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赋 第30章

作者:闻银似梨 标签: 古代言情

  陆绮凝坐在春景堂外的秋千上晃荡,她在昭平候府时,院落也有她阿爹给搭的秋千,秋千自在悠荡,惬意气浓,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这么惬意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坐在昭平候府里的小姑娘模样,抬头阖着双眸,任凭天地间熙熙攘攘,她偏乐得自在。

  “吟起敛容盛,知君心灿漫①。”陆绮凝淡声道。

  她语调松快,洋洋盈耳,长睫如羽扇,微微颤动,霞面迎光,淡淡有了粉色交织,像芙蓉碧水生,浑然天成。

  她当然不是对着空气言谈,她坐在秋千晃荡没一会儿,南珵就从侍卫房中命人将他昨晚才将最后一点拼好的玉莲田田摆到后院。

  这玉莲如诗如画,雕得栩栩入生,翠绿一片,点缀粉面芙蓉,唯一不足便是这玉莲不足在水面漂浮,只得盛在足够大的木匣子中,用土铺垫几层,纷繁盛开足矣曼妙,令人忽略瑕疵不计。

  陆绮凝的秋千晃荡戛然而止,她的眼前忽而多了一双手,遮挡她欲睁眼举止,鼻息间那羸弱的果香淡蒙蒙的,扰她呼吸。

  “你是第一人,猜透我心事者,阿予。”南珵俯下身子,在她耳垂畔轻声呢喃,丝毫未顾忌一旁在摆弄玉莲的侍卫。

  这诗是这姑娘随口说的,简言意亥,陆书予待他的心思就像这玉莲,虽有日头照着,起了温意,但玉始终凉意占上风,不能心急,却也不能止步不前。

  碍着徐爱卿刚逝,他也只能逗逗这姑娘,待来年四五旬,荷田千里之姿,凉玉灼热,凉意褪却。

  陆绮凝耳畔温润,霎时硬耳红涨,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②。”背了句《论语》出来,给人警醒。

  真不经夸,她就不该夸这句。

  “阿予花中君子,自然而然为夫就是小人。”南珵随即松开蒙着她杏眸的双手,弯着身子指着左侧摆放整齐的木匣子里的玉莲泛泛。

  陆绮凝只道听学生间交谈江南玉莲活灵活现,虽假即真,她一直忙着没时间去城中铺子逛逛,她从秋千上起身前,还没往侧转了下身子,奚落一句:“小人难养。”

  她旋即起身提裙摆朝玉莲走去,南珵目光顺着这姑娘,嘴角漾笑,心中思忖:家中小人、女子齐活,那自然是小人自养,女子娇养,屈他可以,屈陆书予那不成。

  陆绮凝将裙摆提高,蹲下身子,伸手去拨弄芙蓉,那玉雕得薄如纸轻,振振清脆声似风铃,她眸中清亮,惊叹雕意师傅手艺非凡。

  “可是照着花样摆的?”她侧眸,好奇心略重,在她见过的花铺子,或者布坊,皆是有画好的花样,以便客人买回家照着做。

  南珵没走几步,垂眸瞧着蹲在地上,眸中正映着他的陆书予,他眸光明净,只映着一位女子,任旁的玉莲清脆拨弦。

  “为夫我呢,过目不忘。”那花样他只看一眼,便将其丢在一旁,荷叶田田,自不会照着花样长。

  南珵俯着身子,将日头遮去大半,他笑意不减,眉眼中的姑娘落在阴影中,玉貌姣姣,玉簪挽发,粉黛略施,白清红透。

  然容颜过盛,妆容淡雅,也难掩十六岁该有的灵俏。

  陆绮凝抿了抿唇,“戚”了一声,本是无意之举,转而眸光流转,生了计策,“那百来份学生写的文章,不如你来看?”

