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记 第49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因为我说不想嫁他。”孟允棠眼睛都哭红了,心里就是后悔。

  当初她威胁张筠姬时说过,贺临锋幼时就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遭遇了灭族之祸八年流放,脾气总不见得会变得比小时候更好。

  她对别人知道这么说,轮到自己时,被他几番刻意的做小伏低一蛊惑,却又不清醒了。

  她应该坚持自己一开始对他的看法的,他想对她做什么她都无力拒绝,就算真的要拒绝,也应该选择一种更聪明的方式,至少,不要让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地牢里一直黑黢黢的,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外面阿爷阿娘在找她吗?义姐在找她吗?他们能找到她吗?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还不止一人,接着门上的铁链响了起来。

  三人站在牢房的角落中,紧张地看着铁门。

  戚阔跟在小兵后头走进牢房,一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穗安与禾善,继而是被二人挡住的孟允棠,顿时像见鬼般叫了起来:“孟小娘子?怎么是你?”

  “戚郎君,我阿爷阿娘呢?”孟允棠从角落中走出来,问戚阔。

  “宴会已散,你家人也已离府回家了。”戚阔脑子还懵着。

  孟允棠目瞪口呆,继而急问道:“那我义姐,贺大娘子呢?”

  “也离开了啊。”

  “他们没有找我吗?”

  戚阔挠挠头,道:“我没听到风声啊。”

  孟允棠怔然。

  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宴会上凭空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府中之人都没听到一丝风声。

  旁人她不知道,但是她爷娘一定会找她的。他们没有找到她,没有报官,也没有闹起来,而是离开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或许真如鹿郎君所言,只要贺砺他愿意,他就能这样将她关上一辈子。

  “戚郎君,我家娘子高低也是官宦之女,贺大将军私自将她这般囚禁,有违法度。戚郎君,能否请你给我家阿郎夫人捎个信,告知我家娘子的下落,好叫他们宽心。否则他们情急之下去报官,对贺大将军来说也非好事。”穗安走到戚阔跟前,行了个礼道。

  戚阔不假思索:“那不行,我戚阔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但也绝不做背主之事。”

  

  旁边禾善趁两人一个在从食盒里往外端菜一个在与穗安说话,猛地就朝开着的牢房铁门外冲去。

  小兵和戚阔谁都没管她。

  眨眼间,禾善就被两名大汉扭着双臂给推回了牢中。

  戚阔这才对孟允棠与穗安道:“叫人捎口信之事你们就别想了,咱们这些人都是跟着阿郎从战场下来的,奉行的也还是军中那一套。阿郎的话便是军令,违者定斩不饶。逃跑更是不可能,别说你们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夫,一旦进到这里,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话说完,见几个小娘子面露惊惧之色,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丢下一句“你们用晚膳吧”就转身走了。

  出了地牢,他也顾不上去厨房拿酒了,一路跑到鹿闻笙的厢房,见他独自一人在房里吃饭,就往他对面一坐,问道:“阿郎为何将孟小娘子和她的侍女关在地牢里?”

  鹿闻笙也正头疼这件事,孟家虽没能力与阿郎叫板,但长安盯着阿郎的人可不少,此事但凡被人抓住点把柄,私自囚禁欺辱官宦之女,那可是个大罪过。

  “为何?还不都怨你。”他没好气道。

  戚阔:“???”

  鹿闻笙道:“若是你那些所谓的讨好小娘子的招数有用,阿郎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把我上次教你的讨好小娘子的法子教给阿郎了吧?这可怨不着我,我都说了,对小娘子来说,阿郎的臭脾气最为要命,他想讨好小娘子,不改掉他的臭脾气,使什么招都没用。”戚阔嚷嚷道。

  “喊什么?生怕别人听不着?”鹿闻笙皱眉道。

  戚阔闭上嘴,抱着双臂思考片刻,低声问鹿闻笙:“那阿郎将人私下藏起来,难不成是想……”

  鹿闻笙停下筷子,神情间透出一丝焦虑,道:“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若阿郎真的把人给强要了,那除非将人永远藏下去抑或杀了,否则,一旦心软放回去,终究是个可以被政敌利用的筏子。”

  “趁事态还未发展到那一步,你去劝一劝阿郎啊,你不是脑子聪明主意多吗?”戚阔道。

  鹿闻笙摇头,“这次不一样,谁劝都没有用的。”

  “那你去劝孟小娘子,只要她是自愿的,不也就没事了嘛。”戚阔大咧咧道。

  鹿闻笙白了他一眼,若是孟小娘子能自愿,哪还有现在这破事?

