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到了槐花巷,云娘见人很久没回来,一直等在了巷子口。
待看见儿子被人背回来时,吓得差点儿掉了魂儿,无双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云娘这才放心下来。
她感激的对背着曹泾的龚拓道谢,一边把人往家里请,让人好好歇一歇。
无双没拦住,眼看着龚拓光明正大进了院子。
外头黑,进到屋里总算有了光亮。
云娘把曹泾抱回卧房,回头喊声让无双招待客人。
龚拓站在门边,他本高大,往正间一站,环顾四下,面无表情,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着桌上的饭食,简单粗糙,不知名的青菜乱糟糟躺在盘里,似乎在想是不是能下咽?
无双知道云娘见过龚拓,他陡然出现在这儿,必然会吓坏云娘。他是伯府世子,又是朝廷命官,平民自然不敢沾惹。
“世子,”她站在灯下,面颊微垂,“谢谢您出手相帮。”
“谢谢?”龚拓齿间咬着这两个字,笑笑,“然后呢?”
无双皱了下眉,随后抬头看他:“您想知道的事实,无双已经说出。”
“无双,”龚拓往前两步,视线瞅着垂在女子肩头的发尾,只是她现在已经不让他碰触,“是不是事实我会查,也会判断。”
他养了她五年,哪一处不知道?以前,凡事她都会按照他的意愿,从不忤逆。如今竟到了这步,她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对他说她已经有自己的主意。
“那,”无双心下思忖,有些猜不透龚拓的用意,“嫂子要照顾泾儿,世子选一处地方稍等,我一会儿去找你。”
在学堂外,他说有话说,总不能留人在这里说,云娘还不吓坏?
“好,”龚拓爽快应下,单手背后,“平安桥,我等你。”
大概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龚拓随后出了院子,迈着脚步踏进夜色中。
无双站在原处,平复着心绪。
“嫂子,他走了。”她往门帘后看了眼,知道云娘是发现了。
云娘掀帘子出来,走过来:“他,我怎么瞧着是当日大佛寺的那位大人?”
适才,回屋后她总觉得不对劲儿,还是曹泾提醒了一声,这才想起逃离京城那日,这人带了官兵前去搜人。
她是一个平头百姓,并不认得官,更看不出官级高低,只知道能统领许多人的,必定手握重权。
“是他,”无双点头承认,“他是恩远伯府的世子,京城都尉。”
云娘怔在原地,只单单听个名号,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无双,你……”
无双望了眼院门,回身看着桌上,到底一桌子好菜没了味道。
“嗯,他就是我以前的主子。”她轻轻说着,脸上无悲无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边的来的。”
现在想想,她和他或许根本不是偶然撞见,而是他找到了什么,寻找而来。就凭他当日会守在学堂外,从清南来到观州。
云娘一听也就明白了,难怪当日无双离京前要做许多事情,比如找替代的女尸,安排在大佛寺。原来,对方是这样的人物。
“那他来……”云娘叹了声,看着人脸色小心问,“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无双勾了下唇角:“嫂子放心,所有事是我自己做的,不会牵扯你和泾儿。我已经与他说清楚。”
“你要跟他回去?”云娘忙问。
“不,”无双摇头,柔媚的眼中满是坚定,“不回去。”
“那就好,不回去。”云娘脸色同样坚定,一把拉着无双的手,“怕什么,他就算是皇族,也不能明着抢人。你是曹霜,所有人都能证明,咱们从安西来的,从不是什么伯府奴婢!”
无双一愣,云娘能说出这种话,让她心中觉得很暖,眼睛发涩,脸上反而开心笑着:“嫂子?”
“叫我一声嫂子,你就听我的。”云娘狠狠哼了声,“别去理他……”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院门进来,弓着身到了屋门前。
是阿庆,他走过来唤了声:“双姑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无双从屋里走出,一年半多不见,那个总帮她跑腿儿的少年长高了,也壮了。
“阿庆。”她唤了声,笑吟吟的看他。
伯府的日子难熬,难得还能有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阿庆抬眼看去,门边女子手扶门框,素雅的衣裙,简单的发髻,灯光柔和着她的眉眼。依稀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又妩媚的女子,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双姑娘,是阿庆。”阿庆笑着回应,莫名眼眶发涩,心中生出几分惆怅。
当初他刚进伯府,和婵儿同一批。府里有些老人专捡着他们这种新人欺负,唯有无双,明明深受世子宠爱,却很照顾他。见了面与他问两声好,给他点心,连他伤了,她都惦记跟他药……
这一刻,阿庆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身为天子骄子的龚拓,会对无双念念不忘。
因为太美好,不是不忘,而是根本忘不掉。
无双对人招呼,嘴角带笑:“先进来,你应该没用晚膳,家里做得多,一点吃吧。”
“这……”阿庆笑笑,想着要怎么推辞。其实心中微微发酸,他一个奴仆,平时受尽苛责,一点儿温暖的话就能让他动容,“姑娘先用,我在这里等着。”
“以前能吃得,现在吃不得了?”无双笑,丝毫不介意人这是龚拓派来的,“跟我说说婵儿和巧儿罢。”
阿庆犹豫一瞬,便说:“那就叨扰了。”
云娘摆了饭,始终有些心绪不宁。要说这些个世家子弟,真想要得到什么,说起来易如反掌。几次往无双脸上看,却见人脸色平常。
一张方桌,一盏烛灯,照着不大的正间,光线柔和温暖。
从阿庆处得知,无双知道自己走后,安亭院换了一批人。两个小丫头,被分去了龚敦的院子。
本来还担心以龚敦的品性,两人会吃亏。后面听说是去跟着龚敦的新婚妻子,对方手里有一套,居然将那纨绔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一顿饭吃完,无双去房中取了外衫披上,简简单单的就往门外走。
“双姑娘,”阿庆将人唤住,多少有些提醒的意思,“不穿件厚的吗?”