  自柳萧带着学生并到湖心书院后,书院扩张至两百来人,文章之多,她和柳萧一人百来份,学生过完元宵节才陆续回书院,左右文章是不着急瞧的。

  言之轮回,有过目不忘之人愿给看的话,也不是不能着急。

  “那我去床上睡。”南珵双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子,直截了当,他搬来春景堂有些时日,一直遵着这姑娘意愿睡地上,这么好的机会何不试试成不成,又不会缺点什么。

  南珵起身,那被他掩之身后的光照便像洪水猛兽似的在陆绮凝脸上雀跃,她笑颜软语的脸霎时没了表情。

  她从地上起身,跟南珵面对面站着,“不成,你不能睡床。”随后,她欲离开之余,甩了句,“不愿意就算了。”

  “诶,愿意愿意。”陆绮凝擦身而过之际,南珵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随即道。

  这玩笑他日后再也不敢开了,差点这姑娘又要因为他言语无状生气,气大伤身,不好不好。

  南珵将人手腕拉着,另只手搭过这姑娘肩头,轻笑道:“不就百来份嘛,为夫全包了,怎么样。”

  陆绮凝确知晓南珵喜欢她不假,但她又没生气,而且她对这人的喜欢尚浅,怎能与人同床共枕呢。

  南珵提了要求,她也提了,若她答应让人帮她阅文章,她不就要跟人同床共枕嘛,不成不成,“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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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我真磕你俩

  注释:①自己编的,意思一个人吟唱君主正容严肃,另一人却知君心灿烂光彩。这里代指百姓吟唱南珵处事严谨,处处为民思考,陆绮凝却知南珵为百姓做好事,心中很是喜悦,百姓和陆绮凝合二为一,乃吟知。

  ②出处《论语·述而》

第38章 初泛涟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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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绮凝眸中真挚明亮,她那时表明心意,只是她知晓自己已经对南珵或多或少有了心思,她也不想让俩人之间存不必要的误会,才选择敞开心扉,自明说以来,她还未觉着二人能清醒着同榻而眠。

  她想收回刚她提的事,成吗。

  “不成。”南珵掀开挂在门上的绣帘,和陆绮凝一同进到书房内,他拒绝得不拖泥带水,他的妻子为人师表,兢兢业业,他这做郎君的,自也得在背后辅助好才是,学生的文章百来份,若陆书予一人看,这年当真过得不痛快。

  他还想带着人好好去该赏玩之地赏玩一番呢。

  陆绮凝满脸吃惊看南珵,直直问道:“那你岂不是要和我同床睡?”她还不想。

  南珵低声轻笑,抬手在陆书予额前那颗不大明显的痣上抚过,这姑娘心思倒浅,一点都不带深思的,换言之他真心脏啊,居然提了那样的要求,让这姑娘以为他真强人所难。

  可不就是会令人遐想,“阿予,总会心甘情愿的,我也会等到那一日。”南珵把人摁坐在书案上,他俯下身子,双手搭在这姑娘肩上,盯着这姑娘疑惑的眼神。

  他一定会让陆书予好好喜欢上他的。

  南珵眸底情丝涌动,盈盈情意潋滟眼内,不加掩饰,他眸中映着的姑娘情窦初开,长睫半落,随意从书案上拿起一篇学生写的文章来看。

  南珵将支撑在陆书予身侧的手抬起,去托着这姑娘的脸颊,“陆书予,你不能。”他一时不知自己莫名的情绪哪里来,‘陆书予,你不能表了白,就把人丢一边’这话,也只被他说了过半。

  明明陆书予刚表明心意不久,明明他打算温水煮青蛙,让这姑娘喜欢他,但是他刚瞧着陆书予压根都没瞧他,莫名情绪涌在心上,他想让人也瞧他,简直是自相矛盾。

  陆绮凝正打算看看学生写的文章,她的脑袋就被南珵托着抬起,眼前人清隽的五官近在咫尺,屋内烧了炭火,温煦十足,她还是比较怕冷。

  这倒令她费解,成婚以来,这是第一次陆绮凝好好打量眼前人,长相隽秀,廊芜下光朱逐渐高抬,顺着支摘窗一跃进书房内,光照虽全数落在南珵后背,依旧挡不住他眉星熠熠,黑眸光彩湛湛,薄春欲张,却迟迟未言。