  不过戚阔的话倒是提点了他,若现在还有一个人能阻止阿郎盛怒之下之下铸成大错,那也只有孟小娘子她自己。就怕她被阿郎今日之举和他对她说的那些话给吓坏了,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来。

  他当即搁下筷子,一边下坐床穿鞋子一边对戚阔道:“我得再去见一见孟小娘子,你现在去松龄院附近盯着,若是一刻之内看到阿郎出来,要往地牢去,就设法挡他一挡,为我争取点时间。若是一刻之后他才出来,就不用挡他。”

  “诶诶,我拿什么挡他啊?”戚阔看他要走,急忙问道。

  “脑子不够,就拿拳头。”鹿闻笙没工夫和他废话,打开门就出去了。

  戚阔:“……”

第44章

  地牢里, 孟允棠抱着双膝,双眼无神地靠墙蹲着。

  穗安与禾善面面相觑,将狱卒送来的饭菜都端到她跟前, 低声劝道:“娘子,不管如何, 先把肚子填饱吧。我看狱卒送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事情未必真有那么坏。”

  孟允棠回过神来,看看摆在她面前的那些菜,从上午饿到现在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并没有绝食的想法,她遇到的事情不多,但她本能地知道, 不管遇着什么事,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更何况穗安与禾善是陪着她饿到现在的,两人的肚子也在叫, 她若不动筷子, 她俩是不会吃的。

  “嗯, 你们俩也吃。”孟允棠从穗安手中接过筷子。

  三人正准备开吃,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不太寻常的动静, 循声四顾,发现牢房里竟然有一只老鼠, 之前不知躲在何处,被食物的香气一勾,就现了身。

  三人吓得尖叫,禾善大着胆子拿手里的筷子去砸它, 老鼠竟也没有遁走, 还在牢房地面上乱蹿。

  这时铁门上链条声响,鹿闻笙闯进门来, 问抱在一处惊慌失措的三人:“发生何事?”

  “老鼠!”禾善指着角落里道。

  鹿闻笙定睛一瞧,从腰间摸出一只飞刀,随手一甩,便将那只鼠钉死在地上,对三人道:“莫怕,没事了。”

  孟允棠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经此一吓,又崩溃了,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碍于鹿闻笙在,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两个丫鬟见状,也是悲从心来,跟着落泪。

  鹿闻笙本该等她们主仆三人稍稍冷静下来再说话,但天色已晚,阿郎随时会过来,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浪费,便开口道:“孟小娘子,哭解决不了问题。你阿爷阿娘还有贺大娘子在离开前都曾向阿郎讨要你,他们都知道是阿郎把你给藏起来了,但是阿郎不交人,他们没办法。你在此惊惧不已,他们在家,想必也是心如油煎。”

  “你既知晓,为何就不能劝你家阿郎放了我家娘子。”禾善抹一把眼泪,指责道。

  鹿闻笙道:“某不过阿郎下属,有何资格替主人做主?若能,那你何不劝你家娘子不要惹怒我家阿郎呢?你若做到了,你家娘子此刻想必正开开心心地与她爷娘在家里一道用饭,而不是在此受老鼠惊吓。”

  禾善哑口无言。

  鹿闻笙又对孟允棠道:“孟小娘子,阿郎他如此行事,确实不妥。但某无可奈何,你爷娘也一样。你想要出去,唯有自救一途。”

  孟允棠抽抽噎噎:“如何、自救?”

  鹿闻笙不答反问:“小娘子可知,自己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孟允棠道:“因为我冒犯他……”

  鹿闻笙不置可否,而是话锋一转,道:“某与阿郎七年前就相识了,那时贺家还未平反,阿郎与某一样,罪臣之后出身,都是军队中最底层的士兵,每逢战事,第一波被派出去冲锋送死的那种。

  “有一次突厥犯边,我们被当时的主将派出去破对方的骑兵阵。一千人冲锋,最后只活下来十七个。某与阿郎都受了重伤,躺在突厥士兵的尸体旁等死。某感叹这一辈子英年早逝,连媳妇都没来得及娶。阿郎闻言很是得意,将手上血擦了擦,从怀中掏出个用油纸包裹得好好的荷包,丝绸质地,月白色的,说,那是他媳妇绣给他的。

