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30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贺砺不语,只侧过头去看着窗外。

  细细的雨丝落在宽阔的湖面上,一圈圈交织荡漾,可湖面看起来却还是那样平静。

  “你不会……心中当真还想着那孟七娘吧?”这话问出来,连贺令芳自己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当年,你们都那么小,一别八年,你……没道理对她旧情难忘。”

  贺砺回过头来,道:“这些暂且不提,阿姐,今日我派人叫你过来,是有另一件事与你说。”

  见他避而不谈,贺令芳心中更为生疑,强忍着配合他转移话题:“何事?”

  “为我们贺家收殓尸骨之人,并非张筠姬。”贺砺道。

  贺令芳疑虑:“这怎么可能?你找到证据了?”

  贺砺摇头。

  “那你凭什么说那人不是她?”

  “因为我找到了真正为我们贺家收殓尸骨之人。”

  “谁?”

  “孟七娘。”

  贺令芳微微绷起的双肩放松下来,问:“她自己说的?”

  贺砺点头。

  “是有证人还是证物?”

  “都没有。”

  贺令芳皱眉道:“都没有,她敢说你也敢信?你就那么相信她?”

  贺砺道:“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我自己,相信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人。若说当初落难时,有那么一个人,会仅仅因为她和我之间的情义而甘冒奇险不求回报地偷偷为我贺家人收殓尸骨,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她。因为只有她,才会有这般纯得近乎于傻的心性。”

  贺令芳闭上嘴,娥眉微拧,神情间摆明了并不认同他的这番说辞。

  贺砺从坐榻上拿起一只盒子放在案上,打开盒盖,将齐管事从娄氏质库拿来的典当清单递给贺令芳,道:“虽然没有直接的人证物证,但我已经找到了间接的证据。当日去汝昌侯府,我曾问过张伯兴,当初张筠姬付出了何等代价让病坊的乞丐与浮浪儿为我贺家人收尸?张伯兴语焉不详,其子张秀峰说,那些乞丐与浮浪儿没有见识,用两三吊钱就打发了。

  “他身为侯府公子,未曾踏足市井,哪里知道,乞丐与浮浪儿为求生计,其实是长安城里最善于打听消息的那一拨人。当初我贺家人在西市被斩,那么大的事,乞丐与浮浪儿能不知晓?两三吊钱就想支使他们为曝尸荒野的逆臣收尸?简直荒谬!

  “这是齐管事从西市娄氏质库往年的典当记录簿上抄回来的,掌柜的还记得,八年前,就在我们家人遇难后没几日,几名乞丐去质库典当了这些金银首饰。这份清单,与孟七娘告知我的当年她用来雇佣乞丐与浮浪儿的物件一致。其中,那二两重的小金猪,蝴蝶小金钗,还有金海棠珍珠发圈都是我送她的生辰礼,几经周转,寻回来的只有这一对金海棠珍珠发圈。”

  贺令芳看完了清单,再看看贺砺手上那对一看就是给孩童佩戴的珍珠发圈,愣怔道:”如此说来,难不成,真是她为我们贺家收殓的尸首?张筠姬,她怎么敢?”

  

  “富贵险中求,她先发制人,又有孟府老太太为她兜底,她有什么不敢?当年祖父与父亲兄长他们被斩首之时,张筠姬就借住在孟府,她是有机会通过派人盯梢跟踪之类的办法,得知孟七娘雇人收殓尸首的全过程的。”贺砺道。

  贺令芳沉默一阵,放下那张清单,愤恨道:“好个张家,简直是自寻死路!”

  贺砺修长刚劲的手指轻轻揉捻着掌中那对小小的珍珠发圈,低垂着浓长的眼睫道:“敢拿此事当儿戏欺瞒我们,光是要他们死,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计较。”

  贺令芳点头,又问:“那孟家那边……”

  “孟七娘不愿居功,她爷娘也是一样的意思。我备了些谢礼,改日你替我去孟府走一趟。以后她有事,你多照拂些。”贺砺道。

  贺令芳听他这是避嫌的意思,心中稍微松快了些,当下便答应了。

第28章

  到了下午, 戚阔回来了,俊秀的脸上赫然留着三四道血痕。

  鹿闻笙惊奇地上下打量他,问道:“不就叫你去找个孟府的小侍女吗?这脸怎么了?叫猫挠了?”

