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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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钰正要出门的时候,正撞见一脸惊慌的韩嬷嬷,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道:“世子,门外来了好多官兵,是?我们留在府宅内的府兵数倍之多……您看……”
薛钰沉吟片刻,嗤道:“倒是?难为他能?找到这里。”
又看了韩嬷嬷一眼?,语气淡淡:“无妨,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屋内伺候夫人更衣梳洗,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明白么。”
韩嬷嬷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后,连忙应了声:“是?。”正要往里走时,薛钰却忽然叫住了她:“等等。”
韩嬷嬷停下脚步:“世子还有何吩咐?”
薛钰垂眸敛下神色,淡道:“帮夫人收拾好后,就带她过来前厅吧。”
“是?。”
第95章
前厅内, 慕容景正坐在东首的一张圈椅上,门?口站着一队羽林卫。
他低头用杯盖轻轻拂着茶沫,听到脚步声, 抬头一看,随即搁了茶盏,温和笑道:“仕钰。”
他道:“我也才刚来一会儿, 你这间宅子位置倒清幽, 倒很适合养个外室……宅子里有从前侯府的下人, 认出了我, 给?我奉了茶,倒是个有眼色的……当然,还是仕钰你教?的好。”
薛钰冷淡地掀眸:“太子殿下光临寒舍,不会只是来讨杯茶水那么简单吧?”忽然注意到他常服双肩上绣有织金龙纹,眯起眼眸,道:“看来该改口称圣上了。臣这几日……忙了些,未曾亲临恭贺圣上登基, 还请圣上恕罪。”
慕容景目光深静地久久注视着他:“无?妨, 你我之间, 不必这般拘礼。”
薛钰抬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从外间飞进来一只绿毛鹦鹉, 绕着房梁不断叫着:“嘉宁万福,嘉宁万福……”
薛钰皱眉, 心中已经猜到几分,果然听到慕容景说:“你这处宅子, 丛林掩映,幽深僻静, 实在不好找。倒是多亏了这只鹦鹉,我才能找到这儿来。”
薛钰冷冰冰地地扫了那只鹦鹉一眼:“畜生就是畜生,果真是养不熟。”
吃里?扒外的东西?,明明是他用来讨好赵嘉宁的,就算不拘在笼中,也得关在宅子里?,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将它?……
想到这里?,却骂不下去?了。
罢了,还能是谁,不正?是他的好宁宁,之前便?几次三番说那鸟拘在笼中不得自由,实在可怜,八成是她放飞的。
算了,不过是只鹦鹉,放了就放了,只要她乐意,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招来慕容景,也并没什么妨碍,他不过是上门?接人,而他原本就打算在今日将赵嘉宁送回去?。
他看了慕容景一眼:“我知你此行来的目的,人就在里?面,你待会儿带回去?就是,只是圣上一言九鼎,别忘了答应过我的,在没正?式册封她之前,不能碰她……”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他与赵嘉宁已然有过肌肤之亲,暗暗攥紧了拳,眸中戾气滋生,勉力克制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便?不与圣上细究了,否则还真要好好问上圣上一句,天子之尊,怎可出尔反尔。”
慕容景皱眉道:“什么意思,仕钰,我自问从未对你失信,至于赵嘉宁,我也从来没碰过她。”
“没碰过她?她自己都承认了!”薛钰重重换了一口气:“罢了,你的确从未失信过我,或许是你答应我之前,就已经和她……我今天有事,也不便?与你多说,改日自会向你问个清楚。只盼圣上以后恪守承诺,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他言辞无?状,毫无?规矩可言,可慕容景听了却也不恼,只因是他先?许他不必拘礼,不论君臣,只是知交:“仕钰,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解释么。譬如赵嘉宁在成婚当日为?何无?故失踪,如今却又出现在你府上。”
“圣上这是要兴师问罪么?”薛钰道:“如果我说当时天狗食日,人群慌乱下花轿交错,我错将赵嘉宁带回了府,又因她受了惊吓,所以带她来僻静之地休养,至于为?什么没有通传你一声,实在是一时忙忘了,不知圣上信与不信呢?”
“信,你都给?出交待了,我又怎么会不信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薛钰蹙眉,用一种探究与打量的目光看着他。
慕容景笑了下道:“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以为?我会真的追究你,再不济,也要大发雷霆,耍一通皇帝威风?”
