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晏明洲总是一副似笑非笑让人猜不透的神情,沈夷光神色分毫未动:“将军想要什么?”
晏明洲手指轻托下颔,佯做思索:“我们北戎人一向喜欢痛快行事,”他嘴角还噙着笑,伸手拨弄她的一缕青丝,神态风流:“今夜子时,县主来城南别院寻我?”
沈夷光厌烦地后退了一步:“...将军觉得可能吗?”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想着那种事,呸!
“我觉得可能,”晏明洲笑了笑,盯着她柔嫩唇瓣:“县主是不是在想,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敢来胁迫你?”
沈夷光微微色变,他慢慢地笑:“一年之前,旁人别说言语轻辱你了,就是盯着你多瞧都觉着亵渎,可是风水轮流转...”他抬眸瞥了瞥皇城:“这天啊,终究是变了。”
“沈相誉满天下,又曾为帝王师,被视为世家清流楷模,他在的时候,昭德帝从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过身之后...”
他字字诛心:“你需要依仗,需要有人救你哥哥和姑母,沈家需要靠山...”他弯唇一笑:“好孩子,我来做你的靠山,如何?”
沈夷光脸色难看的厉害。
晏明洲抬了抬手,笑的温和极了:“县主是重礼之人,帖子我已经命人送到沈宅了,希望县主能按时赴约。”
......
沈夷光冒着小雨回到家里,就见沈景空脸色难看地在门口候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潺潺,这是...”
晏明洲在帖子上点名了要沈夷光深夜赴约,心思昭然若揭。
其实不止是晏明洲,陈家和几个趁火打劫的都递了帖子,这些人忙绝对帮不上,趁机揩油倒是真的,沈景空都没敢和沈夷光说。
他心里止不住地生出一股哀凉,叔祖父和沈皇后还好好的时候,又哪有人敢对妹妹这般无礼呢?如今短短几日,竟是历遍了人情冷暖。
沈夷光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她见沈景空还欲言又止,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堂哥你一口气说了吧,我能撑得住。”
其实她心里有个主意了,正在酝酿说辞。
原来她在长辈的庇护下活的无忧无虑,现在自己经了事,才知道扛起一个家族有多难。
沈景空见她一副灰心样儿,面色凝重:“大哥在军营里好像生了场病,具体症候不知,我意欲派人去瞧,也被拦在军营歪了。”
沈夷光彻底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才道:“应该不是生病,有人想要了大哥的命。”
沈景空很是忧心,这要是寻常女子,家里生出连串变故,只怕早就哭倒了,沈夷光性子要强,他这个做大男人的,总不能一点忙都帮不上...他沉吟道:“明日我会再带人去军营一趟,大不了就强闯,总得想法见大哥一面。”
沈夷光在雨幕里站了半晌,摇摇头,又重新回了马车:“劳烦堂哥帮我备几张名帖,我出去一趟。”
沈景空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要去找晏明洲,慌道:“潺潺!”妹妹怎能委身于那贼寇!
沈夷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却不好多说,冲他摆了摆手,径直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雨越下越大,路上少有行人,道路昏暗阴沉,只有马车上的两盏琉璃风灯幽幽燃着,像是浩瀚海面漂浮着的一叶孤舟,无根无垠,不知何时会倾覆。
马车忽然剧烈地震了下,沈夷光猛然睁开半闭的眸子。
车门被猛地拉开,狂风争先恐后地吹入车内,一道修长身影被狂风送入,鬼魅似的跳入了马车。
谢弥坐在她对面,直直地看着她:“你要去找晏明洲?”
沈夷光还没来得及搭话,他就已经开了口。
“沈夷光...”他恶狠狠地道:“你他娘 的当我是死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沈夷光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我...”
谢弥一串话又急又狠地砸了过来:“你以为晏明洲是什么好相与的?豺狼虎豹罢了, 早晚把你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你简直...”
他界限分明的喉结急急蠕动着, 可见真是气的狠了。
沈夷光都找不到插嘴的空隙, 不得不伸手捂住他的嘴,大声打断他:“我没打算去见晏明洲!”
她承认,今天的确被晏明洲那番话吓到了, 甚至有点万念俱灰,但这不代表她就愿意委身于他, 在梦里她和江谈夫妻数载,江谈将她废后幽禁时也没见他多犹豫, 更何况晏明洲这种以强权压人的露水姻缘, 她凭什么相信自己从了晏明洲,他就会帮着救人?
