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他?喉间一动,忙避开视线。
他?脑子里?不知怎的,竟开始臆想那伤口是如何来的,想她如何用牙齿咬破,用疼痛来抵挡药物的侵袭,想着想着,一股热流轰隆冲开破防,他?捏了捏手指,闭眸轻轻调整呼吸。
回到国子监,闵裕文是特意挑在上课时候,众人无暇游荡的空隙,将李幼白单独送回去的。
半青打开房门一看到她,便忍不住哭了。
李幼白给她抹泪,回身谢过闵裕文,闵裕文颔首,继而离开。
主仆二人合上门,半青抱着她小声嚎啕:“姑娘,我快吓死了。”她哆哆嗦嗦,似乎知道昨夜发生了大事。
李幼白颇为惊诧,问她:“怎么了?”
半青起?来,抹着泪走到锁好的柜门前,然后打开将那枚玉佩取出来,李幼白忙接到手里?,“我..我昨日是带在荷包里?的,怎么会在柜中?”
“世子爷悄悄交给我的,说是你遇到些麻烦,暂时脱不开身,叫我帮你保管好玉佩。”半青抽噎着,又一把抱住李幼白,“姑娘,你下回带着我吧,我力气大,谁要是敢欺负你,我打死他?!”
李幼白拍她后背,捏着玉佩陷入沉思。
玉佩应当落在合欢殿的,他?又是怎么拿回来的,难道私闯长公主寝殿?
她有些后怕,忙叫半青将玉佩妥善收起?来,她觉得在自己进到礼部之前,都不能再佩戴这枚玉佩了。这是生父留给自己唯一的信物,若丢了,便无法?与他?安排的人碰面,便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
姜纯和薛月住在姜皇后宫中,为她侍疾,这几日姜皇后身子不大好,总是头疼咳嗽,入夜尤其厉害,两?人又是外甥女和侄女的身份,且进国子监也是托姜皇后的福,故而宁可请假也得侍奉在侧。
也幸亏如此,不然昨夜的事,李幼白无法?周全。
傍晚写了两?篇赋,李幼白便觉得不舒服,那药的威力着实凶猛,她喝了一整日的水都没用,只坐下一小会儿脑筋便迷糊起?来,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可刚躺下,盖好被?子,听到点风吹草动,又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她害怕,不敢睡。
闭上眼便觉得有人在换她衣裳,那种虫子啃咬的感?觉浮上心间,她抱膝坐在床上,通过帐子能看到门关着,插了门栓,而半青就在外间守着。
可她还是很怕,脑筋里?的弦绷的很紧,快要崩断一样。
她把脑袋埋入膝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稍微平复些,又很快手指颤抖,周遭没有亮光,灯全熄了,偶尔北风捶打着门板窗框,发出啪啪的响动。
她睡不着,头疼的要死。
忽然,楹窗被?人轻轻叩动,一下,一下,轻缓而又耐心。
李幼白跪坐起?来,一把撩开帐子,暗淡的窗纸上,投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几乎立时猜出是谁。
她赤脚下去,走到楹窗前,刚站定,那人似乎朝她看来。
隔着一层窗纸,他?许久没有说话?。
李幼白抬起?手来,手指蜷曲着放在上面,心仿佛提到嗓子眼,高高的,像在等待宣判。
他?的手也抬起?来,对着李幼白的掌影,贴了上去。
清淡低沉的声音响起?:“李幼白,我就在你窗外,你谁都不用怕。”
第40章
寒风如刃, 森冷锐利地?割过脸面,卢辰钊微微低头,看自己的大掌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体温隔着那窗纸,渡到她手心一样。
这句话是自己冒出来的,不是他深思熟虑后说的。
故而当李幼白抬头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承诺, 有些懊恼,不是因为后悔, 而是为着自己的唐突和不稳重。
这样郑重的承诺, 合该在严肃的场合,面对面来认真做出。
他不断想着补救,但?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屋里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不知会这话而生出怎样的回应, 他的心慢慢被握了起?来, 越来越紧的像是无法贯通血液, 他舔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气。
“李幼白, 我是说...”
