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郎不归
为免打草惊蛇,文相国派三名好手跟踪原明非,自己带着姚觉,姚顺,万迎,还有一名精通机关消息,叫陈汀的高手跟踪原晞。他兄长文渊海与一众亲信统军在城中待命。
左右劝他以自身安危为重,不要冒险,他也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怎么放心把救命的东西交给别人?别人劝多了,他便怀疑对方想私吞宝库里的东西,目光阴冷,吓得左右众人不敢再说。
苍山十九峰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皆有千丈高,峰顶积雪终年不化。龙泉峰因龙泉涌出而得名,蒋银蟾等三人换了两辆车,来到峰下。只见溪水淙淙,绵延回绕,幽深茂密的树林呈紫翠两色,互相掩映。
车夫驾着车离开,蒋银蟾纵身一跃,便带着原晞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再一跃,冯虚御风一般,直飘出数十丈。贲晋背着两个包袱,跟在他们后面,铆足了劲才没有被甩远。及至峰腰,蒋银蟾和原晞停在一块巨岩上,探头下望,绿玉溪和一条匹练倾泻而下,云雾茫茫,渊深不见底。
贲晋赶上来,气喘吁吁,见蒋银蟾背着手,和原晞谈笑风生,暗暗佩服。原晞看他一眼,道:“歇会儿再走罢。”
贲晋忙道:“我不累。”
蒋银蟾道:“我也不累。”
她是真不累,贲晋是要面子,原晞一撩衣摆,坐下道:“我累了。”
他一点力气都不费,也好意思说。蒋银蟾嗤的一声笑了,在他身边坐下,贲晋知道世子爷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心中感动,也坐下了。
蒋银蟾指着对面崖上一块峭立的巨岩,道:“那块石头像不像绛霄峰上的望妻石?”
原晞点头道:“是挺像的,这块叫望夫石,一妻一夫,一南一北,正好凑一对。”
蒋银蟾道:“绛霄峰那块本来也叫望夫石,我娘不喜欢,就给改了。”
贲晋道:“柳教主为什么不喜欢呢?”
蒋银蟾道:“我娘觉得男人没什么好盼望的,走了就走了,与其盼望千年,不如找个新人快活。”
贲晋张着嘴,愕然片刻,待要反驳,被原晞使眼色制止住了。三人吃了点东西,继续上行。
地下渐有积雪,寒风如刀割人面孔,原晞戴着貂帽,穿着轻厚的狐裘,蒋银蟾只披了一领斗篷,贲晋穿着羊皮袍子,又走了一顿饭的工夫,地面已被皑皑白雪覆盖,树枝上挂着雪,反射着璀璨的阳光,一片银装素裹。
蒋银蟾道:“有人跟踪咱们。”
原晞不以为意,道:“是文相国他们,别回头,进了宝库再动手。”
走到一株高大的冷杉下,贲晋拿出月牙铲,挖了七尺多深,挖到一块方方正正的石板。原晞拿出一根金椎,在石板上敲了几下,轰隆隆,旁边峭壁上的岩石挪动,显出一个狭窄的洞口。
文相国远远瞧着,心道:如此隐蔽的入口,若没有藏宝图,谁能找到呢?
待他们进去,岩石又挪回原位,文相国叫姚顺回城传话,让兄长文渊海带兵过来,一则为防不测,二则搬运宝藏。他和姚觉,万迎,陈汀到那株冷杉下,将贲晋填上的坑又挖开。陈汀伸手在石板上摸索半晌,用匕首敲了几下,轰隆隆,洞口又显露出来。
文相国喜形于色,戴上姚觉递给他的面罩手套,姚万陈三人也都戴上,才敢进洞。
跟踪原明非的三名好手到了云弄峰上,也看见他和两名僧人进了一个山洞,一人回城报信,两人跟了进去。
齐二老爷一早便在家中待命,待得不耐烦,叫丫鬟拿酒来。丫鬟捧着酒坛走在游廊上,迎面撞见文紫芝,便站住脚行礼。
文紫芝道:“这是给谁的酒?”
“给二老爷的。”
文紫芝打开闻了闻,将藏在指甲盖里的迷药弹进去,盖上盖子,道:“去罢。”
齐二老爷吃了几杯酒,倒在床上,睡得死沉,发出打雷似的鼾声。两个丫鬟偷吃剩下的酒,不多时东倒西歪,各自捡了个地方,也都睡着了。
文紫芝走进来,一步一步挨到床边,心情出乎意料的沉静。她拔出匕首,对准这个折磨了自己四年的畜生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哧的一声闷响,皮肉撕裂,鲜血溢出,日积月累的恨意霎时翻作快感,摄住她的手,刺了第二下,第三下,住手,快住手!
