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临锋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我出去吧,我好害怕……”
坐在地上的孟允棠听到动静,又见铁门上透进一丝亮光,以为贺砺回来了,急忙求道。
“孟小娘子,是我。”鹿闻笙道。
孟允棠哭声一顿,随即急切道:“鹿郎君,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是跟我阿爷阿娘过来赴宴的,若是莫名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报官的。”
鹿闻笙道:“没有证据,哪个官也管不到阿郎头上来。”
孟允棠呆住。
鹿闻笙叹了口气,道:“孟小娘子,阿郎对你是有情意的,我虽不知事情为何会突然发展到今日这一步,但你听我一句劝,要想回家,你只能依着他。如若不然,他便是这样关你一辈子,你,你的家人,能耐他何?长安呆腻了他还可以外放,将你也带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与你爷娘天各一方,你又能耐他何?你顺着他,皆大欢喜,你逆着他,受伤的只会是你与你的家人,其中利弊,小娘子不会衡量么?”
孟允棠又抽泣起来。
鹿闻笙将她的发饰从铁门下面的口里塞进牢房中,默默地离开了。
内堂,孟以薇见都快开宴了,孟允棠还未回来,悄悄问周氏:“夫人,阿姐如厕为何还不回来?要不要去找找?”
周氏想着有两个丫头跟着,又有贺令芳盯着,应当不会出事,便道:“无妨,再等一会儿。”
外头,贺令芳忙了一会儿开宴的事,正堂有管事奉命过来催问贺砺何时回去。
贺令芳听闻贺砺还未回正堂,打发了管事便往萧萧亭去了。谁知到那儿一看,亭中一个人也没有,附近亦无人影。
她心道要出事,刚从竹林那边出来,一转身就看到贺砺正从后院往前院方向走。她松了口气,想着先把宴会办了要紧,便催促他赶紧回正堂,别让客人久候。
贺砺颔一颔首,往前头去了。
贺令芳瞧他面色平和神情如常,心中暗道看样子倒是没生气,也不知彤娘与他谈得如何?
她急着开宴,也没多想,找着了贺砺转身便回了内堂,招呼众女眷入宴。
周氏见贺令芳都回来了,孟允棠还不见踪影,心下慌了起来,趁隙将贺令芳拉到一旁,低声问:“贺娘子,我家彤娘呢?”
贺令芳一惊,问:“她还未回来?”
周氏道:“未曾回来。”
贺令芳这会儿再回想方才贺砺的神色,知道自己当时是会错了意,他不生气,八成是因为彤娘被他给控制住了。
“你先入宴,我派心腹侍女悄悄到后院去找她,只要人在府中,便出不了什么大事,且放宽心。”此事不宜声张,她决定先稳住周氏。
周氏自然明白她的意图,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彤娘真的因为得罪贺砺而被扣下,她能指望的人只有贺令芳。
入了席,有人问起怎不见孟允棠,周氏只说她身子不舒服,让她先行回家了,无大碍。大家都是女子,自然意会无大碍的不舒服是怎么回事。
前院正堂,李铎以贺砺离开太久怠慢了客人为由,起哄让贺砺自罚三杯,本来只为活跃气氛,没想到贺砺还真就爽快地答应了。
有了个好的开头,宴会自然就顺顺利利地办下去了。
内堂中周氏心如油煎,偏午宴过后还有歌舞百戏,赏花射箭等娱乐活动,直迁延到申时过半,这场焦尾宴才渐渐散了。
贺令芳在送客,周氏将孟以薇叫到一旁,吩咐道:“你带础基去前院,和础润一道先回去,叫你阿爷留一留。你阿姐的事,半个字不许声张。”
孟以薇乖顺地应了,带着对孟允棠的担忧领着孟础基离开。
最后内堂这边只剩下周氏,贺令芳叫丫鬟在前院候着,待前院客人散尽,便叫贺砺到内堂来。
孟扶楹与他一道来了。
贺令芳见时辰不早,若不赶紧找着孟允棠,怕是来不及在闭坊前赶回家去,便不拐弯抹角,见了贺砺劈头就问:“六郎,彤娘呢?”
第43章
贺砺:“我如何得知?”
孟扶楹方才在席上喝多了酒, 反应有些慢,问:“彤娘怎么了?彤娘没跟阿润他们一道回去么?”