“能做你?的朋友, 是世间幸事, 是我的福气。”
李幼白咽下后怕, 蜷起?手指将?脑袋递到窗纸上, 那夜的阴影犹在, 可怖可恨,令她一想起?来便觉得恶心。
道貌岸然的长公主, 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只是为了讨好陛下,便要牺牲无辜人的清白。上位者的自私,冷酷,变/态,在长公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幼白如今稍稍冷静,却仍想不明白一位公主缘何如此经营。如果是为了权利,她大可在别的地?方用心思。而不是像个后宅妒妇,用腌臜可耻的手段去笼络陛下的心。
何况她是陛下亲姐姐。
李幼白虽到京城没多久,但?也从旁人口?中或多或少听?说长公主的传闻,知道她帮扶陛下登基,陛下与她无上权力。她想要什么,也无不满足。满朝文武皆知她是陛下尊重和礼让的长公主,高贵的出身,位极人臣的权势,呼风唤雨的本事,按理来说,她该有的也全有了。
为何会用最不该的一条路去对待陛下?李幼白想不通。
“我现在还有点害怕,怕一睁开眼不是在国子监,而是被困在那里,手脚动弹不了,任人摆布。”李幼白眨了眨眼,夜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极容易卸下防备袒露心声的,或许因为她需要有人陪伴,更或许,是因为窗外?那个人是他。
卢辰钊没动,许久回道:“李幼白,我是谁?”
“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卢开霁啊。”
“所以你?怕什么?”他笑?,“就算在京城,宫城,不管是谁,但?凡听?到镇国公的名号,也会礼让三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李幼白,听?到了没?”
屋内的人眼眶一热,低头那泪珠啪嗒啪嗒掉落,自小?到大她没听?人说过这种?话,连爹娘都没说过。
他们养育自己,尽了故友之谊,于情?于理,他们不欠自己。但?在那些不知身份的岁月中,她无数次渴望母亲能说一声:别怕,别哭,将?事情?讲明白,母亲信你?,护你?。她从没说过,因为只要在家中有了矛盾,不管她做对做错,母亲永远偏向妹妹,永远用指责的眼神瞪着自己。
父亲常年在外?任上,兄长又比自己大上几?岁,素日里也只她和母亲妹妹相处的多。后来她习惯了,一度觉得自己很坚强,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话,那些说保护的人。
但?今夜,她有点脆弱,想好好哭一场,就当为了这句“我护着你?”。
她抽噎起?来,窗外?的人慌了,以为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忙站的更直,温声安慰:“你?别哭啊,我若错了,你?只管骂回来就是,我不会还嘴。”
但?屋内人仍在小?声啜泣,且背过身去。
卢辰钊曲指叩了叩窗,声音温柔许多:“李幼白,你?到底在哭什么?你?再哭,我要进去了!”他威胁,甚至佯装要推窗。
但?在他手掌覆在窗纸之前,李幼白转身从内打开,冷风与热风的交缠,使得两人俱是一晃,头发丝漂浮起?来,清浅的月光下,他低头打量她的眼睛。
水汪汪的,但?还是那么倔,倔的又傻又可爱,他都想亲一口?。
“我不是哭。”
卢辰钊笑?:“你?便不能换一句话说?”
李幼白也忍不住笑?:“不能。”
两人默了少顷,李幼白仰起?头来,一本正经的望着他:“谢谢你?帮我找回玉佩,我会记着你?的恩情?,报答你?。”
卢辰钊背着手在身后,闻言手指微微捻动,“不用谢。”
过会儿又问:“你?想怎么报答?”
