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松挽就
“那棵树,是爬不上去的。”
卓旸踅到浮云卿身侧,搂着她的腰,借力往树桩处一蹬。
下一刻,二人便坐到了树桠上。
浮云卿惊得瞠目结舌,“你不是说,这世上没轻功吗?”
卓旸跅驰笑道:“噢,其实我是骗小孩的。”
有没有轻功,都不重要。
寻常人学个皮毛功夫够防身就行。学的越是高深复杂,要应对的危险就越多。
他不愿置浮云卿于险境之中。
“看风景罢。”他说道。
浮云卿将守夜灯放到身旁,葳蕤黯淡的灯光,照着卓旸俊朗的脸庞。
高处吹来的风更紧更密,她却仰着脸,惬意地感受风吹来拂走。
卓旸说看风景,她就看风景,甚至只看风景。
她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一句应景的诗脱口而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感慨地说,“不知在多年以前,或多年以后,会不会也有俩人深更半夜地坐在树桠上,望着这轮明月。”
卓旸侧眸看她,“会有的。”
但总归不是她与他。
没有人会像她,义无反顾地扎到黑魆魆的天里,将冷清的山喊出哗然的气势。
没有人会像她,哭哭笑笑,自己心里怕得要死,还逞强安慰别人不要怕。
旸山开晓眺。
他明明该是一座沐浴着日光圣辉的山,却长成了孤寂冷清的青云山。她喊山,也是在喊他的名字。
卓旸敛着眸,仔细描摹着她的脸,将她的脸记在心里。继而转眸,与她一同望着那轮明月。
此时此刻,天边的明月,与心里的明月,都属于他。
在他们约见的青云山,她也曾有过一刻,一刹那,属于他。
“想睡,就睡罢。”
话音甫落,那颗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便欹在了他的肩头。
倘若他是驸马,他可以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睡。可他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做僭越逾矩的事。
良久,落下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
抱着熟睡的浮云卿踱将山脚,再一抬眼,正巧看见敬亭颐骑着北落马赶来。
“你把北落接来了?”卓旸问。
敬亭颐颔首说是。他捱着心头排山倒海的醋意,说道:“把她抱上车。骑上你的马,跟我走。”
浮云卿睡得熟,卓旸强忍着恻隐之心,拉上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不敢多问,不迭点头说好。
送走浮云卿,敬亭颐与卓旸不再是教书先生,而是蓄意谋逆的乱臣贼子。
敬亭颐睐他一眼,“我们的人,成功潜入了辽国。伪装辽人,攻下了燕云十六州。”
旋即驾马越过卓旸,“燕云十六州,是我送给公主的礼。”
敬亭颐是在警告他。
卓旸苦涩地笑笑,跟在他身后,晃悠悠地走着。
他能拿什么跟敬亭颐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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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五十九:太后
◎您要怎么罚臣?◎
子时, 群头春院岑寂静谧。明亮的圆月渐渐被厚重的腾云淹没,破碎黯淡的月色飞射四方,到处是闪着光的星点子。
有几撮星点, 环绕在侧犯的绫罗衫子上面。
她没心思拂走凌乱的星点,臊眉耷眼地站在卧寝前。犹豫半晌, 缓缓吁了口气,接着叩响门扉。
“驸马,禁中传信。”
那厢浮云卿被敬亭颐抱下金车,睡相阗然。这个时辰, 侧犯知道浮云卿还在睡着, 便斗胆唤声敬亭颐。
话音甫落,门扉便朝内打开。
门扉开得措不及防。侧犯反应延宕, 呆呆地仰头望着蓦然出现的敬亭颐。
敬亭颐满头墨发用红束带绑着,歪斜着垂到腰间。规整的里衣不松不紧地披在身上,在昏昏暗暗的月色下, 恍似一位意外染上凡尘的谪仙。
深不见底的夜, 他却像刚躺下就起身,眸底不见惺忪,是平常的阗然冷静。
“什么事?”他低声问。
侧犯不敢看他,敛袂道万福,低垂着头,“内侍传来一道口信:巳时请公主驸马到瑞圣园一趟。”
