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郎不归
磕过头,敬过茶,可不就是女婿了?蒋银蟾不作声,像是默许,原晞暗暗欢喜,有了夫妻名分,这许多工夫便不算白费,至于以后怎么样,且不去想,横竖有一辈子的光阴盘算呢。
他把手搭上她的腰,被她推下来,又搭上去,道:“让位于敌人是很冒险的,你娘若还活着,一定有所防范,曲岩秀或许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起疑。你也别急,很快便见分晓了。”
蒋银蟾站起身,道:“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怎么能不急?我去问问柯长老。”
原晞一把拉住她,道:“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你何必为难他?万一他真是感念旧恩,你问他,岂不是寒了他的心?旁人也一样。”
蒋银蟾歪下眼看他,复又坐下,手指在他胸口打转,道:“你这颗心是怎么做的?念头转得忒快,挖出来我瞧瞧。”
原晞揿住她的手,笑道:“我也想瞧瞧你的心,如何能装下那么多人?”
蒋银蟾蹬了鞋子上床,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忽喜忽忧,很是焦虑。原晞见她睡不着,便翻出避子药吃了,相与绸缪。弄到五更天,鸡打鸣了,两人擦抹一番,沉沉睡去。
樊甘草的死对曲岩秀无关痛痒,救他是出于责任,私心里并不想管,却让北辰教众人惴惴不安。官府抓了樊甘草,蒋银蟾杀了樊甘草,两者联手,显然是冲着曲凌波来的,自己若帮着曲凌波对付他们,岂不就是与官府作对?事情闹大了,岂不就成了反贼?
长老堂主之流犹可,底下的教众们武功平平,只想混口饭吃,造反的胆子是万万没有的,说起来都怀念柳教主在位的日子,安稳富足,虽然她老人家不守妇道,爱养面首,比起造反,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些话传入曲凌波耳中,他便叫曲岩秀杀几个人作筏子,曲岩秀一味拖延。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他实在累了,醉梦中总回到楝花村,石梁茅屋,篱落疏疏,蒋银蟾在院子里练剑,厨房里飘出藜黍香。
若能长醉不复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刺到鸳鸯欲断魂(二)
蒋银蟾,柯长老等人在凤翔府造出声势,陆陆续续有人来投奔,到了六月中旬,蒋银蟾身边已有三十多人。这日午后,梅蕊宫的湘菊湘莲求见,蒋银蟾拿着帖子,想了一会,忙请她们进来。
原来梅蕊宫的前任宫主为淫贼皮晟安所害,蒋银蟾杀了皮晟安,湘菊湘莲便拜她为宫主。彼时她自身难保,坚辞不受,三女同行数日,在江陵郊外分手。湘菊湘莲这时找过来,蒋银蟾大约明白其心意。
二女行参见之礼,蒋银蟾忙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湘菊道:“听说蒋小姐要清理门户,梅蕊宫众姐妹忠诚归附,愿效犬马之劳,还望蒋小姐不要嫌弃我等武功低微。”
蒋银蟾道:“坐罢,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十一人,只有四位师妹年幼体弱,我便没带她们来。”
蒋银蟾点了点头,心想她们不畏强敌,专程赶来帮我,我若拒绝,反倒不美。可以她们的武功,上了绛霄峰凶多吉少。沉吟片刻,笑道:“难为你们有此胆量,我也不能让你们送死,明日起,我教你们武功。不是我夸口,我教一日,抵得上别人教一年,你们勤加练习,到时候听我分派。”
湘菊湘莲喜出望外,江湖上多少人想学蒋危阑和柳玉镜的武功而不可得,这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再三谢过,告辞出来,回到下处,告诉众姐妹,无不欢喜。
晚上蒋银蟾与原晞,岳长倾,尹瑶光同桌吃饭,说了此事,三人都觉得有趣,次日跟着她来到梅蕊宫众女的住处。众女慌忙迎出,见一少女穿着玄色冰纱小袖衫,蜜合罗裙,柳眉淡扫,目露英气,料想便是蒋银蟾了。
再看她身后的三个美少年,心中均道:蒋大小姐当真名不虚传。
蒋银蟾说明原晞,岳长倾,尹瑶光的身份,道:“他们只是来看看你们的身手,不必在意。”
见过礼,蒋银蟾将众女分成六组,一组一组试她们的功力。众女绕着她左旋右转,穿梭来去,仿佛群蝶起舞,煞是好看。不过半个时辰,蒋银蟾便摸清她们的深浅,教了三招。有几个女子乖觉,带头改口叫她师父。余人见她眉欢眼笑,也都跟着改口。
原晞道:“长倾,你也该叫银蟾一声师父。”
岳长倾毫不犹豫,道:“师父在上,弟子岳长倾磕头!”说着便要跪下。
蒋银蟾拦住他,道:“好徒儿,从今往后你就是她们的大师兄了,要处处忍让,用心照顾师妹们。”
岳长倾笑嘻嘻的道:“谨遵师命,明日我送些好料子来,给师妹们裁衣裳穿。”
众女道:“多谢大师兄。”莺声燕语,笑作一团。
原晞道:“长倾,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公了,快叫一声来听听,我也有好处给你。”
岳长倾方知他想占自己便宜,翻了个白眼,道:“你想得美。”
原晞转头对蒋银蟾道:“你徒弟不肯叫我师公。”
蒋银蟾瞪他一眼,道:“你安分些,好多着呢!”