  跟她八岁那年,在汀兰水榭见过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那时的太子虽淡淡朝她颔首,是以礼貌,却难挡淡漠疏离,她不是个沉闷的人,自然也从别家姑娘口中听过点点太子之事,不过都是赞赏太子如何勤勉,从未听过人性情何如。

  陆绮凝脸颊被托着,眼神打飘去看支摘窗周遭散着的五彩光斑,她虽不已色物人,但一直盯着有着极漂亮眼睛的人看,难免也会出神,何况她在昭平侯府时,每小时候当她阿爹阿娘不对劲,就有婢女将她抱走。

  后来她大点,也还是会被婢女请走,她长大自是知晓当中弯弯绕,但弯弯绕如何来的她不甚懂,以至于眼下她亦瞧不懂南珵究竟想做什么。

  “你做什么?”陆绮凝见这人一手拉她,一手去拎边上的那把梨木圈椅。

  南珵怕这姑娘仰头瞧他脖颈会不舒服,他拉着这姑娘,怕她换地方坐着,另只手去够那把椅子,拎到陆书予跟前,他坐了下来,这样便是陆绮凝平视她。

  “怕你脖颈累着。”

  陆绮凝试探性问,“你是有话说?”不能怪她有这疑惑,这人从进来让她坐在书案上,迟迟盯着她不言语,欲说未说的,到现在这样,应该就是有话同她讲罢。

  “没话找话算吗?”南珵理直气壮,却又散漫有度,一时间很难让人分辨是发自肺腑还是漫不经心。

  他自然不是真的没话找话,而是他觉着陆书予不重视他,内心不舒服罢了,说到底还是他想要的过多,想要这姑娘重视他,南珵自己都觉自己贪得无厌,他又舍不得去逼陆书予这么做,只得谎意隐着,自己藏心里。

  陆绮凝疑惑几眼,这人此前不挺能说嘛,她歪头去看南珵半落的眸子,小声嘟囔句:“为什么没话找话,你不挺能说嘛。”

  她不懂一个话多之人为何会沦落到没话找话地步,是不开心吗?

  陆绮凝就简单的问候了句,落在南珵耳中,却跟小绵羊似的,缠绵悱恻,以他目光驻足,这姑娘是手撑着书案,弯下点身子来瞧他,他只要稍微往前倾一下身子,便能够上这姑娘香软嫣红的朱唇。

  南珵舌尖轻抵牙间,略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柔声道:“因为我想亲你。”没有想之前那般直接吻上去,他眼神拉扯如丝,二人虽鼻尖碰鼻尖,但却没再进一步,这次这姑娘不同意那就下次,他等得起。

  “那你亲罢。”陆绮凝尾音上扬,欢快轻灵,好似铃铛轻轻撞了一下,如烟似幻,迷人心智。

  她好像不排斥南珵吻她,从那日在昭兰寺蜻蜓点水。

  南珵眸中略微闪过惊奇,不过须臾,薄唇碰嫣红,如磨如琢如斯,身后万籁俱生,只有中间炭盆里时不时蹦响声,窗外寒风嘶鸣,敲碎万线织起的金缕衣。

  屋内氤氲气息交错,陆绮凝那抻在书案上的手被南珵的手勾带着,去够这人腰际,她另只拿着学生文章的手,也被南珵一指一指掰开,直到她双手都被带着放到这人腰际,那文章飘落在地。

  南珵一步步教这姑娘将手放置他腰际,他嘴角漾起笑意,过了一会儿功夫,他才意味深长道:“陆书予,我喜欢你,我等你慢慢喜欢我,不着急。”

