听说他们两家还在继续议亲,”曲映芙垂眸,“我还以为是她父母不信或是逼着她嫁人,就又去见了她一面,但她告诉我,她和父母商议后,还是决定嫁过去,并没有人逼迫她。”
曲红昭猜到了这个故事的走向,把妹妹搂过来,拍了拍背以示安慰。
“丁四小姐说她的这桩婚事,是四姐妹中最好的,只要能顺利嫁入伯府,她愿意忍受夫君有一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曲映芙把头枕在长姐肩上,“她还说若不是有这位见不得光的心上人存在,这桩婚事怕是也落不到她头上。”
“后来呢?”
“她成婚几个月后,我偶然在一场诗会上碰见了她,你猜她说了什么?”
“你为何会去参加诗会?”
“姐!我不会作诗还不能去看看吗?!”
“咳,丁四小姐说了什么?”
“她说她现在的生活挺好的,那个心上人早被顺阳伯府的人送走了,偶尔郭皓轩喝多了酒就冲去伯爷夫妇面前求情,还非要拉着她一起,她就假意帮腔,说自己并不在意后院多一个女人。郭皓轩因此便没有特别为难她,婆母训话让她规劝夫君,她就左耳听右耳出,”曲映芙神色古怪,“丁四小姐还说,她的夫君现在日日对酒消愁,时不时还去花街柳巷转悠,但只要不在她眼前晃悠,她就眼不见心不烦。”
“……”
“我简直不能理解这算什么,她居然还认为这样的生活不错,”曲映芙皱着秀气的眉毛,“我并不是觉得我的好心被浪费了或是怎样,那毕竟只是随口一句提醒,算不得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其他人实在没什么置喙的余地。曲红昭并不想对此发表意见,但看着曲映芙纠结的模样,还是分析道:“我们毕竟不是她,不了解她的考量,也许这已经是她权衡利弊后挑选出的一种她最能接受的生活了。”
“权衡利弊吗?”曲映芙怔了怔,“我的确没有从这种角度想过。”
“每个人大概都幻想过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但真正能够实现的寥寥无几,”曲红昭试图开解她,“很多人都要不断妥协,从几种糟糕的生活里,挑出一种相对而言没那么难以忍受的。”
“……这听起来可真悲哀。”
“我相信顺阳伯府未必是丁四小姐的理想世界,”曲红昭猜测道,“但也许她的父母给她安排的其他亲事,各有各的糟糕之处呢?也许郭皓轩就是她现阶段的最优选择呢?”
“那她还可以选择不嫁人的。”曲映芙的声音很小,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她说起来实在没什么底气。
“京中贵女,很多过了及笄就嫁人了,民间女子则更甚,有的才刚及笄时就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像我们侯府这样的,其实是少数。”
曲映芙叹了口气:“我两年前就过了及笄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你就是个小孩子啊。”曲红昭点了点她的额头。
“为什么我们侯府可以与众不同?”
“你觉得呢?”
曲映芙思考片刻:“因为侯府的女儿不愁嫁,自然可以多留我们两年,是不是?”
“没错。”定北侯夫妇并没有存着拿女儿的婚事去拉拢人脉一类的心思,女儿家自是留在家里时比嫁人后更享福,便叫她们多待上两年。
“其实我知道,很多人家,都会把速速将女儿嫁出去当成头等大事,我有一个手帕交,她才十岁的时候,她家人就开始领着她到处相看了,”曲映芙笑得有些勉强,“我那么大的时候还在爬树去逗小鸟呢。”
“你十七了也仍然在爬树逗小鸟,方姨娘告诉过我。”
“姨娘她怎么什么都对你讲?”曲映芙大窘。
两人笑闹了一阵,曲映芙看起来总算不再那般闷闷不乐。只是在咬下一颗剥好皮的荔枝时,突然问道:“女子真的只有嫁人一途吗?”
“没错,”对上曲映芙不敢置信的眼神,曲红昭看起来分外冷酷,“至少大部分女子是这样的,世道如此。”
曲映芙又吃不下荔枝了:“这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
“我……你让我说,我也说不好,”曲映芙绞着手帕,“虽然我这人学什么都学不好,只会吃喝玩乐。但我见过一些女子,她们的才智其实不下于男子的,但……但男子成了婚后照样可以去考科举、去做官,女子成了婚后就只能困在后宅了。”
曲红昭毫不留情:“你学什么都学不好是因为你懒。”
“姐!”曲映芙扭着身子撒娇,“重点又不是这个。”
“你觉得重点是什么?”
曲映芙总觉得今日长姐是在故意考校自己,当即埋头冥思苦想。
曲红昭没有去催促她,只是悄然把碟子里的荔枝全都吃掉了。
“我想好了,不过若说错了你可不许笑我,”待曲映芙终于抬头,却并没有去注意盘中水果,“我觉得,重点是士农工商。”
“何出此言?”
“从科举做官到行贾经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男人在做,但如果女子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自然就不会必须要嫁人了。”
曲红昭略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很有道理。”
曲映芙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幼稚。”
“不会,你说得很好,我这个做姐姐的老怀甚慰。”
“……那我就继续说了,”曲映芙被夸奖了,立刻露出两分得意,“当然我并不是说嫁人不好,我之前还想嫁郭皓轩呢。只是自己想嫁人和不得不嫁人还是有区别的吧?那些才及笄就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民间少女,她们成亲的时候也许还根本不懂嫁人意味着什么呢。”
她说得有些零碎,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偶尔还词不达意,但曲红昭听她磕磕绊绊地描述着一个理想的世界,眼神里渐渐流露出笑意。
“你们姐妹两个聊什么呢?”定北侯的到来打断了这场谈话。
“父亲,您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怎么衣服都皱了?”