尹瑶光摇着扇子,暗暗庆幸未入魔女觳中,不然以她对原晞的偏爱,原晞爱捉弄人的性子,自己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屠魔大会上,众帮会门派商定共派三千人攻打绛霄峰,其中嵩山少林寺派五百人。这日清晨,众僧收拾动身,在山门外被公人堵住,说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寺内的僧人,一个都不许走。
晦丰疑心是魔教收买了官府,好说歹说,给了一千两银子,公人才放他和三百名僧人离开。众僧赶到绛霄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天山派,崆峒派,金霞派的人都到了。
天山派的丁长老道:“禅师,怎地你们少林寺来的人这么少?”
晦丰一脸晦气,道:“被官府的人拦下了,一定是魔教捣的鬼,魔教作恶多端,官府不惩治他们,反倒掣我们的肘,真是毫无公道,唯利是图。”
三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们听着,面面相觑,晦丰抱怨完了,道:“你们怎么样?遇上麻烦不曾?”
金霞派掌门吉上桂叹了口气,晦丰的心跟着一沉,听他道:“都差不多,我本来带了五百名弟子,在夔州府码头被官府拿了一半。”
丁长老恨声道:“这夔州府的长官着实可恶,瀚儿现在死囚牢里关着,掌门师兄为了救他才没有来。”
众人心知茅瀚与妇人通奸,坏了妇人夫家数条性命,活该问斩罪,碍于茅掌门的面子,都不作声。等到六月二十九,众帮会门派只来了一千七百多人,攻打绛霄峰的胜算大降,士气也就衰了。
退是不能退的,屠魔大会闹得轰轰烈烈,临阵退缩,小帮会倒也罢了,七大门派的英名岂非付之东流?以后在魔教面前,怎么抬得起头?自古道邪不压正,就算只有一千人,也要跟他们拼个死活。
于是七月初一,众英雄好汉围攻绛霄峰,曲凌波早有部署,蒙大淳,苗礼,裘空三位堂主率领一千人迎敌,只见峰下黑压压的人头,明晃晃的刀尖攒动。喊杀声传到绛霄镇上,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蒋银蟾,原晞,柯长老,燕鸿,庞约,贲晋等十五人乘乱奔向峰顶,余人埋伏在山道两旁的草坡树林里预备着。峰顶的云中殿巍峨壮丽,曲凌波穿着一件紫纱袍,歪坐在宝座上,摩挲着花纹繁富的扶手,眼中隐隐透出兴奋之色。
曲岩秀坐在下面,觉得他像是个平静的疯子。蓝长老称病不来,他儿子蓝荪现任青枫堂堂主,坐在曲岩秀左手边,身上一股脂粉味,曲岩秀厌恶地皱眉,把后脑勺转向他。
蓝荪偏凑过来,道:“岩秀,待会儿见了银蟾,可不能再手软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在妙香那么久,没准儿孩子都给姓原的生了。”
曲岩秀反手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提起他掼在地下,讥诮道:“整日在女人堆里鬼混的废物,也好意思说别人?她如今的武功比你高多了,我劝你滚远点,别丢了小命,让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蓝荪待要反击,廖长老道:“好啦,少说两句罢,大小姐确实今非昔比了。”
卞长老欣赏着自己的一双纤纤玉手,道:“一个毛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你们也太拿她当回事了。就是她娘从棺材里爬出来,我也不怕。”
辛回乐不在,她是殿内四位长老中唯一的女人,柳玉镜在位时,她便不服她。男人大多见不得女人高高在上,奇怪的是,有些女人也见不得,她们宁愿臣服于男人,也不愿臣服于女人。
曲岩秀眼角瞟着曲凌波,后者在听见她娘从棺材里爬出来时,目光一闪。
难道柳教主真的还活着?难道他在等她?曲岩秀一阵窒息,殿外白茫茫的阳光刺眼,浩大的蝉鸣漫过树林,漫过廊庑,漫过殿堂,倏然被清泠的女声覆盖:“师叔,久违了。”
四位长老竟都听不出她身在何处,曲凌波露出微笑,道:“银蟾,你娘走了一年多,你现在才来奔丧,该当何罪?”