松开匕首,手上滑腻腻的,都是血,她胡乱在丈夫身上擦了两把,望着他胸前一个个血窟窿,浑身抖战,两股热泪不觉从眼眶中直滚下来。她强迫自己镇定,洗干净手,用帕子蘸了水,对着镜子擦拭脸上的血点子,越看越不像自己的脸了。
脱下沾血的衫子,打开柜子,拿了一件衫子穿上,将沾血的衫子团成一团,塞入袖中,回房烧了,拿着绣绷子,坐在檐下绣花。
史乘走过来时,她的手还在抖,面上却无一丝异样,见史乘神色慌张,道:“出什么事了?”
“二奶奶,老爷……老爷被人杀了!”
文紫芝呆住,手中的绣绷子掉在地下,她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史乘低着脸,窥她一眼,想她应该很高兴罢,毕竟老爷是那样一个人。
文紫芝闭上眼,背靠着栏杆,微微扬起苍白的脸,牙缝里迸出一句:“一定是原氏的人。”
史乘觉得不是,老爷醉倒了,原氏的人要杀他,必然干净利落,凶手却刺了他七下,显然是有深仇大恨。这番见解他并不想对文紫芝说,只道:“相国让老爷即刻带人去云弄峰捉拿闻空禅师,这个节骨眼上,老爷被杀了,原氏确实很可疑。”
人虽然死了,相国的命令不能不遵,安抚她几句,史乘便要带人去云弄峰。
“且慢。”文紫芝缓缓站起身,毅然道:“我跟你们一道去,为老爷报仇。”
甬道弯弯绕绕,犹如九曲回肠,贲晋手持火把,走在前面,原晞在中间,不住地按动隐蔽处的机括,使暗器陷阱不致发动,蒋银蟾殿后。走了许久,才到一间大厅里,周围堆满铁箱,中央有座白玉台,寒气逼人,台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银盒。
原晞又扳动几处机括,方上前拿起银盒打开,异香满室。
蒋银蟾看着盒中的药丸,道:“这就是度厄丹么?”
原晞嗯了一声,道:“为了这颗药,我爹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五叔给我。”
度厄丹,立在暗处的文相国听到这三个字,闻到那股异香,心几乎跳出嗓子眼,一挥手,姚万陈三人便向他们扑了过去。
姚觉武功极高,蒋银蟾在相国府与他交过手,这时见他使一柄大刀,挺剑迎上,甫一交锋,便震得她虎口隐隐作痛。
第一百零四章 照见五蕴皆空(九)
贲晋将火把插在铁箱缝隙间,挥舞着月牙铲,与万迎,陈汀两人拼斗,他的武功略高于陈汀,却不如万迎,斗了十余招,见陈汀左肋下露出破绽,月牙铲便推过去,左臂却中了万迎一掌,登时手肘脱臼。
陈汀护住自身,在他小腿上刺了一剑,血流如注。蒋银蟾看在眼里,也腾不出手帮他。姚觉铁塔般的身子,行动敏捷异常,大刀舞得幻化成一片银光。
原晞神色惊变,似未料到有此变故。
文相国点起一枝火把,以便驱赶虫蛇,道:“原晞,把你手中的度厄丹给我,否则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原晞恨恨地盯着他,道:“相国派人给我下毒,就是为了逼我来取度厄丹罢。”
文相国道:“不错,我的病,我这四年里受的苦,皆出于皇上之所赐,我为原氏,为妙香操劳半生,度厄丹是我应得的。”
原晞冷笑道:“若不是相国僭拟益甚,侈心益昌,皇上怎么会对你出手?”话音未落,蒋银蟾的斗篷被削去一片,刀风卷着天青色的锦缎,直飘到他面前。
文相国翘起唇角,道:“眼下正是进攻中原的好时机,原氏懦弱无能,理该由我代掌国政。”
原晞注视着地下的锦缎,嘿然片刻,拈起药丸,道:“只怕相国出尔反尔,拿到度厄丹,还要杀我们。你让银蟾先走,不然我就吃了度厄丹。”
文相国还未表态,蒋银蟾便道:“我不走!”
她知道原晞引诱文相国等人进入宝库,一定是有克敌制胜之法,但让她先走,万万不行。倒也不是爱他爱到同生共死的地步,而是江湖中人,义气为重。
文相国笑道:“蒋小姐重情重义,难能可贵,你就是想走,我还舍不得放呢。你在这里,世子一定会把度厄丹给我,你走了,可就难说了。”
原晞暗骂了句老贼虫,将药丸抛过去。文相国双手接住,满脸喜笑,用手帕擦了又擦,一口吞下。
“留下他们三个活口。”
蒋银蟾岂肯束手就擒?剑招上越发凌厉狠辣,左手如风,既有北辰教的掌法,又有原氏的宝依功。姚觉仗着力大,猛砍数刀,被剑尖一拨,大刀砍在了铁箱上。这箱子里装满了黄金,极是沉重,刀刃深入箱内,姚觉一下没拔出来,蒋银蟾左掌向他肩头拍落。
姚觉回了一拳,尚未触及她的掌心,一股力量席卷全身,竟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蒋银蟾长剑反转倒刺,直刺他心窝。精妙的神功,轻灵的剑法,配合无间,可惜她年纪太轻,功力不足,情急之下,被姚觉挣脱了。
原晞暗自叹息,身形一动,从狐裘里抽出铎鞘。姚觉惊魂未定,头顶刀风飒然,一道光凌虚斩下,大出他意料之外,急向旁边闪躲,左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锋刃上的血珠子飞溅在墙壁上,万迎和陈汀当即停手罢斗,除了贲晋之外,余人都无比惊疑地望着原晞。这一刀的速度,势道,丝毫不逊色于他中毒之前,他的功力恢复了,还要度厄丹做什么?