他那位世子爷如今算是亮明身份前来,或者是存着带人走的心思?这几日,他看得最清楚,人每次见过无双,回去时总是一张臭脸,可是改日仍旧回来寻人,不就是放不下,想带回去?
换做别人,他可真没那么好的耐性。
还不待无双开口,云娘首先急了,一把拉住无双,自己将人挡在身后:“你们要做什么?她可是我曹家的姑娘。”
阿庆不知如何开口,说实话他夹在中间也是个为难的。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待他好的无双。有时就想,怎么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无双拽下云娘的袖子,示意了下角落的曹泾,小声道:“别吓着泾儿。”
云娘回头看看自己的孩子,鼻尖泛酸:“你别去。”
“要去的,”无双笑,柔软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气息,“嫂子去帮泾儿换药,我去去就回。”
既然云娘母子不放弃她,愿意和她继续生活,那么她也不会放弃他们。十年没有家,她真的贪恋这份安定,平淡。
云娘仍是不放心,紧紧拉住无双的手:“别骗嫂子,不然我真会追回京城的。”
生死之交,她们俩便是那场劫难中,携手走过的姐妹。
无双给阿庆示意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去了院外等候。
帮着曹泾上了药,无双小心帮着包扎:“这两日莫要皮了,让你娘亲担忧。”
曹泾点头,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无双:“姑姑,你要走吗?”
“不走,”无双笑,手指捏了捏孩子的脸颊,“明日还要送你去学堂。”
“嗯,说话算话,”曹泾认真点头,小手拉着无双的袖角,“等我长大了,考取功名,保护娘亲和姑姑,比他官大。”
童言稚语,却点滴砸进心里。无双心中欣慰,大概是老天念她十年孤寂,才将这对母子送到她身边。真好,被人关心牵挂真好。
夜色深浓,走在巷中,脚步声从墙壁回荡回来。
无双看见等在巷口的阿庆:“看起来有些晚,世子不会耽误休息罢?”
“不会,”阿庆摇头,比刚相见时放松许多,“最近公务多,他睡得很晚。”
无双笑着嗯了声:“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自认当日没留下一点儿破绽,为什么会被龚拓找到?她不会认为是自己说过想回家乡,他才来了这边,他是特意过来的。
而且看样子,已经不能在这边久留,他要离开。所以,今日他才如此出现在云娘面前。
阿庆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便就如实说了:“清南余家,表小姐手里一枚帕子,是双姑娘绣的,世子认了出来。”
“难怪。”无双点头,怕是当日给巷子里的孩子绣帕子,流落了出去。就是这么巧,到了龚拓手里。
“还有,”阿庆继续道,“大公子龚敦,喝醉酒和人吹嘘,说他在观州时,知道一个茶娘子身有异香……”
原来如此,无双心中了然。龚拓的心思比旁人都深,别人认为龚敦是酒后乱言,他却会记进心里。
前方就是平安桥,横跨清河两岸。夜里的河水潺潺,别有一番静谧。
立在桥上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寂,闻听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无双提裙上去,站去人身后:“世子要回去了?”
“清南,”龚拓回她,回转过身,“先去城外,然后上船,顺风的话,天亮前就会到。”
他发上有风吹的痕迹,所有情绪隐藏在黑夜中。
“应该的,世子有自己的事务。”无双声音淡淡。
没有询问,更没有挽留或者表达不舍,她平静的说着客套话。
可越是这样,龚拓心口就越发憋闷,握着桥栏的手指不禁收紧,指尖泛白。
“当真不愿回去?”他问。
无双点点头,低头看着冷硬的桥面:“世子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这句话当初在他出使北越的时候,她也说过。可与现在的口气完全两样,那时还尤带关切,娇柔羞赧,如今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好。”龚拓颔首,唇角勾出一个笑。
原来如此,他宠爱了五年的女子,心中没有他。是了,她原是府中奴婢,职责是伺候主子,分内之事嘛,他还怎就觉得她会捧出一颗心?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做的可真好,好的他都信以为真,以为她这辈子都会依赖他。所以,这趟观州之行,是不是也算收获?
打更梆子敲了两声,已经是亥时。
无双见他不说话,也就漠然而站。耳边有马蹄声渐近,她知道龚拓很快就会走,彻底离开观州。
夜色中,几匹骏马等在平安桥不远的地方,那是龚拓的下属。
“天冷,回去罢。”龚拓转身,一步步走下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