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城外的护城河离城门只四五百米,河水宽广无垠,雨珠子好似蝴蝶振翅,在水面连绵起伏。
护城河畔杂草丛生,树植茂密,尸体若非站在高处士兵发觉,即便有路人路过也很难察觉,除非尸身腐烂,臭味难遮。
南珵刚过来时,就有士兵上跟前禀尸体具体多少,“燕家出海一共多少人?”
他身侧给他撑伞的白羽道:“二十人。”
这还是燕家出海时那册子上登记的人数,各个都有性命的,不可能错的,这么说都在这儿,全都身死。
能出海的,基本上都是深通水性的老手,再加上这天气不恶劣,溺水倒不是不存在,几率微乎甚微。
“殿下,这些尸身没有明显的伤口,更没有中毒迹象。”
笑竹快速的给二十具尸身查看,没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的,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出。
之前她在江南珵见识过的毒药,她也一并留意,尸体身上并未有毒迹。
南珵出门前将笑竹带来,那官衙里的仵作已经被他杀了,不带上笑竹就没有可知燕家这些人死因。
然笑竹告知他,尚未有什么迹象,那便只一种可能,就是船有问题,何况护城河畔也没有船只影子。
南珵见陆绮凝马车过来时,闻声而去,却见除了陆绮凝被他拉着下马车,还有原盈在,他虽知江锦羡和燕牧风关系,但原盈过来他着实看不通。
“江小姐。”陆绮凝说道。
南珵望着陆绮凝,他眸中纯粹,似是在道:回来了?
陆绮凝点点头。
江锦羡一下马车,顾不上笑竹给她撑伞,朝那一堆尸身跑去,雨水粘着她发丝,她哭了一路,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挂在脸上。
燕牧风的尸身是单独放在一旁的,江锦羡快跑到燕牧风身边时,被石头不小心拌了一脚,摔倒在斜坡上,幸亏一旁的士兵当着,才没让她落在河中。
她顾不得膝盖痛摔和脚扭到,爬到燕牧风跟前,泥泞溅起,落在她脸上,她也全然不知,她只将人上半身抱在怀中。
怀中人身子已经凉透,没半点活气,江锦羡轻轻替怀中人拭去脸上泥泞,她道:“牧风哥哥,小锦儿回来了,小锦儿回来了。”任凭她如何重复最后一句,怀中人也无动于衷。
婚前最后一日,青天白日,燕牧风偷偷爬墙只为看她一眼,江锦羡躲在屋里窗子漏了个小缝也在偷看他,二人都守着礼节,却不知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陆绮凝和南珵站在同一把伞下,雨水震着油纸伞急躁不浅,陆绮凝视线被雨帘遮去,她泪眼朦胧,在这烟雨江南不加掩饰,泪珠子顺着她脸颊落下。
“江锦羡未等来穿新郎衣的燕牧风,只等来一具尸体,燕牧风没等来原先的江锦羡,也没听她再唤一声哥哥。”陆绮凝低吟道。
世间苦楚不在人为,而是天命难捉摸,若没有江锦羡和原盈一事,江家和燕家结为亲家,燕牧风或许也不会选年前出海。
谁都没错,合在一起也没错,天意摧人。
事态种种,南珵只得默哀,半点不由人之事,最是令人心痛难忍,“月下佳话,到头来却是阴阳相隔。”
陆绮凝阖眼,试图让自己心平一些,“燕家人快来了罢。”这事也不用等她去说,南珵定会告知。
“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南珵道:“待燕家人来了,一一验对过,下葬罢。”
*
三日后,时而日头高悬,时而乌云过境,就是不见雨落,江家通往城外的街上唢呐声声,冥纸漫天纷飞。
燕家定在这日给自家儿子下葬,燕家父母亲自扶棺,那些死去的跟着燕牧风一同出海的小厮,燕家一一将人送还归家,并再三保证一定会赡养其家人。
陆绮凝和南珵在这日上午还来燕府看了看,燕家父母仿若老了十岁,远没当日盛姿,二人站在香楼雅间里,看着街上孝衣行至。
陆绮凝看到一熟悉人影,带着围帽也进了香楼,不久那人就被小二领到二人所在雅间。
江锦羡身着白衣,摘下围帽,那发髻中白花簪发,一双明眸因泪流不止,疲倦不堪的。
