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鸿在空
“试了什么样的毒?”
“一切会让她十分痛苦,痛苦到麻木扭曲、神志不清但又看不出任何外伤的毒,她都试过了。”单是想想那时的场景,宋方仍旧不免骇然,“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压制身体中的恶果,准确的说,是为了压制恶果带来的无法控制的杀念。”
阿里耶想起青怀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他口中所谓燎烛对杀人的抗拒。
“不过也因为恶果让她过于强大,时间一长,这些毒便会被她自行溶解消除。于是我便继续钻研方子,再配出更厉害的毒来。也因如此,她与门中其他人都没什么来往,倒是与我还能说上几句话。”
“难怪,她如今仍旧百毒不侵。”阿里耶答道,“也不知这算不算恶果带给她的唯一益处。”
“她作为燎烛的前半生着实太苦了,如今重活一次,不知道老天能否格外开恩。”
阿里耶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为了赵芥还是为了自己,只说:
“她无大碍,我便先走了。教中的人恐怕还在找我,我留在这里时间久了对你们都不利。”
于是宋方送走了阿里耶,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与赵芥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一点点被这人莫名地感染,直至折服。
当赵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月光透过雕着喜鹊的窗棂洒在床边,给地砖印上了活泼的花纹。赵芥双目无神地盯着看了片刻,终于仿佛想起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起来,甚至连外袍也顾不上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这是间清幽的小院儿,有古朴的水井,劈了一半的柴堆,磨药的碾子和闸刀,以及空气中隐隐散发的药材清香味道。
左右各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正对面还有一间,看上去是临街的店铺。
赵芥一时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敲门,或者该敲开哪扇门。
好在左边那扇伴随着“吱扭”一声,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赵芥赶忙探身过去,想要看看门里的是何人。
却不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人拉了进去。
房中并未点灯,即使那人迎着月光而站,也只能看清他身姿修长的轮廓。下一刻,赵芥分明看到那英挺的轮廓朝自己一点点靠近了。
赵芥本能地想要退后,然而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他轻轻合上。
于是那人带着一丝凉意的鼻尖划过她的脸颊,垂着的头终是落在了她的颈边,披散着的发丝只扫得人浑身发痒。
而后便是缓缓收紧的双臂,直到两个死里逃生的人之间再无半点空隙。
毫无防备的被拥入一个炽热的怀抱中,赵芥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寂静的夜里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莫川谷,你放开...”
可话一出口,赵芥才觉得不对,怎么自己竟抖成了这幅样子?
她赶忙假意轻咳了一声妄图掩盖,却只听见那不肯松手的人在自己耳边露出一声轻笑,而后又拿出了平日里那副有些懒散的语调,甚至其中还透着一份委屈。
“掌柜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他这话竟让赵芥松了口气,刚刚她当真以为莫川谷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甚至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动手给这人一掌了。
“没...没事了...”赵芥磕磕巴巴地安慰道。
然而莫川谷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甚至下巴在怀里人的肩膀上摩挲了片刻,仿佛要寻个更舒服的姿势。
虽然下一刻,这个得寸进尺的人便被一把推开了。
“哎呦,疼...”那人半真半假的揉着胸口呼痛。
原本要转身离开的赵芥还是顿住了脚步,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饲蛊人的下场了,在幽墟之中那人虚耗太大,即使是身强体健的人也撑不过几次,一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慌。
“等伤好一些,就回瓶山,让你师父想办法解蛊。”
莫川谷却一改刚刚的柔弱做派,不免心急,“说什么呢,我骗你的,我好得很!不信你看,是不是孔武有力结实得很?”
说罢他又要去拉赵芥的手,后者急忙闪身躲开了,而后仿佛这屋里有个吃人的妖怪一般落荒而逃。
望着赵芥的背影,莫川谷得逞地笑了笑,然而很快又化作了一声叹息。
两日前的危机仍在眼前,自清醒过来之后,他甚至不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便是赵芥奄奄一息却执意不肯让自己救她的模样。还有刚想要划破手腕,却突然被阿里耶打晕过去的绝望,寒意从心底传至四肢百骸,刹那间,如坠冰窟...
好在赵芥终能死里逃生,若不然,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然而自己真的只能如此被动?
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在她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时候才能贡献这样微薄的力量?
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究竟能坚持多久。
莫川谷攥紧了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属于赵芥的温度,只在心中赌咒发誓,下一次危险到来之时,自己定要挡在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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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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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流云缓动,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赵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只因自昨夜见过莫川谷后,她便再没有睡着。知道他尚且安好反倒更是心绪杂乱,不过她把这个归结于这两日自己昏迷,睡得太多了。
宋方照旧端了药进来,刚一开门,院子里便传来利落的劈柴声,听上去铿锵有力的。
“你没事了就好。”妇人小心地将药吹凉,看着赵芥的眼神中满是怜惜。
“我自己来。”赵芥冲她露出个感激的笑容,端过药碗三口并作两口喝了个精光。
“这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倒是不如你的毒药好吃。”
宋方听罢噗嗤一声笑了,“毒药当然要做的好吃些,不然如何骗人吃下去。治病救命的就不同了,即使苦涩难当,还不是要捏着鼻子喝进去。”
赵芥点点头,透过窗户正能看见小伙计开了沿街那铺子的锁,忙活着准备营业,便说道:
“你这医馆开得不错嘛。”
“还不多亏了你。”宋方好似回忆起了什么过往,“我也没想过,与毒为伍了半辈子的人,有一天也能干起救人的买卖。”
赵芥只说,“佛与魔皆在一念之间,是你自己想得通。”
“不过,从我进生息门起你就一直戴着面具,周围无人见过你的真容。我倒是没想到,面具下的脸原来这么美貌!真是怪不得!”宋方说着,莫名地瞟了一眼窗外,眼神里带出一股调笑的意味。
赵芥不明所以,“什么怪不得?从前最冷清孤傲的人,怎么也变得如此爱开玩笑了?”