虽然她和江谈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但不得不说, 江谈还是让她学会了一些东西,就譬如——她知道了, 这世间的种种情义, 最不靠谱的就是男女之情。
谢弥一顿,略打量她一眼,才发现她虽有些憔悴,但是却没他想象中的万念俱灰, 形如枯木——她大概就是这样天生的贵族, 不论逆境顺境都容光焕发, 眉眼灵动,实在很让人心摇神曳。
他心跳微急, 定了定神, 沉吟道:“那你打算...”
沈夷光撇了撇嘴, 取出名帖撂给谢弥:“这是我今夜要拜见的几个大人。”
尽管祖父过身,但他还是留下了丰厚的人脉以及政治遗产给孙子孙女,他唯一没料到的一点就是昭德帝的狠辣,沈景之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政治遗产,就被陷害入狱了,沈夷光能做的,就是去启用这些人脉,为沈皇后和沈景之谋一条活路。
如果还是不行,她只能带着金钗去行宫,佯做自绝,让满朝上下都把目光投来,让昭德帝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这条她没有跟谢弥说就是了。
谢弥看着落在腿上的几个名帖,想到刚才的暴跳如雷,耳根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
沈夷光桃花眸里闪烁着几分狐疑,落在他抿起的唇上,她脸上带着揣度,慢吞吞地问:“小王爷,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去找晏明洲,而没有来找你吗?”
谢弥耳根的烫意蔓延到了脸上,整张脸被燎的如烧如沸。
他的确很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误会沈夷光去找晏明洲,而是在生气,自己和晏明洲在她心里,可能没什么差别。
自己能把她强行从长安一路掳到建康,别人也能仗着权势逼她就范,那么对沈夷光来说,硬要选的话,选哪个不都一样?
到这个时候了,他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他好像的确挺喜欢沈夷光的,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她,做出一些昏头的举动。
可他又觉得非常难以启齿,尤其是沈夷光明摆着对他一副嫌弃样儿,前几天还抽了他一巴掌,他更没脸说出‘我喜欢你’那四个字了。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一边对她高高在上的嚣张样子爱不释手,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在自己面前低头服软,温柔小意。
沈夷光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拉扯,伸缩进退,此消彼长。
谢弥舌头打了个绊子,到嘴的四个字转了转,硬邦邦变成一句:“你信我吧。”
他抿了抿唇,转向沈夷光,带了点赌气:“别信什么宁清洵,也别信晏明洲了,你信我吧。”
在听到宁清洵和晏明洲的名字时,他脸上带着一种名为记仇的情绪。
不过很快,谢弥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他双手抱臂,短促地哼笑了声:“只要你乖乖的,以后少嚣张一点,我就把沈景之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
......
谢弥封地距离山南不远,他要帮着找回那批丢失的军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夷光自己也没闲着,分别写信面见了几个祖父曾经的门生,上下打点此案,至少能照应沈景之的安危。
昭德帝准备的并不够充分,可若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沈景之通敌,便很难服众,更会激起其他世家的逆反心理,所以他才会派萧霁空对沈景之下毒手。
这也为翻案提供了便利,不过四五日的功夫,案子就查了个水落石出,沈夷光一得到消息,已经立刻派人去接了,没想到还是比旁人慢了一步,去的最快的居然是急着来建康照应母后的万年,她才得到信儿,就迫不及待地纵马赶去了军营。
万年高坐犊车之上,神色凌厉地看向萧霁空:“...如今案情已查的水落石出,萧都慰还敢阻拦本宫接人?”
萧霁空也没想到沈家那边的动作这么快,万年来的更快。
可不管是他们萧家和沈家的私怨,还是他这几日暗中给沈景之下毒,他都绝不可能让沈景之活着回去!
萧霁空一手背在身后,给亲信打了个手势,一边满脸为难地对着万年道:“微臣岂敢阻拦公主?只是沈世子如今病重,微臣也不敢擅自做主,万一世子出了什么事,微臣无法交代啊。”
他先做个沈景之病重的铺垫,到时候交给万年一具尸首,也说得通了。
万年肆意惯了,哪里肯听他啰嗦,再说他明摆着在拖延时间,撑起身子就要强闯:“少啰嗦,案情已定,你还敢行凶不成?!”
