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46章

作者:松松挽就 标签: 古代言情

  敬亭颐搂着浮云卿软瘫的身,朝麦婆子“嘘”了声。

  “她需要休息。”

  他的眼里一下没了温度,射向麦婆子的目光冰冷复杂,叫她打了个寒颤。

  她紧咬着后槽牙,面目狰狞,“你若敢伤她……若敢伤她……”

  下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在富贵人家当差的婆子,待遇比员外家的妾室还好。尤其遇上个浮云卿这么好的主家,更活得心宽体胖,哪会有遇见危险的时候。今下局势突变,麦婆子想斥出几句狠话,却发现她根本没力量威胁敬亭颐。

  若敢伤公主,她会拼上一条命,哪怕鱼死网破也得闹上一闹。可就算豁出命,也无法对敬亭颐造成半点伤害。

  敬亭颐自然也想到这点。他轻蔑地乜着麦婆子,话语却难得真诚。

  “我不会伤她。”言讫,抱起浮云卿往卧寝走。

  这时麦婆子猛生巨力,推开军兵,绕到敬亭颐身前阻拦,“你想怎样?我告诉你,你脚下是天子的土地,你敢有异动,天子不会饶你的!”

  弱兽竭力挣扎的模样,可笑又凄惨。敬亭颐扯了扯嘴角,“她需要休息,我不会伤她。至于天子……”

  他讥讽地说道:“天子又能奈我何?若天子拦我,我亦不会对天子手下留情。”

  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天子,却用极其卑劣的手段坑蒙拐骗。天子又如何?脱去一身黄袍,不过是左右逢迎的墙头草罢了。何况这个天子,并不是他甘心臣服的天子。

  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无非是气运好差,他最看不得旁人拿天子做倚仗。

  麦婆子枯着眉心,无可奈何。她那点本就稀薄的锋芒,被敬亭颐几句狂妄的话磨得半点不剩。最后只能无奈地感慨一句:“时也,命也。”

  一旦说出这句话,便是投降的前兆。敬亭颐心下了然,睇军兵一眼。下刻,军兵就尽职尽责地捆住麦婆子的手脚,将她押到院外。

  大半晌,没一个人待在卧寝。因此甫一踢开门,萧瑟冷清气就扑面而来。

  敬亭颐将浮云卿放到柔软的床褥里,熟稔地捞开被褥,盖在她身上。继而掖好被角,把她裹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认真看看这间屋罢。床褥是他铺的,衣裳簪珥是他整理搭配的,就连茶具摆放的位置,也是他精心布置。他了解浮云卿的喜好,也知道如何深挖她的喜好,并在这个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掺杂进他的喜好。

  数旬翩然而过,他留下的痕迹处处可见。她早已离不开他了,只是她尚不清楚这个事实,旁人也不知。

  他的身阻拦不住她去任何地方,但他早已窜进她的心里,那是无法抹去的印记。

  再踅出门外,阖府仆从齐聚群头春。仆从被捆住手脚,身子颤抖,可眼里恨意半分不减。

  敬亭颐长身而立,等到檐铃被风吹响,他才沉声道:“我不会伤你们。”

  “你们只要待在府里就好。”

  大家当然不信。嘴里没被塞布条,一时破口大骂。你一句我一句,无非是骂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背叛了真心待他的所有人。

  骂得最狠的,不是汉子女使,而是两位婆子。她们俩算是仆从堆里最了解敬亭颐的人,知道假大空的话骂不进敬亭颐的心,于是将话头引到浮云卿身上。

  禅婆子立眉瞪眼,往前挺着身,像只被烫得半熟的虾。

  “驸马?呸,我看你是德不配位!等公主醒了,你就等着被休罢!你做建朝以来第一个被妻子休的男郎,这次让你青史留名。”

  麦婆子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可仍竭力挣扎,冲着敬亭颐发泄怨怼。

  “公主最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要让她恨你吗?”

  然而就算差点磨破嘴皮子,也没能让敬亭颐收手,反倒见他愈发冷漠,脸阴得能拧出几桶水。

  他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哪怕骂他爹娘,骂他祖宗十八辈,他都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可笑。

  他在乎的那个人,安静乖巧地躺在床榻里。骂就骂罢,反正他不会收手。

  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院外风起云涌,院内风平浪静的生活过了两日。

  当晚浮云卿就醒了过来。她的脑子装不下太多事,偏偏那些大事小事都爱往脑里跑。

  一会儿爱,一会儿恨,一会儿无奈……

  欹在床边想事时,侧犯端着桕烛盏走进屋,开口问:“公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暗黄的烛光一晃一晃,顺着床幔往上爬,爬到浮云卿紧皱的眉间,快要把她从头烧到尾。

  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浮云卿拢紧被褥,拍拍身侧的褥子,叫侧犯坐到她身旁。

  她给侧犯分析一番局势,又开口说:“遇上他,就别想正面反抗囖。他的脾性我了解,吃软不吃硬。你若硬要硬碰硬,到最后只会把自己给折进去,得不偿失。不过咱们可以背地里动心思。我想,表面待他如常,背地里与禁中联系。”

  好方法,公主真是绝顶聪明。侧犯朝浮云卿竖起一个大拇指,旋即问:“待他如常,是怎么如常?背地里与禁中取得联系,可该怎么联系?”