蒋银蟾道:“师叔装疯卖傻,我娘悉心照料,从未怠慢过你,你却恩将仇报,作乱犯上,该当何罪?你夺得教主之位,放纵下属,陷本教于水深火热之中,该当何罪?我爹传位于我娘,你们都以为他偏私,如今该明白了罢,曲凌波根本不配做教主!”
这番话掷地有声,曲凌波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厉声道:“孽种!你爹你娘乱伦败德,他们才不配做教主!”说着站起身,挥手掷出三枚钢镖,打在一株大树上。
蒋银蟾等人现身,蓝荪因曲岩秀的话,气不过,抢上前道:“银蟾,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他们都说你大有进境,让我来领教领教!”
他挥刀向蒋银蟾砍来,旁边的原晞迅速闪开,生怕被误伤似的。蓝荪这个堂主,本是靠着他爹才当上的,与蒋银蟾过了三招,被她踢中小腹,向后跌出两三丈,夏堂主拉他一把,顷刻便甩手痛叫起来。
众人见他掌心通红,料想是中了毒,毒在蓝荪衣服上,真叫人防不胜防。
廖长老吃过原晞的亏,道:“姓原的小子是个使毒的高手,大家警惕些。”
卞长老道:“这帮人想让小丫头继位,杀了小丫头,看他们还争什么?”
众人拿出手套戴上,用汗巾蒙住口鼻,连同廊庑下的二十名好手攻向蒋银蟾等人。曲凌波不动,曲岩秀也不动。金霞派掌门吉上桂和天山派的两名高手穿过重重关隘,登上峰顶,隐在巨岩之后,看见这一幕,心想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正好捡渔翁之利。
卞长老十个手指头上套着精钢套子,泛着幽幽的蓝光,几次以毫厘之差掠过蒋银蟾的脸颊,一心要抓花她这张小脸。蒋银蟾只觉腥气扑鼻,心知钢套上淬了毒,不敢大意。廖长老的刀从后面抡向她的膝弯,她冲天而起,双足点在刀身上。
廖长老的刀立时改变方向,连带着他人转了半圈,反手又向蒋银蟾背心刺到。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瞬息万变,廖长老的脑袋飞了出去,紧接着,卞长老的脑袋也飞了出去。两颗脑袋撞在黑漆柱上,众人惊得呆了。
廖长老和卞长老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一招之间取他二人性命,自柳玉镜之后,天下何人能做到?
那人穿着天青罗裙,眉目秀媚,广袖飘迎,身后跟着彩衣老者和一名手持双盾的壮汉,正是魔头复生洒血雨,腥风再起蛟螭舞。
蒋银蟾欢呼雀跃,扑入她怀中,叫道:“娘,你果真没事!我被你骗惨啦!”
柳玉镜抚摸着她的发髻,笑道:“谁告诉你我没事?”
蒋银蟾转头向原晞一指,道:“他说的。”
原晞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柳玉镜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目光射向走出大殿的曲凌波,笑意变得锋利,道:“师弟,别来无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刺到鸳鸯欲断魂(三)
“师姐好狠的心。”曲凌波背着手,立在台阶上,眼睛里似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苍白的脸上烧出两片嫣红,道:“为了瞒过我们,连你和师父他老人家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还有什么狠毒的事是你做不出的?”
