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南珵忍不了了,拿着碗筷往她身旁圆杌上一坐,注视着接二连三倒酒喝的姑娘,他手摁住又准备提壶倒酒喝的姑娘,故作平静:“我满腹经伦。”
这人见都没见着书生面,好生生夸赞一番,气死他得了。
陆绮凝自打去岁及笄,喝这些个佳酿,一连十来杯是吃不醉的,她抓着茶壶柄的手被南珵的手抓着,“你满腹经纶何故与我言,满堂朝臣皆奉你一声太子爷,不甚够。”
她不明白为何好生生谈着别人,南珵便计较起自己才情满腹,为君王者,面静心平,理之自然,她瞧不出南珵究竟何意。
日头厚重却无力,抚摸着孤寂的枯枝,影影绰绰。
南珵手中拿着茶壶起身去把他自己的茶盏拿过来,给他自己倒满,桂花酿香醇,甜意袭人,入口却寒凉如冰,好似漫天大雪,雪花绵如蒲公英,随风扬起,瞧不见前路几何。
他喝完,把茶盏放置一边,双手搭上陆绮凝肩膀,把人转到他这边,轻声道:“阿予莫生气,好不好。”他害怕这姑娘生他气,气着身子不值当。
陆绮凝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逗笑了,她又为何生气,随口扯了话搪塞,“你吃醉了酒,回房歇着罢。”
午憩醒来,二人又都在别院里玩着不亦乐乎,仿若午前那事不复存在。
冬月二十这日,江南百姓间已传得沸沸扬扬、乐乎所以的一件事,便是那卫大人被不知何时得罪的仇家杀害,简直大快人心,只是可惜那杀人者。
连成三接两下地干活的百姓都喜见于色,时不时论两句。
“卫朝早该下去见那些被他折磨到死的亡魂灵了。”
“要我说,死十个卫朝都不足惜,咱之前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拢共不到一亩地,他要收走半亩,再租给我们百姓,赋税每年必涨。”
“让我说,杀卫朝的人说不准就是被卫朝害的全家都丢了命的人,豁出去和卫朝同归于尽。”
“我们江南当时归南祈朝,朝廷信誓旦旦说着,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结果呢,还不是把祸害送还回江南,到头来还得我们百姓自救,这官家要他何用!”
与之下地百姓背道而驰的还有一群人,女子着白色补服,青色马面裙;男子是青色圆领袍子,手拿折扇,也交头评着一件事。
打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位神采飞扬,折扇轻拍旁边人胸膛的青年男子,直直道:“那徐夫子当时可是名满都城,文章一流,如今徐夫子的关门学生,当今太子妃殿下可就在太子别院,若能请她做夫子,来年秋闱有望。”
“只盼太子妃愿为我们授学。”搭话的是为女学生,自打这女学生及笄以来,就盼着这次秋闱。
这群人欢声笑语不断,一路朝花街巷去。
江南官衙,南珵早早便到了,官衙群龙无首,剩下的五位大人也不敢再对事情评足,只好在冬月一十九日上午,一同去花街巷请太子殿下暂管官衙事。
南珵和陆绮凝在行刺卫朝那天,便想到这出连环戏,既让卫朝人头落地,也让南珵顺利成章的全天在官衙待着,好好整整这些个官员。
至于那晚被二人伪造成害人者的那具尸体,晴云在他身上发现了毒,是以那日害人者也不会让一个废掉的棋子活着。
这毒晴云带回别院,查探一二,便知是“杜鹃春迎”,这毒颇有意思,不会让人立即死亡,甚至还能好好活一段时日,只是活不过来年杜鹃花开,死时人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即便仵作验尸也验不出所以然。
一日多了,南珵坐在官衙书房里批着江南个郡县递呈上来的折子,其他五房官员垂头在一旁候着。
南珵朝兵房白渡大人递了眼神,“既无人领尸,便拖去乱葬岗罢。”
那尸体多半他猜得不错,只是枚棋子,或者说不值得背后之人出手把尸体偷走,连着两晚,他都派人躲在暗处,守着官衙各个出口,确没瞧着有人偷尸。
至于尸体从官衙出去,路上会不会被掉包,或者被劫走,那可就难说了。
书房窗柩开着,流水潺潺,南珵手轻扣着书案,在白渡临出门之际,叫住了他,“白大人,亲自走趟罢。”
为君者,官员砥柱也;百姓天也,在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南珵说的话甚至可称得上温和。
他这温和可不是他想如此,是陆绮凝千叮万嘱不要打草惊蛇。
白渡刚要跨出门槛的脚收住,身子颤了颤,这事儿衙役去做已然小题大做了,依他看,随便找两个苦役拖走便可,太子却要他亲去,他没敢耽搁,转回身作揖,恭敬道:“太子殿下,挂心死者,慈悲为怀,下官这就去。”
南珵眸子依旧不见波澜,挂心死者,慈悲为怀,这说的是君王?这委屈他得回去跟陆绮凝一五一十说道说道。