周氏见他晕晕乎乎的,知道指望不上, 便扯一扯他袖子,叫他别插嘴。
贺令芳娥眉微皱, 道:“六郎,你不要胡闹。彤娘去找你说话,之后就不见了影踪,前后门门丁也都说不曾见她出去,你若不知,难不成她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贺砺面色放了下来, 道:“我与她说过话,她不见了就来问我?你若疑心是我将她藏起来了,尽管派人去搜便是了。你也是这府里长大的, 总不见得会漏了什么地方。”
“什么, 彤娘不见了?”孟扶楹一听这话, 酒都吓醒了一半,先看周氏再看贺砺, 问:“怎会如此?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
贺砺神情自若,不说话。
孟扶楹见状, 站起身对贺令芳道:“公府园子大,小女许是迷路了也不一定,劳烦贺娘子派人领我们去寻一寻。”
“依我看也不必如此麻烦了,不如直接报官吧。”贺砺忽然掀起眼睫, 目光阴沉难测。
贺令芳周氏与孟扶楹都愣在那儿。
报官?那孟允棠失踪就等于过了明路, 人尽皆知了。万一报官了还是找不着她……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他们身边了。
孟扶楹不明就里,又急又气, 要上前质问贺砺。
周氏起身拉住孟扶楹,走到贺砺面前向他行了个礼,道:“贺大将军,彤娘她被我和他阿爷惯坏了,年虽十九,不甚懂事,若有何得罪之处,我与她阿爷腆颜,请贺大将军看在她对贺家曾有义举的份上,饶她一回,让她随我回去,我与她阿爷定好生教训她。”
贺砺起身向她回了一礼,态度亲和,出口的话却依然冷漠得让人绝望:“孟公,孟夫人,不是我不愿帮忙,我是真不知她去了何处。二位若不信,我可派人替二位去报官,想来官差能来得更多,也更快些。”
孟扶楹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见贺砺执意不肯交人,便去看身边的周氏,想知道事情的症结究竟在何处。
周氏双手在袖中攥得死紧,强抑着心痛,对贺砺道:“报官就不必了,彤娘许只是贪玩,忘了时间而已。若是贺大将军能先一步找到彤娘,还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保她性命无虞,拜托了。”
贺砺面色冷遂地一颔首。
周氏就拉着孟扶楹告辞。
贺令芳送两人出去,对周氏道:“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行事……你安心,我今晚就留在府内,定问出彤娘的下落。”
到了这一步,周氏还能怎么办,只得含泪道:“一切就拜托贺娘子了。”
贺令芳点头,送两人上车离开。
孟扶楹与周氏一道上了马车,为免被人听去,一路上都未曾言语。回到家里,孟础润急急迎上来,张口就问:“阿姐呢?阿姐不见了?”
周氏皱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孟以薇。
“阿娘你别看二妹,不是二妹说的,是础基回来找阿姐,说你在卫国公府说阿姐身子不舒服,先行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孟础润着急地问。
“与你不相干,回你房里去。”周氏冷着脸厉声道。
孟础润极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怔忪间,阿爷阿娘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回他们的院里去了。
到了房里,孟扶楹再也忍不住,问周氏:“到底怎么回事?彤娘真是被贺砺扣下了?”
周氏跌坐在床沿上,失魂落魄道:“我们说彤娘不见了,他既不惊讶,也不着急,压根就没想掩饰什么。”
“那我们怎么能回来?我们回来了彤娘怎么办?便是赖,我也要赖在他府中,盯着他!”孟扶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赖在他府中盯着他?你以为到了那一步,他是你想盯就能盯的吗?那是他的家,家里都是他的人!”周氏道。
孟扶楹停住脚步,转过身望着周氏,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道:“现如今该怎么办?”
周氏表情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只能等。”
“等什么?”
“等他出了胸中那口恶气,放了彤娘。”
“恶气?什么恶气?”孟扶楹走到周氏面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不说的?”
周氏一个绷不住,落下泪来,自责道:“都怪我,不曾看出那贺砺之前送彤娘回来时的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竟都是装出来的。还纵着彤娘去与他谈婚约作罢之事,都怪我……”
孟扶楹惊呆了:“竟是这么回事,那他要出这口恶气,岂不是要……不成,不能让他那样对彤娘,我这就去报官!”