蓝荪,夏堂主,梅长老等人浑身冰冷,如坠冰窖,均想:我投靠曲凌波,这毒妇岂能放过我?大家若以死相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毕竟害怕,都指望曲凌波带头。
柳玉镜叹了声气,道:“连师弟都想害我们母女,我不放开手,让银蟾去闯一闯,看一看,她怎么知道人心有多险恶?师弟你没成过家,生过孩子,是不会明白的。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看我做教主,觉得好玩,便要自己做,其实除了武功,你什么都不懂。”
这话深深刺痛了曲凌波,他为什么没成家?因为她!她不爱他也就罢了,还拿此事奚落他,该死,该死!
他暴怒道:“如果不是你把钱拿走,我怎么会处处受制?明明是你这个毒妇算计我!”说着手腕一翻,盘在腰间的银鞭绷得笔直,利剑一般刺向柳玉镜。
“说你两句便急了,真是沉不住气。”柳玉镜一挥剑,数尺外的鞭梢斜偏向右,以更快的速度,更重的力道抽在一块巨岩上。
躲在巨岩后的吉上桂和天山派的两名高手见柳玉镜复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这一鞭又来得突然,巨岩碎裂,两名高手当场毙命。吉上桂身体快过思想,含胸缩腰,向后退开数步,鞭风刮得面皮生疼。
柳玉镜早知岩后有人,故作诧异道:“吉掌门,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上桂只顾逃命,哪有工夫搭话。鞭梢昂起,如毒蛇吐信,扑向他的背心。吉上桂凌空一个翻身,双手攥住银鞭,只觉这是一条活物。曲凌波气贯银鞭,吉上桂撒开手,雄鹰展翅一般扶摇直上,忽被鞭梢缠住足踝,甩向石壁,血浆飞溅。
原晞暗暗惊叹:如此随心所欲,出神入化的鞭法,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沾血的银鞭再次抖直,与柳玉镜的长剑交锋,忽地变软,连转十多个圈,每一圈都杀气腾腾。柳玉镜剑随鞭转,看得众人目不暇接,无从插手。
牵丝郎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原晞道:“一山不容二虎,太出色的徒弟最好只有一个。”
蓝荪,夏堂主,梅长老等人想分柳玉镜的心,齐向蒋银蟾攻来。众人斗了一阵,曲凌波银鞭脱手,胸口中了一掌,倒地吐血。曲岩秀闪身挡在他面前,望着柳玉镜,坚定沉着的目光没有一丝畏惧。
蒋银蟾道:“娘,不要杀他!”
曲岩秀看向她,无尽的愧疚从眼中流出,曲凌波冷笑道:“她若真心待你,怎么会背弃婚约,跟别人相好?”
这个她究竟指谁,曲凌波也不清楚。曲岩秀斜下眼,问出一句早就想问的话:“义父,亲情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么?”
亲情?曲凌波不想要什么亲情,他只想要她全身心属于他,不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曲岩秀对蒋银蟾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事与愿违,爱依旧是爱,并未变成恨。蒋银蟾对他有情,虽然只是亲情,也弥足珍贵。
柳玉镜转身走向大殿,手下败将的死活,她并不在乎,她该回到教主的宝座上了。空荡荡的殿中,宝座放光,她一步一步挨近,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宁静的傍晚。
她来云中殿取东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吸引着,坐上了宝座。那种感觉妙不可言,她想倘若师门,乃至整个武林都臣服在我裙下,便好了。
就在这时,蒋危阑走了进来,她慌忙站起身,低头走下丹墀,不敢看他脸色。
蒋危阑语气平静道:“你很喜欢这个位子?”
柳玉镜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您不生气么?”
蒋危阑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喜欢权力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要小心那些让你安分守己的人,他们会成为你的敌人,你也要小心权力本身,或许会将你困住。”
扶手上生出金环,柳玉镜猝不及防,手臂被紧紧箍住,金笼当头罩下,真个将她困住了。
众人愕然之下,曲凌波放声大笑,道:“师姐,我为你准备的机关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这个位子,我做梦都想着你在笼子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