“仕钰,你若是这样想,那可真是太看轻你我的情谊了。何况先?皇去?前留下遗命,无?论你做了什么,都让我对你多加包容,我相?信他也给?你留了什么依仗……”
“我倒忘了,他在世时,就已经赐你尚方宝剑与御牌,见宝剑与御牌如见先?皇,我可不愿背负对先?皇不敬的罪名?,试问又怎么会对你做什么呢。”
“况且说穿了,女人如衣服,兄弟才如手足。赵嘉宁于我,其?实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只不过她满心满眼都是我,又在你我之间,坚定地选择了我,这份情意,我实在不好辜负。”
“不过也说不准哪一天,我觉得无?趣了,就将她还给?你,左不过一开?始我救她,就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
“可我如今知道了,你对她,最?是嘴硬,即便?我当时不救她,你也不会动她一根头发,非但如此,反而会待她如珠似宝,既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薛钰一双眼平静无?澜地望着他,半晌才极短促地笑了一声:“还?圣上以为?,我需要你还么?你把她当什么了,她不是一个物件,你想要就要,想还就还,你还给?我了又如何,她的心意在你那儿,我把她强留在身边,她只会寻死觅活,这岂不是要我的命。”
慕容景瞳仁漆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原来,你也会有这般求而不得的时候。”
正?说着,韩嬷嬷扶着赵嘉宁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这几日与薛钰不知节制,薛钰除了做了一个噩梦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依旧是神采飞扬,行动自如,她却双腿酸软,几乎下不来床,这会儿连走路都要人扶着,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她说了不想出去?,但韩嬷嬷却说是薛钰吩咐,非要带她出来。
她原以为?薛钰早就出门?了,这时无?意间一抬眼,远远就看到他站在厅内,慕容景坐在一侧低头喝茶,她一时竟也没注意到他。
她没想到薛钰还在,当下生出一种意外的欢喜,一时也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甩开?韩嬷嬷扶着她的手,一路朝薛钰跑去?。
及至近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嗓音带了丝撒娇的意味,透着浓浓的眷恋:“薛钰……”
薛钰怔了一下,低头抚摸着她的脑袋,想起她跑过来的姿势有些怪异,忍不住问道:“怎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
赵嘉宁闻言脸红得更厉害了,害羞道:“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么,还来问我……”
薛钰尚且没反应过来,一旁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嘉宁。”声音沉得厉害。
赵嘉宁身体立刻变得紧绷,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了身,果然见慕容景正?坐在一侧的圈椅上……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没有发现!
慕容景面色不虞,阴沉地盯着她,只道:“嘉宁,过来。”
赵嘉宁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薛钰一眼,眼底有眷恋,有不舍,可却没有过多犹豫,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一步一步,回到了慕容景身边。
掌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薛钰缓缓攥紧了手,眼神黯了黯。
等赵嘉宁走到他身边站定,慕容景这才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眯起了眸子,目光锐利,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给?看穿:“几日不见,嘉宁,你和仕钰的举止,倒是愈发亲昵了,怎么,你该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
赵嘉宁顿时心虚不已,下意识地否认道:“没有,我……我只是……”
却始终“只是”个不出所以然来。
慕容景挑了眉:“哦?没有?那这么说来,都是他逼你这么待他的了?”
她正?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慕容景既给?她找了理由,她刚好顺杆而下:“是……是他逼我的……”
薛钰唇边泛上一抹苦涩笑意,又像是自嘲地笑。
却也没拆穿她,只道:“圣上要带回的人既然已经见到,那便?请自便?,我还有要紧事,就不恭送二位了。”
圣上……赵嘉宁始知,慕容景已经登基了。
薛钰说完转身欲走。
赵嘉宁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听一旁慕容景开?口道:“等等。”
薛钰停下脚步,侧头问道:“圣上还有事?”
“仕钰。”慕容景起身上前两步,有些急切地道:“你……你有什么要紧事,这是要去?哪儿?”
薛钰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回侯府,面见我父亲,怎么,圣上有什么吩咐?”
慕容景喉结滚动:“没有。只是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见你父亲?”
薛钰淡道:“我做了个梦,不知其?意,想回去?请教?我父亲。既然圣上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你不必去?了。你即便?此刻前去?,你父亲他……怕也是无?法为?你解梦了。”
薛钰皱眉,语调沉了沉:“你什么意思?”
慕容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喉头滚动:“仕钰,你父亲……殁了。”
像是骤然坠入了湖底,冰冷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清,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麻木地响起:“你说什么?”