太子别院,陆绮凝一早便派人去江府请原盈过来,原盈头遭来这院中,晴云就帮她拿了些书册,后来晴云禀她,原大小姐甚是喜欢。
原盈坐着翻着一本《史册》,令她纳罕,她生长之地祖先亦有哉,跟南祈《史册》不一,甚至于都没有南祈朝。
她摇摇头,另般想,世上事,她岂能皆知,就如同她莫名其妙来到这儿,打乱了原本这具身子主人的亲事,也无据可依。
不过她视线掠过册子上一句:南祈一十五年哉,凡女子皆可与男子一同参加科考,入仕途。
原盈心中冒出所思,“殿下,您是想带我一同去书院吗?”从她接触太子妃以来,不过几日,是除了江父江母外待她最好之人。
她来这之前本就是学业未完的学生,能再去书院本就是一件好事。
陆绮凝道:“但只能做江大小姐。”江大善人盼着原盈是原盈,她闻晴云说,原小姐爱看书册,便隐隐猜着人也喜欢学堂。
原盈点点头,她甚欢喜。
那群青衣男女坦坦荡荡停在花街巷太子别院外,朝门口侍卫颔首一番,那位站中间被簇拥着的男子,礼貌道:“劳烦侍卫大哥通禀,我们是‘书香馆’的学生,不请自来是想见见太子妃殿下。”
今儿在门口值守的又是白羽和墨白二人,墨白进院禀明,白羽留在外头,他审视着这群学子,虽然太子临走时,提前说过,今儿会有学子上门请太子妃做夫子。
可这么一群意气风发男儿郎,白羽也真替他家主子担忧,这别院怕是要醋意盎然了。
尤其是中间的,穿着青色圆领袍,依旧掩不住风流成性之姿,这不污了太子妃的眼才怪。
须臾功夫,墨白从院内出来,“太子妃言,派一人去前厅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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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予:我咽的是无语
第11章 流绪微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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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院落四水归堂,檐廊幕帘下都坠着绿水青山的挂穗,细风波动青融色,好似春色挂满堂。
陆绮凝昨儿收到她阿娘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信中写着:北冥欲派人未行之,子小心行事。
除了北冥和南祈两朝,她倒是听说过‘边岸国’,这是个小国,常年生活在水边,那燕家不就是做出海一带做营生的。
是以她已派人前去燕家寻问之,燕牧风道:“‘边岸国’百姓数量同江南全城无二,琉璃精妙绝伦,却常年受海水烦扰。”
陆绮凝望着那盏燕牧风顺带让人送来的琉璃灯,数不清的琉璃珠颗颗堆砌,粼粼珠光如夜空明星璀璨,这之前有这小国使臣尽献过,已保两岸交好。
南祈律法何人皆可科考,‘边岸国’来南祈朝入秋闱加以阻拦倒未必,只难保存了什么心思,或想与南祈朝交换什么。
外头进来的男子朝坐着的陆绮凝施了个南祈朝的大礼。
陆绮凝心中暗忖:既不是使臣也不是进贡,行南祈朝大礼做甚,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施完礼,让人起身。
那盏琉璃灯就放在显眼之地,这男子一眼就瞧着,眸中不乏猜测人已知晓他身份,全盘托出,“臣乃‘边岸国’国王之子,边寒恪,拜见福钰郡主。”
陆绮凝清丽的姿容,绽了一点笑意,她望着朝她拱手之人,这人绝不是来寒暄的,主动道明不过是那盏琉璃灯,掠过繁琐,直直道:“官衙中坐镇的是太子爷,何不去寻他更妥帖。”
南祈民风开放,接待外臣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谁得闲,便谁招之,陆绮凝打着心知肚明问的,她是南祈最有名的夫子的关门学生,这人来请之无可厚非。
她想从这人口中得到的,是这人目的几何,若来者假意心,便是探情之,不可留。
之所以她未挑明,是因为她倒要看看这人聪慧几层,昨儿书香馆的侍卫来禀,言馆内有男会在今儿登门,请她任夫子一职。
正好她和南珵想的也是今儿,本让潜在书香馆的侍卫做这茬,这下倒省事不少。
边寒恪过来江南时,正巧那日南祈太子携太子妃下江南,他远远瞧着,两位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人,入书香堂后,多方打听,方知这太子妃所承衣钵是已逝徐夫子之学生,万分崇拜。
