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幸而这支摘窗只推开了一半,是以范成书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往上,全然看不见她身后站着的崔珩。
趁着他什么都没发现,雪衣便想转身出去跟他解释。
可是她刚想转身,崔珩却从身后按住她的双肩,又把她压在了窗子上:“就在这儿说。”
什么叫在这儿说?
他是怕她反悔吗?
可这样,他难道不担心被范成书发现吗?
雪衣微微偏头,在背对着范成书的一侧目光含怒地质问他。
崔珩却似乎真的不在意。
他是崔氏名副其实的嫡长孙,没哪个寒门举子敢冒着得罪崔氏的风险把事情说出去。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声名,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雪衣被他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又缓缓转了头,对着范成书解释:“我刚巧在这儿碰见了位旧识,她身边的侍女带了藿香水,便没往楼下去。”
范成书一介书生,尚未出仕,心性尚且单纯,闻言并未怀疑,反而又问道:“是何故人,需要我上前拜访否?”
她的腰还攥在二表哥手里,雪衣哪儿敢让他来,连声拒绝:“不必了。”
范成书脚步一顿,听出了一丝不寻常,踌躇着问道:“陆娘子今日颇有些异常,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胆战心惊了数日,雪衣被这一声关切问的有些心酸。
她停顿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想这么快拒绝。
可仅是这片刻的犹豫,那原本停留在她腰上的手忽然一紧,雪衣被攥的极紧,不得不摇头:“没有。”
既没有,那她就是故意离开的。
范成书有些明白了:“那……陆娘子可是不愿意这桩婚事?”
雪衣哪里是不愿意,她是不能愿意。
眼前的人就要外放,除了他,她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了。
雪衣是真的不想开口拒绝。
可她正想犹豫的时候,那只手又往上一拢,雪衣轻叫了一声,不得不伸手抓紧了窗沿。
“你怎么了,陆娘子?”范成书见她脸色又开始不好。
“没……没事。”雪衣微红着脸,尽量忽视那只作乱的手,抚了抚额尽量声音平静,“只是有些头晕。”
这位小娘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连长安的暑热都受不住,更别提岭南。
范成书叹了口气:“岭南实在太苦了,陆娘子便是不愿我也理解。”
雪衣很想说她不怕,可那攫住她的手正抵在她心口。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说愿意,那只抚弄她的手就会向上拧断她的脖子。
雪衣忍着委屈,只能点了头:“对不住,我们……我们真的不合适,这几日是耽误你了。”
果然如此,范成书点了点头,他其实从心底也不相信这位小娘子能受的苦。
但一打眼见她眼中含泪,范成书还是慌了神,干脆和盘托出:“其实,家大人也给我回了书信,并不愿我搅合进国公府里,此番便是陆娘子你不开口,我也会开口的。”
原来范成书也不愿意。
雪衣又深受打击,原本因着羞窘而微微泛红的脸色霎时也灰败下去,张着唇半晌,最后只吐出一个:“好。”
明明是她先开口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范成书却感觉出了一丝哀怨的伤感。
他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环视了一圈,小心地问道:“可是有人找来逼你了?”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雪衣吸了吸鼻,偏过了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想通了。”
话虽如此,但她声音中分明带了一丝哭腔。
范成书心下不忍,他还想再劝,雪衣却直接赶了他走:“说到底,还是我们有缘无分,此事与范郎君无关,希望你日后能觅得佳偶。”
范成书听出了那语气中的决绝,于是只好退了回去,拱手拜道:“陆娘子容色出众,有胆有识,我本就高攀不上,也望你日后能心想事成,觅得佳婿。”
雪衣既屈辱又委屈,现在根本听不得任何话了,偏过头,才忍下了泪意:“慢走。”
兴许,到了当地娶一个能懂得当地风俗且精干持家的女子对他来说才更为合适。
于是范成书也只是微微有一丝叹息,便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一远走,雪衣强忍着泪看向身后的人:“我拒绝了,二表哥该满意了,可以放开了我吗?”
