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旁的不说,一千两黄金一千两白银,换算成铜钱的话就是一万一千贯,她以往每年的花销也就三十贯左右,就算她奢侈些,一年花两百贯,也够她花五十五年。人生七十古来稀,假设她能活到古稀之年,都够她躺着花一辈子了。
这不比嫁人好?既不用伺候人,还有花不完的钱。若有人欺负,还有个太后侄女义姐可以求助。畅想一下今后的生活,孟允棠感觉自己做梦都要笑醒了。
且不说她这边如何高兴,隔壁柳夫人正犯愁。
方才贺令芳带着那么长的送礼队伍上门,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柳家自然也不例外。
“带着那许多箱笼上门,该不会是来提亲的吧?”她在屋里焦灼徘徊着道。
“阿娘你是急糊涂了吧?哪有提亲就带那许多箱笼的?许是下聘。”柳明绿在一旁一边嗑松子仁一边道。
“这彤娘和离回家没多久,若是有人来提亲,咱们没道理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啊。况且她若是与人定了亲,也不该再来叫你大兄陪她去买马才是。”柳氏道。
这时丫鬟送了厨下刚做好的薯药红枣糕上来,柳明绿正想拿一块尝尝,柳夫人道:“别动!”
柳明绿一惊,手悬在半空中。
柳夫人命丫鬟去拿个食盒过来,对柳明绿道:“你把这碟子薯药红枣糕送去给孟夫人尝尝,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这阵子相处下来,柳明绿也挺喜欢孟允棠温和活泼的性子的,知道母亲是想要她做儿媳,便依言提着糕点去了。
不一会儿,她带着两朵做工精美栩栩如生的绢花回来,对柳氏道:“不是提亲也不是下聘,是彤娘与贺大娘子结拜为异姓姐妹了。”
“结拜?贺大娘子?哪个贺大娘子?”柳夫人急忙问道。
柳明绿道:“就是刚回长安的卫国公的亲大姐,贺大娘子。”
柳夫人惊住了,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一把捉住柳明绿的手问:“真的?可知她们因何结拜?”
柳明绿道:“我没好意思细问,孟夫人和彤娘也没说。”
柳夫人放开她,双手交握道:“不管如何,这可是实打实的大靠山。上巳节那日我瞧着孟公与孟夫人对你大兄印象都挺好的,也不知眼下会不会改变想法?我一早叫你大兄对彤娘殷勤些殷勤些,偏他不听。今日去买马是个好机会,不成,我得再去叮嘱你大兄几句。”说完急匆匆出了卧房的门去后院寻柳士白。
柳明绿无奈地叹了口气,觉着她这个阿娘旁的都好,就是在有些地方功利了些。不过她能理解,父亲走得早,主家那边又指望不上,大兄一个人势单力孤的,要想仕途顺遂,确实困难了些。若是有捷径可走,谁不想走?也不单是她母亲这样想。
中午,孟础润回来吃饭,还耷拉个脸。
孟允棠夹了一只他爱吃的光明炙虾到他碗里,道:“你别不高兴了,我原本也没想嫁给贺六郎。”
孟础润气闷道:“你不想嫁,和他们觉得你配不上是两码事。什么狗屁结拜,谁稀罕!”
周氏斥道:“你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孟允棠道:“你想旁人高看我,那你倒是争点气啊。女子在家,可以依靠的只有父兄,阿爷是淡泊性子,年纪又放在这儿,咱们就不勉强他了。你年轻啊,你阿姐我日后能否让人高看一眼,可就指着你了。”
孟础润喉头一噎,悻悻地低下头开始扒饭。
孟允棠与周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是憋笑的神色。
饭后,柳士白的小厮不矜上门来问何时出发?
孟允棠对孟础润道:“你去与柳大郎君说一声,马上就可以出发了。我回房拿钱。”
周氏叮嘱道:“别买体格太健壮跑得太快的马,仔细不安全。”
孟允棠边往外走边回头道:“知道啦!”