  听过侧犯这番话,浮云卿尴尬地笑了笑,“放心,我了解他。对付他这事,交给我。你们呢,就找准时机,趁军兵松懈,溜出府,打探打探外面的情况。再悄摸溜回来,待我整理好所有情况,我自会去禁中一趟。”

  她拍着胸脯,坚定地说道:“我从没做过信心十足的决定,可在对付敬亭颐这件事上,从没失过手。”

  她可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这十六年,别的没学会,偏偏学会了拿捏各种人的心思。

  心底有种声音,越来越响。

  敬亭颐在虚张声势,他根本不会反。所以她不恨他,看他过得如履薄冰,做了一场又一场戏,她只觉得心疼。

  唯一未知的事是,从虚张声势地反到光明正大地不反,在这个过程里,他要塞进些什么事件,才能使各方都信服。

  这两日,她所谓的待他如常,是一遍遍地质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疑惑,不解,慌乱,这是她该有的正常反应。

  要真比起谁做的戏真,浮云卿不输任何人。敬亭颐做戏,那好,她也做戏,看看谁先站不住脚。

  不曾想,第二日晚,她露出了马脚,敬亭颐也难得慌乱无措。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文案剧情~

第107章 一百零七:碾碎

  ◎文案剧情。◎

  是夜, 京城各处瞭望台狼烟四起。黑魆魆的烟雾像团黏糊的鬼影,裹挟着呛鼻的气味,扑向四面八方。百姓趿鞋下榻, 躲在篱笆里朝外望。他们安逸惯了,觑见狼烟, 竟大眼瞪小眼,一时都忘了点狼烟意味着什么。

  后来看见禁军齐聚校练场,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 原来是有人起兵造反了。要逃么, 敌人已深入腹地,逃亡还来得及么。怎么逃, 逃去哪,要带上看家宝贝,还是穿好衣裳就走。

  这样想着, 竟是直愣愣地待在自家院里, 谁都没舍得动脚。

  那头禁军急匆匆地窜到长衢小巷,只要是有人有路的地方,都挂上了明亮的珠灯。子初夜深,大多人家已经歇息好,打上了呼噜。京城御街一片夜市多,灯火通明。剩下的地方都灭了灯,昏黑一片。如今黑暗地骤然被点亮,整个京城像炉膛里即将淬好的窑器, 哪里都亮得刺眼。

  国朝的甲胄繁琐, 冬天也比夏天穿得更厚更沉。一层套一层, 上身的拢共有九层。禁军里大多都是身材高大, 肌肉虬结的年青男郎,穿上甲胄,臃肿得恍若一条蠕动的蚕。副统领江舵朝来人掖了掖手,“正统,确定是驸马敬亭颐造反吗?那批军马出现得措不及防,我怕其中设有埋伏,不如先按兵不动,观摩观摩情况。”

  被称作“正统”的那位,年纪较长,约莫三四十岁,是李贤妃娘家的大哥,李议珖。所以这样算来,他是浮云卿的大舅。李议珖呢,打小就与贤妃不亲近。官家给贤妃面子,才将他从兖州调到京城,做了几年武散官,碰上浮云卿出生,官家大喜,借机封他为禁军正统领。

  国朝官场有不少讲究。正官一般由官家或肱骨大臣亲自提拔,而副官,大多是靠自身的本事一步步升上来的。李议珖沾了姻亲关系的光,偏偏不认贤妃的人情。今下见浮云卿府里出了问题,心里窃喜,严肃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穿着前朝甲胄,骑着高头大马,那嚣张模样,我不会记错。按兵不动?你的意思是,等京城沦陷,我们再带兵反击?”

  模样再嚣张,江舵也没亲眼看见过。他与敬亭颐这厮只见过一面。那时敬亭颐毒发,虚弱地欹着洞壁。这样文弱的男郎,说他能拥兵造反,江舵万万不信。

  江舵皱着眉头,说道:“好,就算是他……现在要逼退叛军,难道不得先向禁中请示一声?禁军的主子是官家,总得问问官家的意思罢!”

