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跟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娘一个样儿!
当年他不过是纳了两房侍妾,且是在她不在时纳的, 她就作天?作地?非要跑去云州。现在呢,人死在哪儿都不知道了!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他又没要休她,真?是死脑筋!
打过招呼就算是尽到礼仪了,舒梵也懒得跟他们虚与委蛇,随后就去了祠堂拜祭祖先,然后就去了周府。
“这是宫里织染的绫罗绸布,共二十?匹,我特?地?带来给您和青棠的,裁成衣服特?别好看。”舒梵命人将几十?匹布都端了上来。
“这不好吧,宫里的东西且说我能不能用,你这样拿来给我,不会叫人拿住把柄吗?”郑芷兰道。
“不会,这是从我自己的份例里匀出?来的,我一个人本?也用不了那么多,压着也是浪费。这又不是御用之物,寻常布匹罢了,有什么不能用的?”
郑芷兰这才打消疑虑,愉快地?叫人收了下来,又让人去库房寻了些?玩偶给她。
“团宝一定喜欢。”舒梵笑着收下。
周青棠跟刘善闹得不太愉快,但她性子要强,也不愿回娘家来现眼?,舒梵没瞧见她,便叮嘱郑芷兰中秋那天?一定要去瑶台赴宴。
作为高?官亲眷,他们自然也能赴宴,只是位置不会太居中罢了。
舒梵将这次的中秋庆典定在瑶台,也有瑶台占地?宽广,不至于?像往年一样拥挤的缘故。
中秋是皇城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往年这日也是隆重举办的,今年由新晋的女侍中卫氏一力?操持,宫内宫外不少双眼?睛都看着。观望的有,乐见纰漏的也多得是。
舒梵自然深知这点,三天?前就叫人准备起?来。
到了节日这天?,一早便让宫人在瑶台东西各门守着,按名册允准入内,又按宗亲大臣的权位高?低安排位次,一应处理得井井有条。
前朝挑不出?错漏,后宫自然也看在眼?里。
永安宫。
“这个卫舒梵,倒是有些?本?事的。”刘太妃笑着剥一颗松子。
“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孟娉婷哼一声,不服气地?看向太后,“太后你说!”
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笑而不语,又指了指安华县主?,“安华,你说。”
安华县主?笑一笑,点评道:“看着是小事,实则不然。宗亲大臣那么多,爵位高?低这些?还是明面上的,可?位次高?低怎可?只凭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实职权势、陛下的倚重宠信、家族是鼎盛还是式微……林林总总,需得综合来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稍有不慎排错了便会得罪人,这不是简单的差事。做这件事的人,需要对朝中局势颇为了解,且深谙帝心,这个卫舒梵绝非等闲之辈。”
太后笑了,嘉许道:“你得多向安华学学,多思考,多动脑,不要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孟娉婷心里有些?堵,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索性不吭声了。
待她们两人跪安离开,太后面上疏懒的神色才渐渐收起?,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福姑姑小心地?伏在她耳边:“县主?说的不错,太后,这个卫舒梵绝非泛泛之辈,绵里藏针,心思缜密,我们派去六宫的人都被她无声无息地?给处置了。若是任由她在后宫坐大,总揽大权,我们日后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况且这两年我们在前朝的势力?也逐渐衰微……”
“哀家知道。”太后阴晴不定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却比冷笑更加渗人。
福姑姑不由打心底里寒战了一下。
下一刻听得太后声音平缓道:“告诉安华,着手准备去吧。”
“是。”福姑姑忙道。
这日太阳不到酉时三刻便已落山,宴会设在瑶台,距离紫宸殿很近,往东步行二里便到了,若是乘坐辇车还要更快些?。
宫苑内丹桂飘香,视野颇为广阔,入门便是一大片的桂花林,更远处的柿子树上已经结满累累果实。