陆绮凝告诉过她,原盈过来时,不愿去替她成婚,她爹娘也心意明了,她和燕牧风的婚事是退了的,那时满城风雨倾倒在江燕两家身上,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她不能再做出格之事。
将天子颜面和江燕两家置于险境,这两日她只得偷偷躲在屋里哭,哭够了歇一歇,接着哭,回首她和牧风哥哥往事,何尝不羡煞旁人,一朝沦为泡影,终成昨日景。
爱人心切,若再错过出殡,恐将遗憾一声,陆绮凝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人请出来。
没有身份送殡,也只能这般委屈江锦羡了。
江锦羡手抓着窗沿,燕牧风棺材被人抬着正好从楼下匆匆而过,随后淹在送殡人海中,她缓和一番,将窗子关上,给陆绮凝和南珵下跪,“民女谢谢郡主和太子殿下成全。”
江锦羡豁然,她该行此大礼,她和燕牧风这辈子虽有缘无分,但她不会再嫁,那便是有缘有分的,只不过是下到阴曹地府里。
她知燕牧风是不会娶一个并不是她的姑娘为妻的,深爱之人哪能不了解对方一举一动的,可若不是原小姐和郡主都赞成,这婚也是很难退掉的。
陆绮凝没能将江锦羡扶起,只见地上人接着道。
“民女会好好活着,将江家好好搭理,会暗中替牧风哥哥孝敬燕家双亲,出海行商我也会替牧风哥哥撑起来的。”江锦羡在给自己支柱,她有父母的,是以不能去为所欲为,但心中痛苦又令她心痛难忍,只得在贵人跟前发誓,如此她心坚定。
“燕家海上出事,还未查明,切记暂时不得出海。”南珵再三叮嘱,燕牧风之死虽确定是溺水,但好好的为何会溺水。
是燕家出了内奸,跟别的人里应外合?还是船只被人动了手脚,船只尚在打捞,一切只能静等。
陆绮凝和南珵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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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酒酽春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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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将江锦羡目送走,坐在茶楼雅间内未离去,没一会儿,一只灰白信鸽落在窗柩上,脚踝那写着字的字条被南珵解下来。
南珵将茶盏移向旁处,将其所言摊在桌面。
‘那人俗名沈翎,因未剃度,法号为一和尚,剩余未查到’。
“一和尚。”陆绮凝将目光从这张字条上抬起,“是寺庙里只有这么一个待发修行的和尚。”
接着她素指指着“沈翎”二字,“吟知,那万民请愿归顺南祈的长折子上是不是有这么个名字。”
南珵手指敷在陆绮凝手背上,这姑娘待事情一向敏锐,“挨着沈翎名字的还有一位女子,名席策。”
席策,沈翎。
陆绮凝小声嘀咕道:“这俩名字听着倒是顺口的很。”
南珵轻笑:“像互指胎腹为婚的,是不是?”
对,很像。
陆绮凝若有所思点点头。
南珵覆在这姑娘手背的手转而去拉人手心,望着这姑娘深思不解的脸颊,宠溺道:“我们回家罢,家中啥都有。”
他早在多日前,就将这江南城百姓登记册子和全城百姓登记成婚夫妻的册子一并放在别院书房里。
登记成婚夫妻的名讳,说起来还是北冥延续到南祈的习俗,这习俗好处大于弊处。
马车内,陆绮凝手托着下巴,喝完的玉兰茶盏被她拿在手中把玩,余光里南珵在看她,“有情真能饮水饱吗?”她瞥过头好奇道。
她刚喝了带槐蜜的桂花茶,口中余香残留,她是没感觉有情饮水饱,但戏折子里却唱过。
陆绮凝对情爱一事通透太浅太浅,一谈到这个,她眸子就是极其清澈的,像碧湖透底无鱼,让人还是能一眼捕捉到湖底初泛涟漪。
“有情不能饮水饱。”南珵温热的手轻轻覆在陆绮凝耳后,世上哪有单靠情爱解决之事,那什么升官发财,百姓农耕岂不乱了套,各个没有情也能装的有情。