  陆绮凝小脸泛了粉,她还未喘几口气儿呢,眼前男子这话令她不由皱了皱眉,这话怎得听着怪怪的。

  这人从进书房举动就怪怪的,“好。”这种事她赞成南珵所言,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细水长流才是夫妻之道。

  南珵趁陆绮凝未防备,将人打横抱起,这姑娘的双手下意识就勾上他脖颈,他把人放到书案后的那把与他一摸一样的梨木圈椅上后,他欲起身时,这姑娘搂着他脖颈的手还没松开,“为夫把椅子拎过来。”

  陆绮凝楞了楞,迅速将手抽回,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两个袖口,才品出南珵话中之意,好像是她不愿意将人放开,依依不舍似的,言语中带了明显的傲娇,“明明就是你非要抱我。”

  本来她也是能好好走过来的,若不是她走神一瞬,便不会落了这人道。

  南珵将自己的那把椅子放在陆绮凝身侧,他一手肘撑着书案边沿,嘴角噙笑,懒懒道:“你出生时我便抱过了,那会阿予哭可厉害了,我一抱就不哭了。”

  他说得自豪,那时他要是知晓日后被他抱在襁褓里的姑娘会是他日后放心尖上之人,他毕定日日夜夜将这姑娘拉扯大,那样他和陆书予就成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情。

  “谁在襁褓不哭,那定是我哭够了,正好你抱着我哭累了,在休息。”陆绮凝言辞凿凿,襁褓婴儿若不哭才是有问题。

  她儿时压根不认生,几乎是谁抱也不哭,还呵呵笑给人看,况且又不止南吟知一人抱过。

  南珵将那张掉落在地的文章捡起,铺在书案面上,细看,“你我夫妻,心意相通。”

  陆绮凝散散倚着圈椅背,脑海中冒出一句,“你心仪我那么久,累吗?”她难以想象她四岁便被人惦记上,更难以去想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放心上小十六年之久。

  她惯爱听戏的,有戏吟唱两小无猜,日共嬉戏;也有戏诉百年同船渡;却无戏吟得心中相思疾苦,无药石可医。

  她这视线落瞧不见眼前人表情何如,只看得到这人墨发如青丝三千,垂落身后,也有青丝飘然,落在她衣袖上。

  “阿予也喜欢我啊,自然就不苦。”南珵没避重就轻,夫子谆谆教诲,便是真诚待人,这姑娘既然问了,心中有谱自然,不然何知言口。

  世间单相思最磨人,但他这么久的相思意,到最后换与人长相爱相守,便是美事一桩。

  对,美事一桩,一厢情愿换两厢心心相印。

  陆绮凝身子前倾,拿了那叠文章最上面那张,随口一说,“北冥儿郎我尚未瞧过,万一呢。”

  话本里说,人活一世,应当及时行乐,世上夫妻至亲至疏,皆在朝夕,无人知晓明日事态,来时路或被遗忘,但未来路却清晰明了。

  她不是不信天下夫妻不可白首,而是不寄希望于情爱上,她会是君王,会是北冥百姓依仗,会是千千万万小家凝聚。

  南珵视线从文章字里行间挪到陆书予脸上,神色柔和,这姑娘不是一个会被情爱羁绊之人,但不代表不会有郎君陪伴。

  能用最小牺牲换取最大利益,是为君王所必须知晓的,他是南祈太子,不管是北冥还是南祈,论身份无比他更高贵男子出身,若他放弃太子位,与陆绮凝这个未来北冥君王而言,少了威胁,况且这个威胁是日思夜想这姑娘的。

  “你不会喜欢旁人的,北冥君王必会择婿,以定民心,南祈太子主动请缨,我想天底下无人比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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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冬水初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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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绮凝装作若无其事地提笔,却走心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心眼小。”自也只能有一人,后头这话她便留在心中。

  那不远处炭盆中的火星子蹦到盆外,橘黄色的光在地面上,冷热调换,那火星子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