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赋 第55章

作者:闻银似梨 标签: 古代言情

  说到这儿,杨献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陆绮凝,正好与其对视,他又快速低下头。

  “就是太子妃并不单单是南祈郡主与太子妃,更有不日还要回北冥继任皇女的身份,住持就跟我夫人商量,若非住持心意,江大善人派去的小厮绝对在半路就会被留下。”

  陆绮凝问:“住持与你二人商讨什么?”她倒要听听是否跟她想的一致。

  杨夫人道:“都城都传太子妃下嫁给太子不过因着命劫一说,彼此并非真的喜欢,住持设下圈套,便是赌事情是否属实,若属实,两位贵人下江南,便让我们六房铆足劲儿给太子殿下制造事宜,让二人尽少见面,以免萌生感情,届时若两位贵人合离一事顺利,南祈与北冥之前的商道便有主持出面替我家夫人拿下。”

  陆绮凝心中思忖:原来果真套了徐鸿越的话来,她回北冥一事早早便被有心人利用,不过可惜,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

  “若赌输了,便将席家铺子被烧一事,跟住持杀掉徐知府一事咬死不说,以免被查。”沈夫人接着道,“因住持言,赌输几率很大,才让我的郎君做小伏低,尽量不要在六房中有过多参与感,这般可保全家平安。”

  南珵瞧陆书予垂眸未言片语,想必是在思索杨夫人刚言说之语,他朝侍卫挥了挥手,“将杨氏夫妇押进大牢,不必跟住持关在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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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策在仵作房地上坐着,外头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就在刚杨献夫妇未来时,她作为被害家属唯一留下的女儿,从一旁找了把刀,在沈翎心口处又捅了一刀,连带着刀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张被戳破并沾了血迹的纸。

  她的脸上被溅了一些血迹,但都改变不了她依旧想看这张纸上写的内容,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信上写:

  ‘静檀妹妹,见信时想必我已不在,事急从权,我不敢苟活于世,席家阿娘自小带我如亲儿,我双亲生我养我,到头来我双亲却成杀害静檀妹妹双亲的凶手,我原不知情,当我知情时,已被昭兰住持养鱼十余载,仍无言苟活于世,因住持情急之下,言明是他杀了我阿爹阿娘,我寄在杀人凶手手下十余载,到头来还被押着剃度,来城中庙会,我已全心赴死,不必伤怀。’

  席策早已泪眼滂沱,许是沈翎知晓他的静檀妹妹心中有气,一定会在他心中补一刀,那原被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张,被戳破之地是无字的,密密麻麻的字都挤在两侧。

  仵作房一直高燃白烛,竹蜡不停滴落在烛台上,就像她的泪水一直滴在她随意散落的裙摆上。

  席策拉着沈翎那只割腕的手,手腕已被包裹住,不再血流不止,但人也活不过来了,她哽咽道:“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沈翎哥哥,我想要那个最甜的糖葫芦。”

  “静檀妹妹,坐在哥哥肩头上,哥哥带你去够草木棒子上那个最甜的糖葫芦。”

  “沈翎哥哥,阿爹阿娘又去铺子了,没人陪我玩了。”

  “有哥哥陪静檀妹妹呀,妹妹才不会没人陪,哥哥会一直陪着妹妹的。”

  ……

  这些回忆,如同海水倒灌,占据着席策脑海,那时的二人多无忧无虑啊,不像现在,她喊沈翎哥哥,再也得不到回声。

  **

  银霜落在浅蓝花苞的树枝上,影影绰绰隔着错综复杂的树枝落下蓝色湖光,所有事情好似在这刻突然宁静下来。

  陆绮凝就这么抬眸望着重叠交错的树枝,去找月光,人死到临头是不会再包庇他人的,她的徐伯伯啊,也折在这事儿上,如今事态明朗,她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也能放下了。

  怪不得江南有“小都城”之称呢。

  “岁月静好,便是百姓心中所求了。”她嘟囔道。

  南珵也随着陆绮凝赏月,此时此刻,想来这姑娘并不愿多说什么,之前二人赏月时,他视线总爱在这姑娘身上落着,眼下他也得好好赏赏大仇得报后的月。

  五月一的月并不清晰,甚至只是个月牙状,但在之前这般的月牙下,又有多少百姓喊冤而死,冤屈不得申诉,报官无门。

  何况徐爱卿一事终于有了结果,寺庙僧人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整日里佛祖跟前待着,却能亲手打死自己心爱之人,将朝廷命官关押,引诱他跟陆书予前来。