萧霁空今日定要沈景之性命不可,何况他有昭德帝在背后撑着,猛地一抬手,军营将士团团把万年围住。
他一脸为难地笑:“公主,您就别为难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了。”
他心里还真没把万年放在眼里,如今沈家已是日薄西山,就连沈皇后都被幽禁,他杀了沈景之,万年能把他怎么样?
......
在萧霁空接任的那天,沈景之就发现了吃食的不妥之处,但为了避免萧霁空起疑,痛下毒手,他只能每日少吃一点,不至于毙命,身子却也虚软无力,瞧着倒跟生病了似的,只不过没外面传的那般严重。
沈景之略咳了几声,从床下翻出一只男子样式的发钗,发钗尖端被打磨的极薄,他深吸了口气,把发钗藏于袖中。
就在此时,营帐外忽然冒起滚滚浓烟,火势几乎霎时就将营帐围住,环绕而来将他吞没。
沈景之深吸了口气,忙撑起身子,脱下外衣用水泼湿,又捂住口鼻。
也幸好他早料到萧霁空想杀人灭口,便提前把钗子打磨尖锐,此时忙用钗子划破了营帐,重重划开了一个豁口,俯低身子钻了出去。
谁料他才滚出火海,一片雪白的剑光就向他袭来,萧霁空的亲信怕他跑了,早就在账外候着,为首的那人狞笑道:“沈世子,你要是肯老实烧死在里面,说不准还能死的舒坦点,可你偏要跟阎王较劲。”
沈景之到底是文官出身,身子又无力,强撑着和几人缠斗了一时,便被一记窝心脚踹到了地上。
为首那人高举狭刀,正要给他个痛快,忽然就听到如洪流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有个玄衣少年纵马越过火海,拔出腰间佩刀,利光一闪,他两条手臂就被砍下。
谢弥探身下腰,拎着沈景之的腰带把他提起来,又环视了一圈,淡淡道:“别留活口。”
他行事一向狠辣,话音刚落,谢勇就带着如狼似虎的亲卫扑上去,将萧霁空这些亲信屠鸡宰狗一般杀了个干净。
谢弥有点嫌弃地看了眼半昏的沈景之,把他撂在了林烟的马背上。
他的马才不会随便给哪个臭男人躺,哪怕是他未来大舅子也不行,哼。
谢弥解决了这头,派人跟还在和萧霁空扯皮的万年知会了声,便带着人径自折返回建康。
萧霁空万万没想到,沈景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都能被人劫走,他娘 的是神仙显灵了不成。
萧霁空再不复方才的得意,还以为是万年遣私兵救的人,忙抬头看向万年:“公主,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地一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
万年得了沈景之无恙的消息,哪里肯受萧霁空这等小人的气,扬起手里特制的马鞭,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顿好抽。
抽完她还吵他啐了口,马鞭点点他,冷笑道:“以后你们萧家人别犯在我手里。”然后一扬马鞭,扬长而去了。
......
虽然谢弥答应了,要把她哥平安带回来,但是没亲眼见着人,她哪里放心的下?
好家伙,谢弥没去之前,她只用挂心她哥,谢弥过去之后,她还得分心操心谢弥会不会出事,身份会不会暴露,要是暴露了该怎么办?
她坐不稳站不住的,便在堂屋内不安地左右徘徊。
她等了大半日的功夫,老远就见谢弥架着虚软无力的沈景之跨入了进来。
沈夷光鼻根一酸,忙吸了吸鼻子,匆忙迎上去,见谢弥和沈景之要进门,她忙叫了声:“等等!”
大门口摆着一个一尺来宽的火盆,她难得迷信起来,一脸严肃地道:“我跟着书上学了几个民间去晦气的法子,哥,你先跨过这个火盆。”
沈景之无奈一笑,提着衣摆跨过,沈夷光又拿起桌上新采的柚子叶,沾了清水,往他身上点了点,口中念念有词:“希望咱们以后都能平安顺遂,少沾惹小人。”
沈景之还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奈何身上实在乏力,沈夷光也知道他身子不妥,忙让下人扶他回房:“我请了医工来,等会儿就为你把脉调理身子,有什么事之后再说,都来得及。”
等沈景之一走,谢弥就放肆起来,大喇喇跨过火盆,一张漂亮脸蛋凑到她面前:“没我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