东市离长兴坊不远,柳夫人为了让柳士白能与孟允棠多点相处时间,便不叫他骑马,三人带着仆婢一边聊天一边往东市走。
一行刚走到亲仁坊通往东市的十字路口,从北边来了一队少年,鲜衣怒马手执球杖,看到孟础润,老远就叫起来:“孟十四!”
孟础润在孟氏这一辈的儿郎里排行十四。
“胡十一,唐四,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孟础润停下脚步,朝他的朋友跑去。
“到耿十七家去打马球,你去不去?”胡十一郎坐在马上扛着球杖问。
“去,当然去了,你们慢些行,我这就回家取马和球杖。”孟础润火烧屁股般跑回来,急急地对孟允棠与柳士白道:“阿姐,让柳大郎君陪你去买马吧,我跟朋友打马球去了。柳兄,我阿姐就拜托你了,买了马千万记得要送她回家啊。”说完也不待两人答应,扭头就朝长兴坊跑去,孟允棠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第29章
柳士白见她站在原地看着孟础润远去的背影发呆, 体贴地道:“孟小娘子,你若是觉着不方便,那不如改天再来。”
孟允棠回过神来, 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 马上都到东市了,我们去吧。”
柳士白颔首。
两人继续往东市南门走去。
柳士白似是不善言辞,刚才孟础润一直喳喳喳地勾着他说话,孟允棠还没觉出什么来,如今孟础润一走,两人之间顿时就冷了场。
孟允棠是个黏人性子, 很不习惯这样两人走在一处却无话可说的气氛,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能与他聊些什么,柳士白忽问道:“不知孟小娘子想买一匹什么样的马?”
孟允棠道:“我阿娘叫我不要买太健壮、跑得太快的马, 怕不安全。”
柳士白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委婉道:“看来我今日的任务不重。”
孟允棠忍不住一笑。其实她对柳士白观感还不错, 那次他被竹简砸了头,却第一时间安慰被吓坏的孩子和她, 让人觉着很温和。
见他主动打破了沉默,她也就不故作矜持了, 问了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柳郎君,你家中为何有那么多书卷啊?”
柳士白道:“我阿爷爱读书,很多是他留给我的。还有部分是我向朋友借来抄录的。”
“那么多书,你都看过吗?”
柳士白点头。
孟允棠惊呆:“都看过了?那, 那里面有教人做糕点的书吗?”
“做糕点?”柳士白想了想, 摇头:“那倒没有,菜谱倒有两本。”
“哦。”孟允棠略有些失望。
柳士白又道:“不过有些宫廷野史, 民间传奇之类的书册里,倒是有一些不太常见的糕点的名字,有些还有做法,只是我不通烹饪之道,不知书中是胡编还是按着方子真能做出如书中所述那般好吃的糕点来。”
孟允棠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兴奋地问:“真的?”
柳士白转过头,看到一双水盈流光灿若星辰的眼。
他呆了一下,很快又移开目光,白皙的耳廓微微泛红,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就是要这种!柳郎君,你能不能……”孟允棠本想说“你能不能把那些书借我看一下?”但想起他家里藏了那么多书,应该是特别爱书之人,许是不太愿意将书外借,于是便道:“若你得空,我能不能去你家抄一下这些糕点的名字和做法?”
这样的要求让人怎么拒绝?
柳士白点头:“当然可以。你过几日再来,我先回去将相关书册找出来整理一番。”
“嗯!”孟允棠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暗暗想着既然臭阿弟跑了,那她自己也不方便请他喝茶什么的,不如待会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礼物买一个送给他,就当报答他帮忙买马和借她抄书的情分。
两人带着仆婢进了东市,孟允棠一边走一边看两旁有什么店铺。相对于东市来说,她还是对西市更熟悉一些。
“孟小娘子,当心脚下。”柳士白在一旁温和地出言提醒。
孟允棠收回目光往路上一看,前面一坨马粪,再走几步就要踩到了。
她不好意思地对柳士白笑了笑,道:“谢谢提醒。”
绕过那坨马粪后,她想起了贺临锋,若方才身边人换成是他,怕是又要蛮横地将她一把拽过去,恶声恶气地说“好好走路”了吧?