  “某说‘你媳妇挺有个性,给你荷包上绣一条虫’,他骂我眼瞎,说那明明是一条龙。荷包右下角绣着一朵粉粉的小花,某是粗人,不识得那是什么花,阿郎说,那是海棠花。从那时起,某才注意到,阿郎经常将那个荷包拿出来默默端详,或死里逃生后,或夜深人静时。”

  孟允棠仰着脸,泪光凝在眼眶里,完全呆住了。

  “孟小娘子,某之所以选择跟随阿郎,刀山火海也绝不后悔,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无论面对何人,何等境遇,何种选择,阿郎他,从来就没有犯过错。感情用事这四个字,我从来都未曾想过会出现在阿郎身上。然而回到长安,我才明白世人为何总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阿郎他,也趟不过这一关。”

  说到此处,鹿闻笙停顿了一下,握了握双拳,看着低下头去的孟允棠,再次道:“孟小娘子,我知道在此事中你是全然无辜的,就算阿郎再喜欢你,也没有逼着你去喜欢他的道理。但如果……如果你对阿郎也有一点点喜欢,请你不要被他今日的举动吓到,须知对他这样一个一贯冷静理智的人来说,若不是伤心失望到极处,是绝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来的。”

  “那我、我要如何才能让他放我回家?”孟允棠一时间还是茫无头绪,她求也求过了,也示弱道歉了,但贺砺都不为所动。

  鹿闻笙道:“阿郎敏锐,别说我不知,纵我知道,也不能教你,否则便是害你。但人与人之间相处,以心换心,总是没错的。”

  他不敢多留,说完这句便离开了牢房,临走还不忘将被他用飞刀扎死的老鼠带走。

  草草用过晚饭,那狱卒进来收碗碟。

  地牢湿冷,穗安向狱卒讨两床被子。狱卒应诺,不多时便给她们送来了两床。

  穗安与禾善在牢中选了个看起来相对干净的地方,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三人团坐上面,将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互相依偎着。

  另一头,戚阔嘴里叼根草,躲在松龄院通往地牢必经之路旁的一树芭蕉后头,等了好半晌,才看到夜色中松龄院那边缓缓行来一人,未提灯,但月光下观其身高体型,应是阿郎。

  他算算时辰,早就过了鹿闻笙交代的一刻钟了,便不现身,只屏气凝声,待阿郎走远了,才悄摸地从另一头溜了。

  贺砺悄无声息地独行于黑寂的园中,拂面而来的夜风中有丁香与石楠的味道。

  路旁的月季花开得正好,娉婷的身影娇俏地站在月光下。

  贺砺伸出手去,瘦长的指仿佛冷白的玉,随着他前行的步伐若有似无地轻触那些娇柔艳丽的花朵,俄尔用力一攥,深红的花瓣碎了满手,继而顺着他的指缝飘零落地,仿佛鲜血一般。

  牢房中,孟允棠缩在被中,脑中思绪纷乱,一忽儿想起几日前阿娘说她与其说不嫁,不如想法子对付贺砺,一忽儿想起鹿闻笙刚才说的那个荷包。

  原本以为被他弃若敝履的荷包,竟然被他贴身携带了那么多年。

  他真的有……这么喜欢她吗?

  若他真有这么喜欢她,那她一定有办法让他放了她的对不对?

  

  该怎么做?

  爱而不得,所以愤怒,所以关她。那是不是让他得到她,他就能放了她?

  不行,这样好羞耻,好可怕,她做不到。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呢?

  一旁穗安见孟允棠一声不吭愁眉不展的,轻声宽慰道:“娘子,你别太着急了,贺大将军也许就是一时气愤,待到明日气消了,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是啊娘子,方才那姓鹿的也说了,贺大将军是很喜欢你的,大不了,大不了你就哄哄他。在西市开针线行的屠娘子曾说过,大多数男人碰到女人就会犯迷糊,女子只要稍加手段,没有哄不住的。”禾善道。

  孟允棠:“……”

  穗安用胳膊肘拱禾善一下,示意她别乱说话,现在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

  禾善讪讪地转移话题:“也不知这牢中还有没有老鼠?老鼠可是会咬人呢,要是晚上我们睡着了,咬到娘子怎么办?”

  孟允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