“不能去报官!”周氏死死地扯住他的袖子,泪水涟涟地摇头道:“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彤娘究竟被他藏在了何处,是在卫国公府中,还是已经转移到了外头?人是在卫国公府里头没的,贺砺今日办焦尾宴,所有与宴的人都可成为他未曾绑人的人证。单凭你我的说辞,没有证据,去报官,你觉着官府会尽心尽力为咱们找人吗?更何况贺令芳与彤娘是结拜姐妹,谁也不会相信是贺砺将彤娘藏了起来。你报了官,贺砺绝不会留这么大个把柄去给别人抓,他不会让彤娘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你和我,许是这辈子都见不着自己的女儿了!”
想起那个可能,周氏忍不住掩面痛哭。
孟扶楹脱力般往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坐床上。
思前想后,以贺砺的身份和地位,他孟家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去求助。
“他怎能如此?彤娘对他贺家有恩呐!我可怜的彤儿……”孟扶楹活了三十多年,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年轻时胸无大志。若他是个三四品的大员,此刻便可直接去求见圣上,让圣上给孟家做主,不信贺砺他不交人。
到底是爷娘无用,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卫国公府,贺令芳送走了孟氏夫妇,便绷着脸准备回后院找贺砺问孟允棠的下落,不料却被府中的壮婢婆子拦住。
“阿郎说李夫人今日帮忙操持焦尾宴,辛苦了,天色不早,请李夫人早些回家休息,就不必帮着收尾了。”一名管事婆子恭敬地对贺令芳道。
贺令芳横眉立目:“连我的道也敢挡?让开!我今日必得见他问个清楚!”
管事婆子带着十几个丫鬟牢牢挡住她的去路,道:“奴婢们只是依阿郎的指示行事而已,还请夫人莫要为难。阿郎还说了,若是夫人不想回李家去,在家住一晚亦可。只是府中不是很太平,今晚就由奴婢们和府中的护卫为夫人守夜。”
贺令芳抬眸,遥遥看向渐浓的暮色下熟悉的园子轮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悲凉。
姑母虽亲,但皇家无情,她从未敢在姑母身上寄予多少希望。
此番贺砺回来,她是打心底里感到欣喜和宽慰的。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家族遭此大难的情况下,没有人比他们关系更亲密无间了。
她错了,她很需要贺砺这个弟弟来填补她内心没有母族依靠的惶恐和不安,但很显然,贺砺并不那么需要她。
是了,在他流放塞北,命悬一线的那些年,她这个当长姐的又为他付出过什么呢?帮过他什么呢?她自顾不暇,在他最艰难痛苦的时候,她鞭长莫及,未曾给予他一丝帮助。
他能活着回来,风光地回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她不该只因为那点血缘关系,就妄想能左右他的人生大事。
是她错了,只可怜了彤娘要替她受过。纵她不想要她当弟媳,也从未否认过她是个好姑娘。
天黑了,偌大的卫国公府,只有大厨房灯火通明地忙着准备各处的晚膳。
戚阔溜溜达达地来到大厨房,准备要一壶酒找鹿闻笙小酌几杯,正好碰上在地牢当差的一个小兵溜子,两只手提着两只大食盒往外头走。
戚阔叫住他,掀开一个食盒盖子往里头看了看,竟然是一道荷叶鸡。掀开另一个食盒盖子,嚯,水练犊。
“这给谁送饭呢?”看这菜色,别说牢里的犯人,便是他都吃不着这么好。
小兵面露为难之色,道:“鹿司戈交代了谁都不能说,不然要掉脑袋。”
戚阔眼睛一瞪:“你就不怕我让你掉脑袋?”
小兵苦着脸道:“戚司戈,你也是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的,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行了?何必为难小人呢?”
戚阔一想也是,就与小兵一道往地牢所在园子行去。
地牢中,穗安禾善一早就醒了,穗安摸索着在灯盏盘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禾善帮孟允棠将绑缚双臂的披帛给解了下来,主仆三人打量着这间逼仄阴暗的牢房,互相倚靠着缩在角落里。
整个下午,外头一直隐隐传来各种鞭打呵斥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呻i吟,声音之凄厉,吓得三人都把耳朵紧紧捂着,惊弓之鸟一般。
“娘子,贺大将军为何会突然将我们关在此处?他不是很喜欢娘子的吗?”惊吓之余,禾善忍不住问孟允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