不论是找夫婿还是交朋友,还是和脾气好的在一起才舒服。比起被惊吓被呵斥,她宁愿去踩一脚马粪好吗?
反正现在她和贺临锋也算是义兄义妹了,不必担心再有其它的牵扯,只是不知道他那样的臭脾气,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受得了和他结为夫妻,成天生活在一起呢?
也有种可能,那就是他遇见他真正喜欢的女子,就不会这么凶了。
若是这样的话……她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柳士白一眼,心想看着性格如此温和的人,是不是也会有脾气不好的一面呢?
一行来到马行入口,恰对面一位五十多岁身穿藏青色圆领袍的老者也带着家仆赶到了马行入口。
老者下马带着家仆往马行里走,经过柳士白与孟允棠面前时,柳士白停下来向他行了个叉手礼,口称“童相公”。
老者冲他点一点头,就到马行里头去了。
孟允棠问柳士白:“认识啊?”
柳士白点头,道:“他是尚书省左仆射,入了政事堂的。”
孟允棠瞠目,那不就是宰相?怪不得柳士白叫他“童相公”。这柳士白倒不是个阿谀奉承之辈,看到宰相来逛马行,也没丢下她跟上去奉承,而且刚才跟这个童宰相行礼的模样也是不卑不亢的。
“我们也进去吧。”柳士白对出神的孟允棠道。
孟允棠点点头,一边跟着他往马行里走一边好奇地问:“宰相也需要亲自到马行来买马吗?如果他好马,应该会有人送他好马吧?”
柳士白道:“童相公一向以清廉著称,便是有人送马,也是不能要的。东市偶尔会有一些家道中落的人在此寄卖好马,许是童相公遇上了一匹,这才亲自来了。”
孟允棠恍然:“哦,原来如此。”
童廉进了马行没一会儿,马行的管事便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
童廉忍着怒气问:“马呢?”
管事道:“马被那位贵客的随从牵走了。”
“我付了定钱与你的!你怎可一马两卖!”童廉高声喝问。
管事苦着脸道:“童相公容禀,若是小人能拒绝,小人又岂有这个胆子得罪相公呢?实在是……唉,那位贵客正在里头签买卖契约呢,要不相公你亲自去与他谈谈?”
童廉道:“带路!”
管事的将他带到马行中专门用来签契约交钱的屋舍前。
童廉看到自己看中的那匹骨棱神骏肌肉精瘦的棕红大宛马被鹿闻笙牵着就在屋舍外的空地上,气得抓心挠肝,上前就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房里,身穿挼蓝色翻领胡服的年轻男子抬起脸来,精致深邃的眉目间扬起雪地月光般的笑意,道:“童相公来了。”
童廉原本要冲口而出的话在喉头打了个转,问道:“贺大将军,缘何半途劫道夺人所好?”
贺砺挥挥手,房里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童相公,请坐。”他向着坐床对面让童廉。
童廉负起双手侧过脸去,下颌微抬。
贺砺伸手拿起案上的茶壶,给对面的空杯斟上茶水,道:“童相公不敢与我同床而坐,是怕人瞧见了去告诉秦相公你与我私会么?我听闻政事堂几位宰相,秦相公不到你们都不敢开饭,是真的吗?”
童廉瞧着窗外,冷声道:“贺大将军既已投靠北司,也就犯不着用这般幼稚拙劣的手段挑拨南衙离间了吧?”
“原来我不肯接受秦相公的示好,便是投靠北司?鱼俊义在朝上为我说两句话,便是证据确凿了?童相公,你是个才子,二十三岁科考及第,宦海沉浮三十二年,见事还如此短视肤浅,实在令人惊讶。”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它。”童廉看了合上的房门一眼,道:“我与你不熟,也没到可以关起门来说话的地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