  不问还好, 一问戚阔更来气了,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顿, 道:“别提了,我到龙泉茶馆时,茶馆已然关门,那小侍女坐在茶馆门前的台阶上睡着了,我不过就蹲在她面前轻轻推了她一下,看她给我挠的!真晦气, 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去,便是阿郎惩罚我,也不至于让我破相。”

  鹿闻笙闻言乐不可支。

  穗安回到孟府, 孟允棠见她安然无恙, 总算是放下心来。

  

  入夜, 雨停了。

  用过晚饭后,孟允棠腻在周氏房里, 听着外头檐上水滴偶尔落在芭蕉叶上的嗒嗒声,道:“阿娘, 我想这两天把马买了。上次隔壁的柳夫人说,买马可以叫柳大郎君陪我去,要去叫柳大郎君吗?”

  周氏问她:“你想叫柳大郎君陪你同去吗?”

  孟允棠低头玩披帛,犹豫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马, 若是他真的懂, 请他陪我走一趟,过后买点谢礼谢他倒也没什么。只怕他不是真的懂马, 柳夫人那么说只是为了……那样的话,贸然上门去请,倒是让他和我都尴尬。”

  周氏道:“但是比邻住着,柳夫人已经说了那样的话,若是我们不去请人帮忙,自行买了马,倒显得我们多看不上人家一般,也是不好。”她思虑一阵,道:“要不这样,明日先让你弟弟去坊门口守着,待柳大郎下值回来时,问问他到底懂不懂马,若懂,便烦劳他陪你走一趟,到时候让你弟弟也与你俩一道,买了马你们姐弟俩请他喝茶聊表谢意便是。若他说不懂,那我们也就用不着请他帮忙了。”

  孟允棠觉着母亲思虑很是周全,就点了点头,又道:“阿娘,阿润现在书也不读,也不思量着谋差事,就这样让他整日与胡十一郎他们一道混着,能行吗?”

  提起此事周氏就忍不住叹气,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他读书?那也得他读得进去才行啊。他现在十六岁,文不成武不就,又没有祖荫,能谋什么差事?我想着,要不先给他说门亲事,让他先把婚给成了,收收心也好。”

  孟允棠忧虑:“他现在这样,又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呢?”

  周氏道:“先寻摸着吧。”

  次日傍晚,孟础润在长兴坊的坊门口候着了下值归来的柳士白,迎上去道:“柳兄,我阿姐想买一匹马,家里没人懂马,我阿娘说你博学多才,叫我来问问你懂不懂马。”

  柳士白从马上下来,手握缰绳,神情略显迟疑。

  此事阎氏跟他打过招呼,说若是孟家人来请他陪孟允棠去买马,定要答应的。

  “略懂。”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答道。

  孟础润挠头,道:“柳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略懂,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柳士白被如此追问,还能怎么说,只得点头:“懂。”

  “懂便好,那你何时有空,陪我阿姐去一趟马行吧。”孟础润笑道。

  “明日便有空。”柳士白彬彬有礼道。

  “那我回去跟我阿娘和阿姐说,回头见。”孟础润回到家里,将柳士白的话转达给周氏与孟允棠,便在那儿唉声叹气的。

  周氏不解,问他:“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孟础润幽怨地看着孟允棠,道:“我还是想要贺六郎做我姐夫。”

  孟允棠一口橘子差点呛住。

  周氏斥道:“都与你说了,这种话以后不准胡说。”

  孟础润道:“我知道,隔壁的柳大郎是不错,可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文弱,将来万一有人欺负阿姐,他能护得住阿姐吗?贺六郎多威风,而且上次他夤夜送阿姐回来,看他言行,分明是对阿姐还有情意的。”

  “他若真想娶你阿姐,自会使人来提亲。他不来,咱们不等,更不上赶着,明白吗?事关你阿姐名声,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胡言乱语,就罚你一年的例钱。”周氏严肃道。

  孟础润大惊失色,忙道:“别啊阿娘,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还不行嘛?”