“若真心爱一个人,缄口不言的是这句才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①。当郎君的哪忍心让自己夫人饱经风霜呢,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都给她才对。”南珵眸中炙热,言之有理。
一切让你跟着他受苦的,那么便是不怎么喜欢,但他不会,一直都不会,戏折子里感天地泣鬼神的情爱或许是真的,但不是他和陆书予的真。
他的陆书予生来就是坐高台,享万民敬仰的。
陆绮凝看南珵不说话,她伸手去触碰这人半落的长睫,这人瞳色纯黑,不像黑夜那般深邃,像一颗黑而透明的琉璃,不含任何瑕疵,只有一人笑眼盈盈映在其中。
她道:“天下最好的,我已经有了。”
远天边,近眼前。
早春刚落过雨的柔风都肉眼可见的冷冽起来,马车内帷裳时而被吹起,温凉意在马车内交替。
南珵身后的青丝不断落在他前肩,没过多久又贴到陆绮凝的补服上绣着的牡丹花上,嗅其芬香,给车内笼罩上妙不可言的气氛。
马蹄声戛然而止,马车内二人一前一后下来。
用午膳时,陆绮凝和南珵默不作声的,给一旁伺候的晴云都楞了楞,她出春景堂时,不由抬眸望着天。
两位主子该不会像雨天跟晴天吵架了,才留下阴天罢。
晴云有私心,她不想自家主子闷闷不乐,或者为太子生气,只想自家主子快乐无忧。
春景堂内,陆绮凝刚准备夹肉吃,南珵先她一步给夹在她碟儿中,她一笑而过的,刚在马车上,她和南珵明明都快亲上了,却到家了,倒不出那种滋味。
陆绮凝顺手给南珵重新夹了块肉过去,“挺好吃的,多吃点。”
突如其来的关心,南珵却没感到丝毫关心,他盯着碟中那块跟苦药似的肉,没动筷,他忽而想到什么,轻笑道:“你想亲我啊。”
陆绮凝差点被呛到,南珵眼神明显慌张不堪,在她身侧连忙倒了杯果子酒来。
“谁想亲你。”陆绮凝眼神闪躲,她哪有,想亲他,就是哪有,她心中断断续续的自圆其说,只好将酒一饮而尽。
南珵将这姑娘闪躲一旁的脸颊轻轻转到他这边,“那我想亲你,给亲吗?”
这人刚戏耍她一番,陆绮凝没直接了当的言明心思,将身子直接转到没有南珵那侧,拐着弯道:“算了,勉强来的没意思。”
殊不知这话落在南珵这厢耳中,像是别有一番风味落在心尖,南珵自己又换到个这姑娘脸前坐着,盯着陆书予,“可我是真心实意的,实心的。”他也没哄过旁人,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哄陆书予开心。
南珵是个有耐心的,一遍哄不好,他就哄两遍,有志者事竟成才对。
偏陆绮凝是个一哄就好的人,她遇国事,尚能冷静自持,遇之情爱也难通透,但她懂一理,喜爱你之人愿意哄你是一码事,你当给人顺着台阶下的里子才是你也喜爱他。
她见好就收,“那你亲我。”
南珵贴过来时,陆绮凝心跳得扑扑的,刚在马车上陆绮凝心中阴霾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欢愉。
她自认为是没喜爱南珵到骨子里的,明了心思却告知她,喜爱一人不是自认为,而是心认为。
二人亲完,才接着用午膳,屋内炭火意足的,二人更像两朵长在温室花朵,耳根子莫名红霞蔓延。
用完膳,陆绮凝照常午憩,南珵随着她上床,将她揽在怀中,“吃饱喝足了。”
南珵语气带点疑惑的,没给陆绮凝整的不好意思,倒让人得寸进尺一二,懒洋洋道:“没有怎么办啊?”
陆绮凝无辜眼神朝他看来,南珵深吸口气,不能更进一步了,一切要循循善诱,慢慢来才行,“睡罢。”他轻轻拍着人后背,仿佛这样就能把人哄睡着似的。
确实陆绮凝睡着了,她心思浅,不懂南珵心中思虑,她眼皮打架的,那话也是随口一说。
她睡像好,但睡姿很差,南珵打个盹儿的功夫,这姑娘就照着他膝盖踢了一脚,跟打棉花似的,也不知这姑娘梦着啥了。
南珵没有午憩习惯,只是陪着陆书予休息,事是忙不完的,他在这姑娘额前落下一吻,他真的不想来年跟这姑娘分开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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