这是个陷阱!文相国面无血色,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图穷匕见,原晞脸上挂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蒋银蟾发现他功力恢复,必然大怒,眼角怯怯地瞟向她。
蒋银蟾双目喷火,上前一步,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一下又重又响,连贲晋也惊呆了。蒋银蟾反手待要再打,看了看文相国等人,咬紧后槽牙,忍下了。
文相国声音艰涩道:“真正的度厄丹,已经被世子吃了罢。”
原晞摇了摇头,道:“度厄丹只是一个传说,我吃的是孔雀青的解药。”
文相国不愿相信,道:“孔雀青哪有解药?”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任何毒药都有解药,孔雀青的解药,两年前我便配出来了。”
文相国摘下面罩,凄凉地笑了起来,他认定自己吃下的是毒药,还怕什么呢?
姚觉大刀一挥,激愤道:“老爷,我跟他们拼了!”
文相国横臂制止,重新审视原晞,由衷地欣赏,道:“世子将计就计,滴水不漏,真真叫我佩服!你若是个有野心的,一定能振兴妙香,成就一番事业。”语气十分遗憾。
原晞道:“皇帝野心勃勃,百姓的日子往往不会好过。”
“妇人之仁。”文相国胸闷如堵,身形委顿,坐在箱子上咳嗽,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道:“请世子善待我的家人。”
“你放心。”
文相国气绝倒地,姚万陈三人围拢在他身边哀嚎,原晞垂眸看着他,眼中透出一丝悲悯,道:“他吃的是香丸,没有毒。”
姚觉虎目含泪,瞪向他道:“那老爷是怎么死的?”
“先师说过,身患绝症的人若是以为自己吃了灵丹妙药,即便那药无效,他的情况也会好转。若是以为自己吃了毒药,即便那药无毒,也会一命呜呼。”
姚觉怒道:“放屁!”站起身,大刀向他砍去,手臂酸麻,呛啷一声,大刀掉在地下,人也倒了下去。
原晞的话虽然听来离奇,蒋银蟾却是相信的,他没必要撒谎。他杀文相国,不用兵刃,不用毒,只用一个逼真的误会,多么可怕啊。
她斜眼睇着他,火光将他的貂帽狐裘晕成淡黄色,他大半张脸没在细密的绒毛里,冶姿清润,真像一只玩弄人心,杀人不见血的狐狸精。
原晞幽黑的眼睛转过来,讪讪道:“我是怕你走,才骗你的,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说着伸手拉她的衣袖。
蒋银蟾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又给了他一耳光,道:“世子爷当真是怕我走么?我以为是怕我泄露了你的机密呢!”
原晞赌咒发誓:“我若有此心,天打雷劈,碎尸万段!”
贲晋心中不忿:一个平民女子竟敢打世子爷,反了,反了,女人果然不能太宠。毕竟不敢劝阻,包扎好伤口,绑了姚万陈三人。
姚觉中了毒,无力反抗,万迎和陈汀心知反抗也是徒劳,便降了。
外面文相国的兄长文渊海率领两千骑兵赶来,走在山坳里,两边矢发如雨,石落似雹。众骑兵正慌乱,前后冲出两支骑兵,正是杨家和三十七部的人。
原晞蒋银蟾等人出了宝库,只听喊杀声,马嘶声从峰下传来,四名骑兵等候在不远处,看见原晞,近前下马行礼,见他顶着两个巴掌印,都愣了愣。
原晞拱手向蒋银蟾道:“大小姐,请随我去督战罢。”
蒋银蟾正眼也不瞧他,一纵身,足尖点在三丈高的松枝上,飘然远去。原晞无暇去追,扬声叮嘱她别乱跑,早点回去,又叫两个骑兵跟着她,自去督战。
蒋银蟾知道原明非在云弄峰,那里也有一场恶战,便想去帮他。到了云弄峰,只见雪地里人头攒动,一堆僧人和一堆武士正在厮杀。原明非头戴斗笠,看不清脸,蒋银蟾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古梅大师也在。
蒋银蟾立在高处,朗声道:“文相国已死,你们都别打啦!”
她的声音远远传送出去,震得树枝上的雪簌簌落下,众人停手,见是个小姑娘,都不当真,又打起来。蒋银蟾脸上没意思,跳到原明非身边,帮他杀了两个人。
原明非看着她,笑道:“你怎么来了?晞官那里怎么样?”
第一百零五章 照见五蕴皆空(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