  次日一早,贺令芳带着人抬着礼物登门了。

  孟家人见贺令芳亲自送了厚礼来,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孟扶楹去西市署了,周氏与孟允棠在内堂招待贺令芳,孟础润也未回避。

  贺令芳与周氏亲热地聊了好一会儿,侧过脸看向一旁不大开口,显得十分文静的孟允棠。

  虽是嫁过人,但她骨架子小,肌肤丰润白嫩,眉黛唇红,鲜妍水灵看上去仿佛春日里吸饱了甘霖、娇娇欲放的花朵一般。

  贺令芳与贺砺虽为姐弟,但年龄差了十九岁。为人妻为人母久了,对男人的秉性自是十分了解,知道如孟允棠这般的小娘子,落在男子眼中,正是最可口诱人的模样。

  她心下顿了顿,眼带笑意态度温婉地对孟允棠道:“彤娘对贺家如此大恩,只带了这些薄礼来感谢,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若是彤娘不嫌弃我年长,不如我们结拜为姐妹如何?”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孟氏母子三人都十分惊讶。

  但周氏很快回过神来,笑道:“贺娘子若不嫌弃我家彤娘年幼不懂事,那我们自是求之不得的。彤儿,你说呢?”

  孟允棠心头有些茫然,但她知道此时不能迟疑,就懵懵地点了点头。

  贺令芳喜道:“太好了,从今后,我又弟妹双全了。孟夫人,择日不如撞日,若是方便的话,我想与彤娘今天就结拜。”

  周氏道:“那有何难?不过就是准备一张香案的事。”说着,当即就吩咐下人去办。

  贺令芳又问周氏要了笔墨纸砚,与孟允棠各自写下姓名与生辰八字,彼此交换,是为金兰谱。

  香案置办妥当后,就安置在内堂中,贺令芳与孟允棠在香案前磕过头,仆人在旁杀了只鸡,将鸡血滴入酒杯中,两人按长幼顺序饮下血酒,便算礼成。

  贺令芳从右手腕上褪下一只天青色光润莹洁的玉镯,戴到孟允棠的手腕上,道:“这是我过世的母亲留给我的,以后我们姐妹一人一只,是为信物。”

  “谢谢义姐。”镯子很好看,孟允棠乖巧道。

  贺令芳道:“叫义姐多别扭,以后就叫我阿姐好了。”

  “谢谢阿姐。”孟允棠从善如流地改变称呼。

  贺令芳很高兴,对孟允棠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没事多走动。”

  孟允棠点点头。

  贺令芳又逗留了片刻,便告辞回去。

  周氏与孟允棠送她出了门,回到内堂,看到孟础润气哼哼地闷头往外走。

  “你去哪儿?”周氏问他。

  “出去透透气。”孟础润道。

  “别忘了回来吃午饭,下午还要陪你姐去买马。”周氏高声道。

  “知道了。”他头也不回。

  周氏知道他为何生气,想到此,便忍不住去看孟允棠。

  孟允棠还在欣赏贺令芳送给她的玉镯,她戴着有些大,所幸她手上肉多,倒也不会甩出去。

  “彤儿,你还好吧?”周氏轻声问她。

  孟允棠抬眸看向自己的娘亲,笑道:“我挺好的啊,凭空得了个有权有势的义姐,有什么不好?”

  周氏看她模样不似强颜欢笑,略略放下心来,点头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弟成天胡思乱想。”

  两人回到内堂去看贺令芳带来的礼物。

  金钗一盒十支,金簪一盒十支,金花树头钗每盒一只共十盒,各色金华胜一盒十支,各色金步摇每盒一支共十盒,各色金项链每盒一条共十盒,各色金手镯一盒十支,各色绢花一盒二十朵。花钿一盒,明珠一斛,红宝石一盒,瑟瑟石一盒,水精一盒,光玉髓一盒,孔雀石一盒,玳瑁一盒,砗磲一盒,琥珀一盒,红珊瑚一树。

  黄金一千两,白银一千两。各色绢绫罗纱等各二十匹,明霞锦孔雀罗蛟龙锦各两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珍贵的香料与药材,食材等物。

  周氏说这些东西都归孟允棠。

  孟允棠很开心。虽说当年帮贺家人收殓尸骨并没有想着要他们回报,可如今贺家东山再起了要报答她,她也不会装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