  把戏环环相扣,若非他跟阿予心中都有一杆秤,那么保不齐南祈皇室跟北冥皇室会闹掰,百姓届时又免不了灾难一场。

  两朝之间不见得喊打喊杀才是灾难,无声地灾难,让两朝商路不通,也是战场。

  过了许久许久,席策从仵作房内出来,被暗卫保护着一路回到戏院,南珵才催促道:“陆书予,我们回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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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南辕北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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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朝阳东升不久,湖心书院已有不少学子到来,在湖心亭后的书院里郎朗读书,南珵陪着陆绮凝过来一趟,一来拿一下原本湖心书院旁边的小院中里那把桃花心木古琴;二来便是像学生告假一日,提审昭兰寺住持的事,这姑娘也不愿假手于人。

  南珵身影就落在湖心亭旁小院的月洞门处,他头稍稍倚靠砖石,看着陆书予背影纤瘦,伸手轻轻去触碰那把古琴,细微拨弦声泛泛,难窥妙人心。

  陆绮凝来到这座小亭子里,这时的她跟第一次见到这把琴时的她截然不同,那时她还会因这琴是否藏匿证据而奔波不止,现在想想,从小授她诗书的夫子,怎么会不知此事凶险万分呢,若真以她的脾性来查,铁定会查到什么,但会失去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她站在琴前注释好久,才将琴抱起,这琴之前她抱回去过,后来她又把琴抱过来,这次她就不把琴再拿回来了。

  **

  五月天的十里街,商贩支起蓬帐,以挡晒意,陆绮凝跟南珵乘马车过来时,街上百姓刚拿着家伙什坐在街上卖早点的铺子里用饭。

  自打官衙搬到湖心亭后,二人很少来十里街,此番前来,是为了审问罪犯,但南珵坐在马车里掀帘细看街上,百姓纷至沓来,连绵不间断,心中难免触动。

  “要下去吃早饭吗?”

  陆绮凝坐在南珵对面,刚南珵掀帘细看时,她顺着缝隙也瞧着了,百姓其乐融融,也是二人想看到的,“当然。”

  马车停在官衙门口,被小厮拉到一旁存放,以免挡着行人路。

  十里街虽说繁华,路过坐下吃饭的却大都是耕作百姓,坐在这吃个早饭,再买午饭拿着下地吃。

  早点铺子里各式各样的蒸包和饼子应有尽有的,小店的小二累的满头大汗,依旧乐此不疲的,百姓看到太子跟太子妃前来,只点头以示敬意。

  宫中那套施礼规矩是用来约束官员的,并非是拿来在百姓跟前耀武扬威的,陆绮凝跟南珵也点头回意。

  “这里什么最好吃。”南珵牵着陆绮凝的手,刚坐下,他就入乡随俗的小声询问身后那桌百姓。

  “二位要是有时间,不如尝尝这里的香煎豆腐跟咸粥。”

  一百姓说道。

  “咸粥?”陆绮凝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粥,不是白粥吗?

  “是的,咸粥,这咸粥可不是白粥,是比白粥要熬制时间更长的咸粥,里头会加一些块菜。”刚那位搭话的百姓接着道:“块菜就是切成块的菜。”

  陆绮凝跟南珵一对视,俩人相视一笑,果然是日久不来外头吃,都不知道块菜跟咸粥是什么。

  听完一番解释,南珵把这两样都点来,上一锅咸粥卖完了,新的咸粥尚需一小会儿等待,香煎豆腐也是现做,二人也不着急,坐着慢慢等待。

  离二人不远的一桌上,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拿起桌上刚上不久的香煎豆腐,又跟小二要了一个空盘子,将一半的香煎豆腐拿干净筷子分出来,递给桌上坐着喝粥的小女孩,并跟小女孩示意了下。

  陆绮凝嗅着店内飘散出来的香气,她的肚子忽而咕咕叫,不过她心系着官衙牢里关押的犯人,楞是没感觉到有多饿。

  直到一小女孩将一个瓷盘放在她跟南珵的坐着的桌子上,并道:“这是给大姐姐的。”

  小女孩声稚嫩轻细,陆绮凝思绪才从案子中拉回,看向这小女孩,“你是那天从隔壁递吃食过来的小妹妹对吗?”

  她虽不忘事,但也不好认错人,谨慎了些。

  小女孩点点头,便离开回到原本自己的位子上,她也扭过来看了眼那桌,应该就是小女孩的双亲罢。

  香煎豆腐被煎的金黄,头顶虽搭着蓬帐,豆腐表面难掩光泽,陆绮凝吃着南珵给她夹在小碟中的豆腐,咬了口,果然不错。

  “高手自在民间。”她吃完感叹道,如此食物她不是没吃过,只味道不尽相同,说不出哪个更好吃,只得感叹高手藏民间。

  南珵尝了一块,入口香气直冲味蕾,满人口腹之欲,很是可以,“看来官商一事该抓紧落实,也好让两地商人多探讨交流。”

  陆绮凝笑笑,她没直言,只心照不宣地吃完第二块,‘江南食,江南人,江南来了不想走’,自三年前江南归南祈管辖后,这童谣便一直在都城流传,奈何三年过去,都城与江南商人还是不通。