更有意趣是,每棵柿子树上都挂了祈福条和密封的灯谜条,还悬挂着特?质的小灯笼,远远望去灯笼隐隐发光,和大大小小的柿子混杂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些?是灯笼哪些?是果实。
“太漂亮了!”一贵女忍不住发出?惊叹。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挂这么多灯笼在树上,也不怕着火。”孟娉婷冷哼一声道。
旁边另一贵女指着树梢上的灯笼笑道:“还真?不会呢,你们看,卫侍中装在灯笼里面的不是火,是夜明珠,只是在外面用灯笼罩着,瞧起?来像灯笼罢了。”
几人凑近一看,果真?如此。
孟娉婷顿时哑火了,联系她之前的话,更像是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她脸色更难看了。
舒梵自然不管这些?命妇贵女私底下怎么议论?,只要宴会办得体面,事无纰漏,统筹得宜就行。
和往常一样的寒暄慰问过后,很快就到了节目环节,事先安排好的歌舞表演一一上场。
舞女都经过精心彩排,歌喉如莺啭,舞姿如蝶翩跹,一举一动尽态极妍。
“美则美矣,只是这些?我们都看过了,实在没什么新意。”开口的又是孟娉婷。
她没有封诰,但因父亲位列三公,坐在右上首的前排,和几个夫婿显赫的命妇坐在一起?,身旁就是安华县主?。
安华县主?笑着:“中秋佳节意在团圆,重要的是君臣齐乐,要什么新意?不出?错就是极好的了。”
看似是在为卫舒梵开脱,实则一句话就定性了这表演就是“没新意”。
场中不少命妇都听出?来了,有看好戏的,也有同情的,但大多都是当个乐子,没有打算为卫舒梵出?头的。
说到底,卫舒梵虽然颇得盛宠,却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出?身实在一般,就算日后被扶为后妃,封个贵人就顶天?了,哪能和安华县主?相比?
她不但是太后的侄女,父亲如今也深得陛下倚重,若是入宫最起?码也是个妃位。且皇帝最近许她出?入紫宸殿,似乎已经有将她纳入后宫的苗头了。
二人起?步线就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没人会为了卫舒梵去得罪安华县主?。
众人目光齐齐聚焦在卫舒梵身上,似乎想看她如何应对。
舒梵从席位上起?身,双手交叠,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诸位稍安勿躁,这些?只是小把戏,压轴的表演还在后头。”
“你说的压轴表演不会是挂在那柿子树上的灯谜条吧?”孟娉婷不屑地?撇撇嘴。
舒梵笑道:“孟娘子别急,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故弄玄虚。”孟娉婷小声嘀咕,又哼了一声。
舒梵也不在意她的挤兑,节目到后面时还亲自上场,表演了一场编钟舞。
“这舞失传已久,相传是战国时期荆楚一带的祭祀舞,想不到她会跳,我瞧着倒是跳得有模有样的,端庄优美,寓意也好。”安华县主?身旁的一个命妇掩唇笑道,言语间倒是颇为欣赏。
安华县主?笑得勉强,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孟娉婷却道:“能有什么寓意?跟跳大神似的。”
“孟娘子,这话可?不敢乱说啊。”那贵妇忙压低了声音道,“这编钟舞不仅仅是祭祀所用,更是当时的王公贵族用来祈求上苍降雨、免于?灾祸的。陛下向来重视民生?,你这样说,有亵渎神灵之嫌。也不怕陛下怪罪?”
孟娉婷这下不敢胡言乱语了,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她只是杠,并不是傻。
舒梵跳完向皇帝行礼复命,以示礼毕。
“卫侍中恭俭勤勉,爱国忧民,心系百姓,此乃社稷之福,也堪为尔等楷模。”皇帝威严平和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
底下众人立刻纷纷起?身,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又在跪拜:“谨遵陛下教诲,我等必然铭记于?心。”
宴会继续,也到了最后的表演环节。
“左右不过就是一些?歌舞啊、杂技什么的,千篇一律,无聊得很。”孟娉婷又道。
“都没开始,你就知道了?”旁边一贵女却扇笑道。
孟娉婷不以为然,身边另一贵女却“咦”了一声,指着正前方道,“她这是在干嘛?为什么要搭那么高?的台子啊?”