  李议珖无语扶额,“好,你去请示罢!你有请示的功夫,人家有攻城的功夫。等你折回来,这天下就改姓叫敬了!”

  这一出活像闹剧。狼烟起,禁军匆忙集合。严阵以待,却迟迟未见叛军身影。去禁中,攻叛军,事情乱糟糟的,人的心思也捋不清。

  李议珖与江舵争执半晌,争执之余,不忘派亲信去禁中报信。

  禁中同样陷在惊慌无措中。

  通嘉老眼昏花,领着文武百官朝殿内走。

  推开门扉,却见官家云淡风轻地坐在圈椅里,翘着腿,甚至舒服地哼着小调。

  朝廷丢了一个副相,官家旋即提拔出新的副相——曾任苏州知州的吕勐。

  正相年老体衰,挂个宰相的名,实际并无实权。所以今下相权都由吕勐一手包揽。

  吕勐深谙官家的心思,在诸位同僚激烈地商讨对策时,他一言不发,悄摸往官家身边凑。

  殿内颇有风雨飘摇的意味。大家都觉得国朝将倾,还没尝够盛世的滋味,莫名其妙地成了亡国之臣。不算宽敞的宫殿内,阗塞着各种绝望声音。官家摆摆手,叫停大家的议论。

  “朕还能坐在这里,说明事不要紧。都听过狼来了的道理罢。这个时候,先别想狼来了往哪里跑,先想想,来的是真狼还是假狼,第一个说狼来了的人,看见的是真狼还是假狼。”

  官家这么说,大家再说也无用,稀里糊涂地回了衙门。今晚发生这等险情,谁还能睡得着?干脆坐一夜冷板凳,处理公务罢。

  待朝官走完,吕勐才开了口。

  “官家,臣打听到了。驸马今夜出去,仅仅是跑到城郊外买了包马蹄糕。假扮驸马与叛军的那几位,臣都已经处理好囖,不会有外人看见。因着狼烟点得突然,正统与副统两位争执不下,都未与‘叛军’起冲突。”

  官家欣慰地说好,“今晚是给百姓提提醒。第一次点狼烟,大家不明所以。第二次点,都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了。公主府有没有新情况?”

  “有几位真叛军溜进了公主府,公主被驸马圈禁在府,出不来。”吕勐说道,“接下来,禁军与公主府都会派人给您通风报信。这些人,臣要拦下来吗?”

  官家摆摆手说不用,“禁军不要紧。没朕的旨意,他们不敢贸然行动。至于公主府嚜,就顺着驸马的意思办罢。待在府里也好,一睁眼,一闭眼,事情就过去了。”

  吕勐应声说是,踅出殿后,又赶忙叫人灭了狼烟。

  他走到李议珖与江舵面前,“点狼烟,是因瞭望台的守卫的确发现叛军有异动。结果呢,竟是几位贪吃的叛军偷摸潜入内城,想偷几个炊饼吃。时间紧,来不及换衣裳。一行人鬼鬼祟祟,甲胄长刀傍手,守卫看错也正常。”

  听及此话,两位统领都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场乌龙。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江舵灭灯,李议珖遣散禁军。未几,狼烟味悉数散尽,京城又变成了黑匣子,里面装着惊魂未定的百姓。这就算事情平定了罢,大家长吁口气,重新躺回榻睡觉。

  狼烟味飘进公主府里时,浮云卿正闭着眼辗转反侧。

  她没闻过这味道,心里兀突突的,总觉有甚大事要发生。

  随便披件衫子出屋,院里黑漆漆的,死一般的岑寂。

  公主府的院墙砌得高,后院的墙头插着奇形怪状的尖锐物,就是怕有哪个心思歹毒的趁虚而入。墙高,能挡住劫匪,也会隔绝外界的喧嚣。

  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墙高反倒成了件坏事——叫浮云卿无法分辨府外的局势。

  她很想与敬亭颐好好谈一谈,可他总有各种事忙。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往外面跑,看不见人影。

  今下刚走出院,就被军兵无情拦住。

  “主家吩咐,您不能出院!”

  浮云卿抄着手,疑惑地问道:“临近子时,你们都不困吗?要不你们去屋里睡觉罢,我替你们守值,怎么样?你们心里清楚,我出不去府,所以我还能造出什么动静来威胁你们?”

  军兵当然不从。再想开口说什么话时,见浮云卿蓦地掏出个铜球,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紧接着,军兵身子一软,四仰八叉地倒了下去。

  浮云卿心想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醒来时,这个掉落在地的铜球,乖巧地靠在枕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