  三年内朝廷不是没做过努力,也试图在两地建修便官商同行之道路,头一年两地间有流寇作祟,让两地商人不愿再冒险。

  一朝被咬十年怕之,一晃眼三年也便过去。

  如今流寇已除,各处驿站已建,商人可放心通行。

  “郎君多做些努力,指不准今年末,宫中厨子都可与江南厨子交流了。”陆绮凝此言不假,人没有一蹴即就,也没有故步自封,无人不想在自己所擅长之事中与同样擅长此事之人交谈,想来那必是一番让自己进步之举。

  说着说着,二人的香煎豆腐便上了,本想给小女孩一桌回一些过去,二人扭头一看,那桌已经人去桌清了,也罢,改日回家再说罢。

  热得香煎豆腐香气直扑鼻息,钻人味蕾。

  南珵先给陆绮凝挑了块煎得最好的,道:“那还可以努力一把,今年让南祈与北冥的宫中厨子都能与江南厨子交流。”

  这话正巧说在陆绮凝心坎中,北冥吃食她没有过体会,不过既然南祈很多节日跟风俗都是北冥延伸而至的,吃食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若今年北冥也能与江南建立官商之道,那想必也会让两地商人更上一层楼的。

  “那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她道。

  待二人快吃完时,姗姗来迟的咸粥才上,咸粥里放了一些切成丁儿的块菜,粥也炖的软烂,陆绮凝用瓷勺吹了吹,入口即化,几乎都不用嚼。

  二人今早早起身,也不是故意早起的,只她睡不着,心中挂念着审问昭兰寺住持一事,不过自打二人坐在这儿,与民同吃一家吃食,短短须臾功夫,二人都松弛下来。

  审问一事今日是跑不了的,但早起不是二人能日日做到的,还是先安安生生惬意吃个早饭来的实在。

  “审问完昭兰住持,你我去做什么?”陆绮凝顺嘴一问,昨儿个她答应南珵当日决不提旁的事,她没做到,今她打算给人补一日。

  南珵用勺嚼了两下瓷碗中的粥,“我们去趟席策家的铺子罢。”他当然晓得这姑娘何出此言,不过嘛,昨个这姑娘是晚间才提及旁的事的,“然后我们回家,回你我的家。”

  比起坐在茶馆里,或者在外头赏玩,他更喜欢跟陆书予一同坐在别院秋千上赏月,高谈论阔。

  那院中才是令二人最难以忘怀之地。

  “好。”

  步履停歇的百姓吃饭总是快一些,早点铺子里已散去大半百姓,就陆绮凝跟南珵还有几桌比较闲散的百姓还在坐着吃。

  待二人吃完,回到官衙,日头也逐渐炎热不堪,街上行人不见踪迹。

  官衙里只有小厮,未有升堂的官差,陆绮凝跟南珵并未打算在正堂审问,这事涉及并不广,但涉及寺庙,百姓心中信仰,还是悄悄处置的好。

  一进官衙大牢,凉意扑面而来,甚至有些阴冷,二人在牢内官差的引领下,先是路过杨献一家,杨夫人哭喊声阵阵。

  “求求太子妃放了我女儿罢,她根本不知情的。”

  “我跟郎君什么刑罚都愿意接受的,只要放了我女儿。”

  陆绮凝顿脚,刚进官衙到这里时,她脸上还是有笑意的,那外头卖的早饭确实不错,加上她心情不错,不过这会笑意全无,等待杨献一家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就连南珵拉着她手都感觉这姑娘手温泛凉。

  身为女子,就该心慈手软吗,陆绮凝很好奇,究竟为何她会让杨夫人觉着她是好说话的,作为帮凶,连着两桩命案,踩着人血上位时,怎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如今牢里关着的死罪犯都是杨家亲戚,一个没跑,全在昨晚被抓来。

  “杨夫人不如去地下跟阎王爷求情,你的女儿享受了你助纣为虐后的果实,她难道该活吗?”

  陆绮凝只言一句,便跟南珵一同往那铜墙铁壁打造的牢里去,木牢里一片哀嚎声。

  “你这个毒妇,行如此险招,如今整个江南城的杨姓人都跟着遭殃,毒妇。”杨夫人的婆婆怨恨道。

  “就是啊,你这样的人下地狱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杨夫人大姑姐道。

  陆绮凝身前小厮在帮着打开铁牢小窗上的锁链,她听着外头谩骂,转而又返了回来。

  她轻蔑看了眼刚说话的俩人,就连沈翎年级尚轻的和尚都知,哪怕对你好之人犯了错,但只要对你好,你便不能言语人家坏。

  “杨老夫人,整日若不逼迫自己儿媳在家做这做那的,杨夫人会选择从商?事因己起,却率先指责旁人,我看杨老夫人的良心不如在身死后拿去喂狗。”

  陆绮凝就是这样的人,她言语平淡,身份高贵,根本无需用气势去压别人,她站在这儿就能让叽叽喳喳的人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