慕容景神色微动,道:“就在今日,大约一个时辰前,北元余孽进宫欲行刺朕,永城侯舍身救驾,不幸中箭身亡,朕已经追封其?为?梁国公了。”
中箭身亡……竟与他的梦境意外吻合,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而慕容景的神情也不像是在作伪……
薛钰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下颌线绷得极紧,一抬头,双目早已泛上血色,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收紧。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他不是猜不到,他只是不愿相?信:“不,我不信,我父亲是不败的战神,他戎马半生,那么多场硬仗他都闯过来了,他怎么会死!慕容景,你骗我,你怎么敢拿这种事来骗我!”
慕容景眼见他这副样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仕钰,这件事你迟早都要面对……人总要学会接受现实,”他停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递给?他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那是一枚和田青玉圆雕玉坠,上刻一个“钰”字,周身环绕雕刻着盘长纹,寓意福泽绵长,岁岁相?见。
慕容景道:“这枚玉坠,我听闻是你父亲为?你特地打制,并于佛龛前供奉,有僧人曾言,若他能常年佩戴此玉坠,便?能保佑你得神佛庇佑。自此他终年佩戴这枚玉坠,从不离身,他说过,除非身死,否则决不取下……倒也是奇了,入殓时绶带偏生断了,那枚玉坠就掉了下来……”
“我想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应该留给?你做个念想,因此就带在身上,想着亲手交给?你。”
薛钰颤抖着手,从慕容景手上接过那枚玉坠。
慕容景道:“除非身死,否则绝不离身……仕钰,如今玉坠已经离身,你难道还不肯相?信么,你父亲他已经……”
“别说了!”薛钰一抬眼,眸中戾气疯狂滋长,脖颈青筋隐伏,红着眼道:“我叫你别说了!”
他将玉坠紧紧攥在手心,玉坠深陷其?中,掌心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纹路,是他的名?字,环绕着一圈盘长纹,带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殷切的祈盼。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失声哀恸道:“父亲!”
这一声极为?凄怆悲痛,催人心肝。
赵嘉宁心中也不好受,只觉心口处一阵钝钝的疼,或许是她从没见过薛钰这副样子,也或许是她感同身受,想起了父亲去?世时,她也是这般的痛彻心扉。
她有心想要上前安慰,但顾念慕容景在场,因此也只敢轻轻劝慰一句:“薛钰,你别太难过了。”
慕容景低头摩挲着手上的螭龙纹白?玉扳指,道:“仕钰,节哀。”说完牵过赵嘉宁的手,带有警示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想要带她离开?。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冷的“站住。”
慕容景转过身来:“仕钰,你还有什么事么?”
薛钰抬眸,冷白?的脸,血红的眼,天人的样貌,修罗的神情,渐渐流露出一种玉石俱焚的疯态:“话还没说清楚,圣上,你就想走了吗?”
慕容景悚然一惊,强自镇定道:“你父亲的死因,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是吗?我父亲的死因,真如圣上所说,是死于北元余孽之手吗?或许骨肉至亲之间,自有心灵感应。父亲的死我在梦境中已经预见,可当时我却只当梦境荒诞,不足为?信——”
“如今看来,这或许正?是父亲托梦给?我,圣上说父亲是死于北元余孽之手,可在梦中,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真凶另有其?人。”
“梦境怎可作数?”慕容景眸光沉沉:“仕钰,你别多想了。”
“我也觉得是我多想了,”薛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华,幽幽地道:“那为?了不让我多想,可否请圣上发个誓,就说你所言关于我父亲的死因,字字属实……你拿你的性命发誓,拿你的江山发誓,拿我和你这些年的情分发誓……”
他每说一句誓词,慕容景的脸便?青白?一分,等说完最?后一句,终于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是真的如何,是假的又如何?朕凭什么发誓!薛钰,有些事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问清楚,这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敢发誓?呵,慕容景,你终于承认你是在说谎了?”薛钰脸色凛冽,一字一句,逼视着他道:“什么北元余孽,上都一战,北元残留势力早已被父亲缴清,王室家?眷、宫廷官僚,悉数押解回京,哪里?来的什么余孽?”
“一个时辰前,该是酉时一刻,宫门?将要下钥,圣上何以这个时辰召父亲入宫?圣上不怕他赶不及出宫吗?还是你深知,他不会再有机会出宫?”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右手拇指上的螭龙纹白?玉扳指:“现今王公贵族佩戴扳指,大多用于彰显身份,譬如圣上佩戴的这枚螭龙纹白?玉扳指,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无?第二人敢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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