“哎?我没注意,别提了,刚从段贡举那儿回来。”定北侯摇了摇头,坐下饮了杯茶。
曲映芙奇道:“去段贡举那儿怎么会连衣服都皱了?您跟他打架了?”
“打什么架?为父怎会这般有辱斯文?”定北侯瞪她,“春闱快放榜了,之前的考卷一直被糊着姓名,今晨才拆了弥封,这会儿几个主考在那儿抢门生呢。”
“您也跟着抢了?”
“我抢什么?为父又没参与这次春闱,我就是去看热闹的,”定北侯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耿主司的儿子这次又落榜了,他刚刚一直板着脸不说话,解恨!”
曲红昭听过这位耿主司,他曾于十几年前暗讽过定北侯生不出儿子,从此两人结仇至今。
定北侯回味着老对头的一脸郁气,眉开眼笑道:“对了,刚刚还有人问我红昭会不会留京呢,为父也急着想知道你的答案,就没换衣服直接过来了。”
怪不得一回府就来了她的院子,曲红昭哭笑不得。
怕是听闻人家的儿子落榜,这家伙就去人家面前炫耀女儿了吧。
曲映芙知道曲红昭还在考虑,便帮她岔开话题:“今年春闱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也没什么新鲜的,之前在家乡就颇有才名那几位都中了榜,主考看好的那几个也都中了,”定北侯想了想,“有几个从没听过名字的高中了,倒算是有两分新鲜,为父记得有两个姓李的,其中一个叫什么李涵章,我离开前,他们正讨论这是不是宛平李氏出来的子弟呢。”
曲红昭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眉眼俱染上欢欣之色的微笑。
定北侯奇怪地看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皱了的衣衫,起身道:“这样实在不雅,为父先去更衣,待会儿再过来。”
他离开后,曲映芙问道:“姐,你认识这个李涵章?”
“认识。”
曲映芙好奇:“你和他关系很好吗?居然为他这般开心。”
曲红昭神秘地对她眨眨眼:“我开心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趣事?”
“待春闱放榜之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128章 春闱放榜
春闱放榜那一日, 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
曲红昭撑着一支白底绘了红梅的油纸伞,混在人群里,耳边传来的是书生们的哭哭笑笑。
榜下被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不动用武力是挤不过去了。好在她眼力不错, 隔着几丈开外, 透过雨帘, 仍然能辨认出榜上的字迹。
“李涵章……李禾殷……颜如归……”读到这三个名字,她微微一笑, 准备转身离去。
颜如归的名字排在中下游, 曲红昭只能猜测她也许是刻意为之。
“让一让,请让一让!”一旁有位书生正往前面奋力挪动, 在湿滑的路面上险些摔倒, 曲红昭经过, 便顺手扶了一把。
“谢谢, 谢谢……”那人连声道着谢,抬头看到是位年轻姑娘,脸色红了起来。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姓夏,字熙平。”
曲红昭抬眼望去:“夏熙平、夏熙平, 找到了, 你的名字排在第二十三位。”
那人大喜:“真的?!”
他伸长脖子眯起双眼,努力想去看清榜上的字迹, 待想起来要道谢的时候, 才发现那手执红梅伞的佳人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榜上题名者还要再参与一场殿试,才能得赐进士出身, 自此真正拿到进入官场的敲门砖。
只是这一次,殿试还没开始,只春闱放榜便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起因是众人终于发现在贡士榜上名列前茅的李涵章, 他并非是大家猜测中出身书香世族的宛平李氏子弟。
他甚至也不是“他”。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来自帝王的后宫,平日里鲜少有人直呼她的名字,因为提起她时,人们更习惯称之为“李美人”。
仿佛一只点燃的火药桶被扔进了池塘,炸出一大片水花鱼蟹。
朝堂上,众臣群情激奋,甚至敢于直斥陛下此举荒唐。
皇帝的表情很无辜:“朕同意李美人去参加科考之前,不是征询过众位爱卿的意见吗?”
“什么时候的事?臣怎么不记得?等等……”
随着有人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这茬儿,大家顿时语塞。
该说些什么?难道说他们当时根本没把这事儿当真?
敬国公等人意识到,皇帝当时怕是有意为之,故意在众人争吵户部之事时抛出这个话题。那时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此事上,自然轻轻放过。
但这毕竟是皇帝陛下亲口在朝堂上提出的问题,他们当时没当回事,转头又要反悔,听起来似乎不大占理。
若是说实话“我们之所以没有激烈反对是因为压根没觉得她能考中”,听起来又显得很胡搅蛮缠。
但不占理也不要紧,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家都会找,登时搬出祖宗礼法,纷纷劝谏陛下。
皇帝的表情更加无辜了:“可是李美人她考都考中了,春闱也已经放榜了,你们还想要朕怎么样?”
他的语气,仿佛众臣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有位年轻臣子实在气不过,站出来道:“女子闺名本该只在闺阁之中由亲人知晓,或与手帕交互通,但李娘娘如此一闹,搞得天下皆知她的名讳,实在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