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22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说着,又将一锭金元宝,“嗖”地扔进小厮怀里。

  世上无难事,只要给的多。

  果不其然,两锭金元宝到手,小厮旋即挂上谄媚的笑,引卓旸走到隐秘的角落,小声说:“别看巩州位处陇西内部,其实是陇西郡下最危险的一个地方。小官人,我看你我有缘,给你多说句不好听的。任你在外地多么有钱有势,来陇西,来巩州,只管夹着尾巴做人。世风日下啊,这里乱得很。你啊,还是赶紧带着你家夫人离开这里罢。”

  说罢,就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卓旸倚着廊柱,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刃,漫不经心,全似没把小厮的话放在心上。

  正想着事,就见卖茶婆领着浮云卿踅近。

  卖茶婆热络地搂着浮云卿,“小娘子,你家郎君脾性真好。哎唷,你们俩男俊女美,真是相配。”

  浮云卿哭笑不得,与卖茶婆咬耳朵解释道:“他可不是我家郎君。”

  浮云卿坦荡大方,反倒是卓旸,像个被蒸熟的螃蟹,红着脸,不知所措。

  想及小厮走之前说过,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管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做真夫妻更能混得开。

  于是在浮云卿懵懂的神情中,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不动声色地将短刃塞进浮云卿手里,一面朝卖茶婆说道:“内子羞怯,闹着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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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八十九:泼皮

  ◎这位地头蛇,怎么称呼?◎

  实话说, 蓦地攥个短刃,总能让浮云卿以为,自己深陷在一场腥风血雨里面。

  浮云卿迟缓地眨了眨眼睫, 耳朵是听的是卓旸的放肆话,心里想的是危机四伏。

  她被卓旸护在身后, 艰难地扒头往前望,想窥窥卖茶婆的神情。叵奈身前这个男郎,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像座执拗的山,任她哪般捶打, 依旧岿然不动。

  浮云卿揪起卓旸后背的衣料, 拧住他紧实的肌肉,旋转半圈。

  一面腹诽, 让你瞎说话。

  卖茶婆露出个过来人都懂的神色,请两位贵客下楼。

  一楼宽敞,装卸货物的汉子常三两聚堆, 围在一方木桌, 咕嘟咕嘟地呷几口热茶。

  这些汉子面色枯黄,斑驳坑洼的脸上粘着泥点,眼睛浑浊不堪,像头疲累过度的老黄牛。

  大冬天的,汉子们仅仅穿着麻布短褐。佝偻的脊背恍若一把镰刀,割不到当地酋豪,仅仅将自身的命割得细碎。狼狈的汉子浑身被汗洇湿,汗液挥发成难闻的味, 到处乱飘。

  平时茶馆来往的也就他们一帮装卸工, 眼下新来了一对小夫妻, 乖巧地坐在角落里。汉子们默契地离人家远一些, 拽下围在脖颈边的汗巾,擦着臭腥的汗珠。

  外面白茫一片,馆内却像是刮了堆黄沙,糊着浮云卿的眼。

  巩州渡口与汴河渡口,是完全不同的两副模样。按说两地百姓干的差事大同小异,为甚这里的汉子要比京城的劳累百倍呢?

  她问卓旸:“这里的百姓过得好苦。下船后所见,没一个脸上带笑。是不是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是衙门不作为,还是官绅酋豪胡乱作为?”

  这处百姓的苦,都摆在明面上。任浮云卿再粗枝大条,这晌恢复好精力,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卓旸晃着茶盏,将茶渣与茶沫子都撇到碟里,把淪好的一盏茶推到浮云卿面前。

  他回:“兴许两种都有罢。知州判官胡乱作为,与酋豪大家勾结牟利,罔顾百姓利益,一昧压榨百姓。”

  小到巩州,大到整个陇西郡,都是这般浮躁的风气。坏在根,根在官场。当官的畏缩,这头不敢得罪,那头不敢回绝,胆小怕事。久而久之,不正风气就此形成。

  陇西郡地略重要,民生要为军政让路。百姓过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军防稳固。

  陇西的风气,卓旸早就有所耳闻。不过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耳听不如眼见。

  浮云卿满心疑惑,他也颇多感慨。

  眨眼间,馆里的汉子就跑出去上了工。

  好嚜,这下茶馆里更显空荡。卖茶婆用汤勺刮着茶渣,小厮手指捻拨打算盘,馆外老汉拿着大笤帚扫雪,馆内小娘子擦桌收拾……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浮云卿耳边。

  汉子走了,她揣度的思绪也跟着跑了。捧着建盏,想起另一件事。

  “真是抱歉,贸然吐你一身。”浮云卿垂着眸,赧然说:“坐船并不难受,哪知刚下船,胃里酸胀。其实我该找个簸箕去吐,只是在那时,脑子抽筋,非得拽住你不放手,这才……”

  卓旸见她神色凝重,还当她要说什么大事。不曾想,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他吊儿郎当地晃着茶盏,将上层苦涩的茶沫子都撇到茶碟里,不在意地说:“嗐,人活一世,谁没个狼狈的时候。能帮就帮,左不过一身不值钱的衣裳,脏了就脏了。再说,之前我出去噇酒,喝得烂醉,是敬亭颐搀着我回府的。刚过月洞门,我就吐他一身。欸,你说好笑不好笑。到处是土地,我非得往他身上吐。他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气急败坏地斥我。就当天道好轮回罢。”