崔珩看着她的泪眼,攥住她的手缓缓松开。
腰上一失去钳制,雪衣腿一软直接滑坐了下去。
连范成书都如此,其他人一样趋利避害,恐怕没人会为了一个出身低微的表姑娘去得罪国公府,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更加无路可走?
雪衣无力又无奈,连日来的委屈涌了上来,哭的难以自抑。
崔珩冷眼看着,见这她哭的极为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可明明是她自己背信弃义在先,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把握。
崔珩走过去,沉声问道:“你舍不得?”
雪衣埋着头不肯说话,但哭的更厉害了,分明是在无声的承认。
不过一个刚见了两次面的寒门举子,还是个懦弱的性子,她就能伤心成这样?
他真想看看她的心到底有几瓣。
崔珩莫名有些烦躁,火气隐隐往上窜:“你心思变得倒是快。”
她不多些心思,难道要任由他和姑母玩弄吗?
雪衣被二表哥的冷眼审视的极为难堪,终于忍不住抬头:“我难道想这样吗?是你们逼得,一个两个都在逼我!”
“谁逼你了?”崔珩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紧紧盯着她。
失声之后,雪衣冷静下来,又觉得是自己太过鲁莽了。
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冲喜之事,他根本不会帮她,反倒会像梦中一样借机胁迫她。
她若是说出来,只会平添一个供他拿捏的把柄。
雪衣停顿了片刻,眼睛缓缓移开,最后只是委屈地埋在膝上:“是你,你在逼我。”
让她退婚就算逼她了?
比起一条命来,这才哪到哪儿。
崔珩无动于衷,只是淡淡的提醒道:“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雪衣被这么一提醒,忽地又想起了三日前二表哥说过要带她外宿的事,浑身一冷。
她刚退了婚,都哭成这样子了,二表哥还是不肯放过她。
简直冷血至极。
雪衣抱着膝,一动也不肯动。
崔珩转身出去,半晌没听见脚步声。
一回头,发现她还待在原地,仿佛在跟他较劲。
崔珩也不恼,只是折身一步一步,又走回了她面前,似是好商量地挑起了她的脸:“不想去外面,那你是想在这里吗?”
见她不说话,他又笑道:“这里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你忍忍声音。”
已经到了晚间,这酒楼里人来人往,恍若闹市一般。
墙壁又薄,隔壁仿佛有酒客带了妓子,不知在做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极尽哀婉。
雪衣瞬间难堪了起来,浑身不自在。
她是记得梦中的事情的。
二表哥如果想,是当真会折磨死她的。
当看到那只手落到繁复的腰带上,即将解开的时候,雪衣连忙按住,不得不服了软:“我出去。”
第38章 猜测
天色已经不早了, 酒楼门口的红灯笼已经升了起来。
回廊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酒醉的客人怀里搂着丰腴的妓子走过。
耳边嬉笑声, 调弄声不绝于耳。
雪衣实在听不得, 连忙起了身拿起了帷帽起了身。
但今晚若是真的顺了他,那梦中的事势必会重演。
雪衣努力想了想当下的处境,试图委婉地跟二表哥调价还价:“今晚我们一同外宿, 府里的人不知情, 恐会传出闲话,这样对二表哥你的声名也不好……”
“不会有事。”崔珩声音淡漠,消除了她最后一丝希冀, “我早已与母亲报备过。”
二表哥早就报备了?
雪衣愣住, 后背又隐隐发凉。
看来二表哥这回是铁了心不放过她了。
她攥着手中的帷帽,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他走出去。
但她仍是心有戚戚,当走到门口时,雪衣仍是不安,轻轻扯住了二表哥的袖子,面色微红:“二表哥, 我最近不太方便,恐怕, 恐怕不能……”
她声音慢慢低下去, 脸颊一片, 咬着唇没再开口。
当下女子来葵水时多与丈夫分床,颇有忌讳,想来二表哥应当也不至于当真去察验,如此一来放了她也不是没可能。
崔珩顿住, 当瞥见她脸颊的绯色时, 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真会这么巧?
他视线往下, 落到了她微蜷的指尖上,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