李幼白怔愣,皙白的小?脸像是引人采摘的蜜果,卢辰钊的手指捻着掌心,好整以暇地?等她答案。那时她第一次醉酒,他曾以叵测的小?心思诱她回报,继而得到她带着醉意?的亲吻,虽是偏了,但?那个吻叫他回味无穷,至今铭记。
而今她清醒着,却比醉时的她更要可爱,很快,那眼睛里闪动着光,腮颊在月下浮上微红,唇轻启,柔声道:“我可以帮你?补课。”
“我要去东宫崇文馆,补课怕是用不到了。”
“那你?回来时,我再帮你?。”
“且不说我回不回的来,便是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便要去大理寺报到。”
“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李幼白声音越来越小?,神情?也越来越沮丧。
卢辰钊笑?:“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便无需同我谈报答。李幼白,我愿意?的,你?不用想太多。”
其实?他方才险些低头亲她脸颊,只差一点,手都要捧住她的下颌,但?还是忍住了。这个时候,如若亲上去,跟禽/兽有什么分别,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便安静陪着她,不要给她进一步的冲击和打扰。
卢辰钊想,他有的是时间。
那么,就从朋友开始,一日比一日对她更好些,终有一日,他相信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李幼白很快回去帐内,风仍在刮,外?面的树枝左摇右晃,她偶尔扭头看向楹窗,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便慢慢合上眼睛,不久后,睡了过去。
莲池关上门,忙给卢辰钊换了个暖手炉捧上,看他脸色犹如霜冻般惨白,不由感叹世子爷真抗冻。
今夜格外?冷,总有乌云挡住月亮,这会儿阴天,怕是要酝酿大雪。
添过炭,回头见世子爷已经进了沐汤,热气腾腾的水里,浮出他一声舒服的喟叹,便赶忙抱着干净的大巾衣裳走上前去,探出脑袋问:“世子爷,你?今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李娘子说话了?”
“嗯。”
听?听?,连嗯都是语气上扬的声调,一看便知相处愉快,莲池趴在屏风上,扒着边缘咧嘴高兴:“你?们说什么了?”
卢辰钊睁眼。莲池打了个寒噤,忙闭嘴退出里屋。
燕王去仙居殿用午膳,吃了几?口?便道:“崇文馆最近修书,调了很多人过去,母妃知道镇国公府吗?”
崔贵妃爱答不理,喝了口?粥便放下调羹。
燕王自顾自说:“镇国公府今年也往京里送了人,还是世子卢辰钊,父皇让他和几?个勋爵子弟一并入崇文馆,与太子伴读。”
说是伴读,其实?只待一个月而已,燕王琢磨,父皇是想借伴读的名义让太子与几?人迅速熟悉,毕竟太子是储君,储君就该与勋爵世家紧密联络,日后登上帝位,也能处理平衡好世族与庶族关系。
帝王之术,重在均和。
崔贵妃近日来疲惫的厉害,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感兴趣回了句:“你?与你?那两个哥哥处好关系,旁的不用搭理,尤其是你?姑母。”
“是,三郎明白。”
“这是波斯国进贡的胭脂,陛下赏了两盒,这一盒你?拿给明旭,叫他送给李娘子。”
刘识看着雕花黑漆匣子,刚一拿到手便闻到淡淡的异香,贵妃道:“倒不是有多好,但?因为稀少难得,又是从波斯国千里迢迢上贡来的,便总有人求。求的人多了,价格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京里的世家小?姐都喜欢,你?拿去,权当帮帮明旭。”
“母妃想的太周到。”刘识收好,又道:“先前明旭还总拿婚约堵人,这回可好,总算碰到个喜欢的,再不用寻那些个借口?,赶明儿李娘子春闱考完,便让明旭趁早表白。
若不然迟了,再叫旁人盯上,提前下了礼,明旭可就后悔莫及了。”
崔贵妃抬起?眼来,扶正鬓边步摇:“你?走吧,我要补个觉。”
“是。”
梅香将?帘帷从银钩上解下,仔细整理好遮住床榻,听?到翻身声,忙压低了脚步,躬身退出殿去。
这一觉,崔慕珠睡得昏天黑地?,中途数度想要醒来,可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她的喉咙四肢,将?她紧紧箍在床上,耳畔却异常清晰,有脚步声,哒哒哒的走近,她睁不开眼,却能看到那人阴森森的笑?。
她坐在自己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崔慕珠想避开,然动也动不了,忽觉天旋地?转,画面一变。
眼前出现绯色薄罗帐子,殿中燃着浓浓的熏香,她站在帐外?,看光影叠落在帐子上,起?起?伏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她生下三郎没多久,曾偶然闯入一间大殿,同样的帷帐,同样的香味,那里无人侍奉。秋高气爽,她原是去摘桂花的,图清净没让宫婢跟着,却误入殿中,正因如此,她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