  所以常说,做事留一手。下场大雨,凤凰都能被淋成落汤鸡,谁能保证自己没有丢面的时候呢。

  然而卓旸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想说,因为是浮云卿,所以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他不说,浮云卿也没领会到那一层隐晦的意思。

  “我缓过来了。待会儿咱们找辆马车,出发去宅邸罢。”说着掏出一张地产票,摁到桌上,示意卓旸看。

  浮云卿念着票上的字:“新丰市万寿街宝奴儿巷,进巷左起第一座。”

  听及浮云卿念出几个特殊的字眼,小厮打算盘的动作一滞。把算盘往柜里推了推,旋即呵腰走近。

  “两位贵客,你二位此行若是去游玩,最好还是避开那处。”

  浮云卿蹙起眉,将票子甩在小厮面前,“早些年,家里人在宝奴儿巷买下一处地产,搁置许久。如今前去小住,怎么不行?我花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宅邸,难道还不兴去囖?”

  卓旸也觉得稀罕,“那处有什么事?”

  正巧卖茶婆走近,警告地瞪了小厮一眼,示意他上楼避讳。卖茶婆宽慰一笑,“没事。二位看起来非富即贵,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别听小伙计的话,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从没说过真话。就当他是在诓人,不要听在心里。”

  后来说是晌午打烊,囫囵将浮云卿与卓旸赶到馆外。

  俩人面面相觑,看来这里怪异得很呐。

  卓旸背着大包小包,跟在浮云卿身后,不时问:“找到一辆车没有?”

  浮云卿不耐烦地啧啧两声,“别催。”

  卓旸倒也听话,说不催就不催,做一头老实本分的黄牛,驮着行囊,跟着浮云卿到处奔波。

  浮云卿扽着一幅巩州堪舆图,乜眼细看,带着卓旸从渡口走到郊外,又进了外城。

  越往城内走,路上越是热闹。

  由外城进内城,还需停住脚,被厢军搜身。搜过身,出示关引①,粗略地检查行囊,才能进内城。

  巩州百姓散漫,可但凡跟军防沾点边的,都落实得严格到位。

  给未婚的小娘子和已婚的妇人搜身,专门派了英姿飒爽的女厢军。给小官人搜身,派的是五大三粗的男厢军。

  关引查得最严。

  皇家宗室出行,关引不同于常人,会多按一个“浮”字红章。

  女厢军惶恐地将关引还给浮云卿,掖着手请人往里走。

  刚进内城,就被一堆跑车的车夫给紧紧包围起来。

  车夫挤挤搡搡,卓旸挡在浮云卿身前,一说要去宝奴儿巷,车夫都摇头叹气地走远,说接不了。

  浮云卿疑惑地盯着手里的地产票,反反复复地看。

  “宝奴儿巷是闹鬼了?怎么谁听谁害怕?”她问道。

  这头卓旸又跑去几个车夫面前问,只是哪怕拿出金元宝,也没人愿意去。

  当真奇怪。

  冷呵呵的天气里,来回跑几趟,鼻腔里呵出一团雾白,人累得够呛。

  浮云卿拢紧氅衣,暗睃一圈,周遭的百姓听闻她与卓旸要去宝奴儿巷,皆一脸不可置信。

  没辙,她将卓旸拽到身旁,摆出堪舆图,说道:“咱们已经进了内城,离宝奴儿巷不远。大概还有几里地远罢,要不走过去?”

  卓旸自然说没问题,“只是您……您能走得下来么?”

  浮云卿不让他小瞧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直愣愣地领着卓旸直奔目的地。

  新丰市是内城里最偏僻的地方,离中心繁华地带远,离城关近。未几,俩人就呼哧呼哧地走到了宝奴儿巷。

  整条巷死一般地静悄。

  左起第一座宅邸,门前挂着两盏喜庆的红吊灯。深门紧闭,趴在门上听,听不出里面的动静。

  卓旸欹着巷墙,抱手而立。

  “宅门干净,门锁没落灰。这吊灯像刚挂上不久,说不定昨晚还亮着呢。您确定,这是转到您手底下那座没人住的宅邸?”

  说倒也是这理。

  浮云卿来回踱步,怎么都想不通。

  这座宅邸像是有人家住。可地皮分明是她的,她手里有地产票,这地怎么会二次转卖,卖给旁人?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浮云卿气恼地踢着门口的积雪,不迭有雪沫子往卓旸那处飞。

  卓旸灵活侧身,正想开口抱怨,再一抬眼,却见巷子后面有几处人家,扒着头往这处望。

  有几家大胆的,甚至聚到一处,窃窃私语。

  顾不得其他,卓旸拽着浮云卿的手臂,把她往怀里拉。

  浮云卿一脸懵,“有什么事吗?”

  卓旸讳莫高深地回:“看来宝奴儿巷确实不对劲。”

  话音甫落,紧闭的门扉便被人气冲冲地打开。

  出来的是一位眉眼狠戾,气场比狂风暴雨还瘆人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