他读过南祈一些书册,尾字徐鸿越,就是这名徐夫子,他在‘边岸国’王宫常叹,这夫子若能为他指点一二,美哉矣。
眼下只道,世事无常,边寒恪若有所思,坚定道:“臣闻徐夫子名满南祈,想来其学生亦有名留千史之姿。”
名留千史,这话是边寒恪头遭说,但却不是陆绮凝第一次听闻,在都城,无论男女赞赏,皆夸之名留千史,史书一记。
并非俗套夸貌也,貌不足以论夸,亦不足以论姿,才情蕴灵、商行口快才论男女。
陆绮凝心中还是颤过一瞬,只道此人做足了功夫才上门,她站起身,气定神闲道:“聪慧自持,甚是不错。夫子一事,我允了,我随后就到。”
既是‘边岸国’的王子,她也不必本宫称之,再者她马上就是夫子,架子更不可端。
边寒恪走后,陆绮凝才和原盈上马车,前往‘湖心书院’。
‘湖心书院’实乃江南风景一流,位于莲湖中间,这莲湖春夏交集荷叶田田,一落败便会有人专程清之,湖水便倒影着碧云晴日,静待来年再盛。
这书院每到冬月前后才开,双面桥廊连着湖心,过了桥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①,脚下湖水清澈,熠熠生辉。
楼台中心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②。
如此景,陆绮凝只在画中见过,南祈都城之景,雅之,礼之,妥帖之,不似江南多了繁之,幽静意,那时她还和她徐伯伯鉴赏来着。
她心中难免惊讶一番,天下能工巧匠,精湛之法,人之钦佩也。
原盈跟在陆绮凝身后,未敢左顾右盼,江父江母待她甚好,她亦不能给江家丢人显眼,江大小姐端庄无比,她需从容不迫之。
桥廊数百米,二人足足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湖心书院。
陆绮凝心中默叹一声,眼前恍如走马观花,一会儿是儿时她在昭平侯府院中,手中抻着出自有名丹青手之妙手名画,观赏不出所以然,她随口胡诌这丹青手不会画之,惹得她徐伯伯不快,她跑到她阿娘身后躲着,最后她和她阿娘母女俩都受了罚。
一会儿又是她徐伯伯拿自个儿春闱中举时的文章让她从中悟出道理,可她倒好,重新书写一张与之完全背离的文章出来。
一转眼她竟成了诸多学生的夫子,不过这地儿实在宽敞,她尚能有间小憩庇荫之地,甚是不错。
陆绮凝心中便琢磨待会可亲瞧瞧,她所能居之地,好置办点物什。
她穿过写着‘湖心书院’的横匾下的月洞门,便到了山水清秀丰盈之地,这山是假山造势,唯不失风雅,难掩恬淡闲适,是个文人墨客好去处。
堂内便是学堂,采四竖十横,穿堂留人。
陆绮凝把原盈放之最后竖横,唯有如此方不留破绽与人,她直直坐到那中间空闲案牍后,各学子起身行师礼,她颔首赠愿:“笑经来年秋闱,云霄指日待矣③。”
她对往年双闱知多不会少,每三年一次的状元文章她都瞧过,实至名归乃庙堂幸哉,百姓之福,独独在卫朝这里出了岔子,江南来年秋闱必不能再次出错。
重新择官员,必要时可破格举春闱次,江南夫子德高望重者也可请来协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④,择善用之。
陆绮凝让三十余位学子在案牍平铺的宣纸上留好名,便把他们遣回书香馆,唤了云笑和白羽倒跟前,先吩咐白羽,“白羽你去江南找铺子,连夜定制黄梨木腰牌,银子从别院拿就成。”
她随后接着嘱咐云笑,“待白羽找师傅刻好,你把他们名儿誊上去,再写个姚钦。”
说罢,陆绮凝带着晴云前往学生专程给她留出来的一院落。
学生在湖心书院闲暇休憩之地是书院中后院的亭台阁楼上,男女分憩之,陆绮凝作为夫子,在书院深处有独处小院。
只一间屋舍,一座小亭,和四方小院,甚至没太子别院前厅一半大,这也足矣。
陆绮凝穿过隔着小院的月洞门,目光就直落在凉亭中琴几上的那把古琴上,这是把桃花心木古琴,纹理均匀,颜色略浅,许是放久之故。
高山流水曲意深,陆绮凝轻轻舒口气,小走至琴几后的圆杌上,拨了两下弦,琴音明亮清澈,她眸底闪过疑虑。
这琴调竟是她一贯调的音,很快疑虑便消退,调子本就依着各人习惯而改,同她习惯无二之人不乏有之,何况只七弦。
她弹了首《鱼儿游》,是她六岁那年,徐鸿越教她的第一首曲子,教她来日如何从君王烦忧之中找寻欢乐,不困其中。
荷叶绵延,鱼儿从水中一跃而出,抖落尾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⑤,雨打芭蕉,只刹那鱼儿便没入水中,翻水起浪,反复多次,鱼伤芙蓉,山丘成岭。
陆绮凝习武,察觉不远处月洞门下站了人,但拨弦心无旁骛,未曾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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