怕敬亭颐不解其意,侧犯小声解释道:“是王太后请的。王太后先前住在内宫慈明殿,后来生了场病, 搬到行苑瑞圣园住。公主出降时, 王太后尚在病着, 没能来赴宴。今下养好了身子, 叫公主与您前去,约莫是想瞧瞧新女婿。”
敬亭颐颔首说好,折回床边,正好睐见浮云卿白皙的腿肚奋力一蹬,把被衾踢到了床尾。
“热吗?”敬亭颐轻声问。
浮云卿自然听不见他的话声,睡梦中只觉心火燎原,心里的火与天气的热紧紧交缠,把她绑在火架上反复烤。
不仅蹬开被衾,还胡乱拽着里衣,嘴里嘟嘟囔囔。
敬亭颐坐到她身旁,倾身细细听着。
“渴……好渴……”
她张着嫣红的唇求救,是沙地里艰难前行的路人,逮住脚店,不顾一切也得讨杯水。
哪怕肚兜系带随着挣扎的动作滑到敬亭颐眼前,她仍不甚在意,那张红唇急切地寻着水珠,再一噙,却是噙住了敬亭颐的指腹。
敬亭颐眼神一暗,指腹被噙出亮晶晶的水光。他艰难地深吸口气,将手指抽离出来。旋即揿紧帕角,轻轻摁在她冒出薄汗的前额。锦帕吸汗,豆大的汗珠不迭被吸走。她冒汗的额前,肉眼可见地变得干爽。
给她擦完汗,敬亭颐又捞起靠枕,将她扶起身,倚着靠枕阖眸而坐。
敬亭颐捧起放在床几桌面的建盏,飞快撇圈茶沫子,把半盏温茶,喂到浮云卿嘴边。
解渴的欲念催促着浮云卿张开嘴唇,噙住盏缘,闷头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燥热的身子被茶水一浇,慢慢舒展开来。浮云卿咋咋舌,身子歪歪扭扭地往被褥上倒。
擦了汗,喂了水,盖被衾,掖被角,伺候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稔迅速。
做完这常规一套,敬亭颐躺在浮云卿身旁。
子末,黑魆魆的夜色正浓。
敬亭颐阖眸,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他埋没。
忽地,一道手臂打在他的腰胯。
转眸一睃,原来是浮云卿翻过了身,睡颜安详,可她的手脚却不安分。像条寻求水源的八爪鱼,抻手搭腿地,往他身上攀。
明明他们还在置气,可浮云卿仍旧本能地依赖他。
敬亭颐拍着浮云卿的背,一面阖目歇息。总觉刚合上眼,天光就泄到了榻边。
卯时,更夫敲着梆子越暨滑安巷。
脚步堪堪往巷内迈了半步,便被护卫军凶神恶煞的眼神给逼退回去。
他连连呵腰,“小底来给贵人们报时辰。”
言讫便一溜烟地狂奔离去。
然而他敲过的梆子声,却越过数层院墙,悠悠扬扬地传到敬亭颐耳里。
他起身洗漱,再觑眼卧寝,浮云卿已经揉着睡眼,被女使伺候穿衣。
敬亭颐问晨安,却遭浮云卿戏谑一句,“呦,舍得从书房里出来了?”
敬亭颐笑弯了眼,“您都下了命令,臣哪里敢不从。”
浮云卿伸着拦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敬先生你曾教过的道理。金屋银屋,都得有人去住,才能有生动的人气。纵是装饰得再好,只要没人住,那屋便毁了大半。敬先生,你说是不是这理?”
敬亭颐拿她没辙,知道她是在笑他昨日的失态。他放她走,跑到青云山见卓旸,白送给卓旸一个美好的夜晚,真是件犯蠢的错事。错便错了,任浮云卿嘲笑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宠溺地说是,“臣是来给您的卧寝增添人气的。”
浮云卿意味深长地噢了声,“我自然懂。你只是来装饰我的屋,绝不是因着吃醋跑来的,对不对?”
敬亭颐踅到她身旁,见她打趣得起劲,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打趣臣的时间,到此为止。”旋即说起正事,“公主,巳时臣与您同去瑞圣园,应太后召见。”
听及此话,浮云卿迷离朦胧的眼,霎时变得清醒。
她与敬亭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疑惑问:“太后要见你我?”
敬亭颐说是。
浮云卿倒没料到王太后会贸然召见她与敬亭颐。
王太后嚜,在成为太后前,是州桥一家卖鱼铺摊主的浑家。后来郎君溺水身亡,她被太宗相中,迎娶到禁中。
她原本是一位普通落俗的民妇,大大咧咧,话语无忌。成了圣人,时刻要注意言行。做了太后,出了宫,才放飞了本性。别看她坐在端庄的太后之位,实则就是个顽劣的老婆子,行事刁钻得紧,常叫人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