说是高?台,其实也没有很高?,只是用竹竿搭了个约莫一丈高?的四角棚,棚顶铺着柳树枝,扎上了一些?彩带和祈福条,很快就搭建完毕,花棚旁边还架了一口正烧着的大铁锅。
到这里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她在做什么了,只是仍非常好奇。
打铁花相传已久,是豫晋地?带的民俗,后来才引入宫禁内,如今虽也在某些?地?方流传,但长安并不多见。前些?年战乱频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况是举办这样大型的盛典了。
今晚齐聚在这儿的命妇贵女,绝大多数并没有见过。
“看看她能鼓捣出?什么花样。”嘴里这么说,孟娉婷已经伸长了脖子。
“注意你的仪态。”安华县主?绢帕掩唇,轻嗽了一声。
孟娉婷“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端正了。
很快就正式开始了,只是,大家没想到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卫舒梵。她穿一身短打,戴着个斗笠,将手里盛满了铁汁的木棒奋力?朝高?空击打,顿时铁花喷溅到高?空,如漫天?星子迸溅开来,原本?昏暗的夜空中顿时绚烂一片,光彩夺目到将整个瑶台上空都照亮了。
就在众人纷纷起?身惊叹时,舒梵已经退下来,后面的师傅接连上去击打,一次又一次不绝。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关注她了,所有人都在看漫天?火树银花的奇景。
“你心思倒是挺巧的。”皇帝忍着气道。
舒梵还以为是在夸她,喜笑颜开:“陛下也觉得这个节目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只是——”皇帝面色一冷,“这也太危险了,要是失误烫到怎么办?下次不许这么鲁莽。”
“我小时候跟着我师父在广州那边练过无数次,怎么会失误……”
被皇帝冷冰冰的眸子一盯,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瞧表情,显然还是不服。
中秋佳宴算是圆满落幕,皇帝赏了她六十?金,不少人都觉得赏得少了。倒不是钱少,而是皇帝赏赐金银是其次,价值才是最重要的,金银反而瞧着最不上心像是随手一赏。
平心而论?,这宴会确实办得不错,哪怕是和卫舒梵不对付的孟娉婷也挑不出?什么错漏。
中秋过后,天?气逐渐转凉,御花园的枫叶红了一片,远远望去如火如荼,酸枣挂在沉甸甸的枝头,橙黄鲜亮,是晦暗天?色里一抹亮丽的景色,瞧了让人心旷神怡。
这日一早,晋王便被皇帝召进?宫,在御花园南苑陪着下了几盘棋。
李玄风将手里的棋子一丢,嘻嘻笑道:“皇兄棋艺高?超,臣弟实在不是对手,还望皇兄绕过臣弟。”
“这话不老实。”李玄胤捻着棋子转了转,手一指棋盘上的东南北角两处,“方才朕落子时,你明明可?以在这两处围困,却视而不见,处处谦让。是觉得朕输不起??”
李玄风笑着,面上一概不知:“皇兄太瞧得起?臣弟了,臣弟真?没注意到。”
李玄胤丢了棋子起?身,懒得再?理会他。
自打他登基后,这个弟弟平日说话也是愈发油滑,尽学些?溜须拍马的勾当,不见从前半点儿率真?,只觉得无趣得很。
站在高?阔的殿宇庑顶下深吸了一口冷气,他心里默然无语。
“宣卫舒梵。”半晌,皇帝道。
舒梵前脚刚处理完针工局库存积压的事,后脚夏毅就上门了,她连口茶都没喝就被拖了出?去:“姑娘快别耽搁了,赶紧的,陛下召见。”
“你总得先让我喝口茶啊!”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御花园,皇帝却微微抬手道:“坐,陪朕下盘棋。”
舒梵:“……”
她到底还是坐下,只是,众目睽睽的,屁股只敢沾着石凳子一点,垂眸不言语,倒很是乖觉。
皇帝似乎很喜欢她这副和私底下截然不同的模样,眼?中多有戏谑之色。
舒梵的棋艺实在算不上高?超,不过三两下就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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