宋方掩面笑道,“我是说啊,你这人又强大又神秘,本身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再加上这张脸,难怪有人为了你甘愿丢掉性命呢!”
纵使赵芥在这方面再迟钝,也知道宋方说的是谁了。
“我救过他,他只是觉得欠我的。”
“好好,欠你的。不过...”
宋方突然停顿,让赵芥起了些不好的念头。
“不过什么?他怎么了?”
面前人正了面色,“恶果将醒未醒,你耗尽内力强压它的禁锢,心脉已是重伤,更胜从前的任何一次。他能将你从阎王殿前拉回来,相当于一命换一命,只是你们二人运气好,才能都活下来。可是他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但内里已是亏空,若再经一次,恐怕真就离死不远了。”
宋方所说的其实赵芥心中都十分清楚,只是听别人说出来这种可能性仿佛又临近了一些。
“我知道,我会尽快帮他解蛊。”
“命悬一线哪是这么容易解的?从前在生息门,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饲蛊人解了蛊。再说...”宋方并不看好解蛊一事,甚至有些吞吞吐吐。
“你想说什么?”
“就算你想解蛊,我看他也未必乐意,还不如你尽量保重自己!若合蛊人不受伤,与饲蛊人安稳过一辈子,想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宋方一拍大腿,直觉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说什么呢,什么就一辈子?”
赵芥心道人过了平凡的日子果然连心性都变了,谁能想到从前让人退避三舍的“金环蛇头”宋方,如今倒以另一种方式让人避之不及了。
赵芥赶紧起身打算逃离这里,未料一开门却见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竟是莫川谷。
“掌柜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莫川谷笑嘻嘻地冲来人打招呼,他衣袖高高挽起,长袍的衣摆塞在束腰之间,倒是一副踏实干活的模样。此时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那张原本就俊朗的脸镀上一层轻柔的光辉,显得笑意更暖了。
赵芥却好像被阳光晃到了,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一只手遮在额头上朝那人问道: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好得很,哪还需要休息。宋姐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闲着也是闲着,做些小事聊胜于无吧。”仿佛为了表示自己身体无恙,莫川谷手起刀落,一截水桶粗的木桩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哪里需要什么报答,我这些年远离江湖,终于有机会见到旧友,欢喜还来不及呢!今天晚上等医馆关了门,我就亲自下厨!”宋方挽起衣袖便要进厨房,但寻了半天,好像并没什么可用的食材,嘴里嘀咕着,“小伙计竟敢偷懒没去买菜,看我不收拾他!”
莫川谷见状赶紧说道:“宋姐姐别忙了,你还得照看医馆呢,我见前面等着问诊的病人都排起队来了。今晚我来做,我这就出去买菜,顺便也逛一逛这里,我从前便听说凤溪镇景色自然怡人,民风也淳朴。”
宋方看上去十分满意,纵隔着面纱也能见到笑弯了的眉眼,于是赶紧转身招呼赵芥,“你也跟他一起去吧,躺了这许久,正好出去走走!”
赵芥并无理由拒绝,只好点了点头,不料刚要出门却又被莫川谷拦住。
“等等,你才刚转好,穿的太薄了。”
只见那人赶忙放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浮灰,匆匆跑进屋子寻了件大氅,双手一抖便要亲手为她披上。
一旁的宋方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开心吃瓜的探究目光,赵芥立刻从那人手里将衣服夺了过来,匆匆披上便夺门而出了。
“唉,掌柜的,你等等我!”莫川谷在后面边追边喊道。
直快步走了几十步,赵芥好似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为何要如此慌张?
莫川谷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并不是完全不明白。
自在地宫中昏倒之后,隐约听到那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到昨晚夜色下的怀抱,左右不过是男女之事,赵芥自认虽未历过,但总归看过。
就算不理解,不想要,想逃走,但还是要说清楚吧。毕竟那人真心实意救了自己,总不能让他为了这不明不白的感情真的搭上一条命吧?
“怎么了?”身后的人见她突然点了点头,含笑问道。
“没什么,你想买什么?”
莫川谷略一思索,“这里靠江,据说当地的鳜鱼很不错,肉质鲜美,洁白细嫩,可以尝一尝。”
“好。”赵芥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子递给他。
“掌柜的竟然有银子了,什么时候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