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琐矣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点突出的鼻尖。
沈誉的目光在那上面略做停留,握伞的手指收紧,道:“不必多礼。”
云朵缓缓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男人的视线还停在她脸上,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还在滴水的伞收起?。
一直低着头的人却?很有眼力见地到了跟前,抬手要接过他的油纸伞。
那只持伞的手微微一抬就轻易避开。
沈誉将伞随手放到桌脚靠着,喉结滚了滚,道:“坐下说话。”
云朵却?没坐,尽量步子平稳地走到桌子斜对面,端起?上面的茶水倒了碗给他,“不是什么好?茶,只能解解渴…”
沈誉看了看那只朴素的茶碗,伸出手端着,低头闻了闻,才细细地品起?来。
秋雨绵绵无声,衬得一切都安静得似一幅画卷。窗外雨丝细密如织,悬在窗户外,就像垂了层透明的帘子。
云朵怔怔地盯着雨幕,任思绪飘散。
直到听见男人再次开口。
“我以为你早已回了扬城。”
她收起?凌乱的思绪,有些迟钝地回道:“娘亲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扬城也没有亲人牵挂,便留在这边了。”
沈誉手指摩挲着茶碗,想了想又说:“你是何时与大?嫂交好?的?我竟完全不知。”
云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嫂是江星芙。
“大?王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得知这些小事?。”
“叫我名字就好?。”男人看着她额角的伤痕,虽然?被简单处理过,却?还是红的。
他将茶碗放回桌上,再次问起?之前的问题:“还有哪里伤了?”
云朵低着头,“没有了。”
“脚呢?”
“…只是扭了下,不碍事?的…”
男人视线落到她裙角,声音沉下来,“坐下说。”
云朵仍杵着没动,咬着嘴唇不说话。
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又湿润起?来。
她十分痛恨这样没用的自己,只好?把头垂得更低。
沈誉手指发颤,正要站起?来,就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闯进来。
一个?壮实的男子跑进来,急切地冲到云朵面前,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遍才问:“云妹子,你受伤了!?”
云朵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受伤的脚踝一动,脸霎时疼得发白,惊惶间认出来人,捂着胸口道:“胡大?哥。”
胡大?哥喘着粗气问她:“我今日出门送货了,刚回来就看见那后面的路上好?多血,你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
“不是。”云朵不想多生是非,急忙否认,“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胡大?哥又扫视了遍店里,见桌椅都没坏,也没打斗痕迹才放下心?来。“我一打听得知是有人闹事?竟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军爷,魂儿都吓没了…”
云朵大?惊,“你说闹出了人命?”
“是啊!”胡大?哥也面若菜色,“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府的…听说那军爷死相凄惨,手脚都被人生生砍掉…到底是什么歹人这样泯灭人性…”
“…”云朵转过头,望向面色凝重的沈誉。
男人目光冰冷,正定定地落在她身边站着的陌生男子身上。
察觉到锋芒的视线,胡大?哥这才注意到坐着的男人,先是愣了愣,后背立即就淌下一阵冷汗。
他从未见过这么矜贵又威严的男人,仅是那样坐着,连动也没动,仅凭一个?眼神?就让他胆寒,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惶恐。膝盖发软,直想跪下来磕个?头。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跪下去,勉强笑了笑问云朵:“我来得急,竟没发现店里还有客人…还以为打烊了呢…”
沈誉没理他,视线回到云朵身上。
云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办法?只得再次低下头。
胡大?哥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地将云朵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人,看他一身华服,外面又有那么多官兵…难道他是来处理那命案的?”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眼那窗边混身贵气的男人,却?不曾想那人也盯着他,确切地说是他的手,目露寒光。
他读不懂那信号,却?没来由地感?到危险,心?口猛跳了下,不自觉地将手收回。
“他…”云朵有些犹豫,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誉已将起?身。
他身形修长,将窗外不太明亮的光挡了大?半,让人不得不瞩目。
男人逆着光,云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似乎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冽,不由得心?底发慌。
胡大?哥也望着那高大?身影,吞了吞口水道:“这位客人…您有什么需要吗?跟我吩咐就行。”
沈誉停在两人旁边,狭长的眸子睨着胡大?哥,声音冷得可怕。
“跟你吩咐?你是什么人?”
“哦呵呵…”胡大?哥干笑两声。“我是云妹的相公?。”
啪——
男人手里的茶碗顷刻间碎成细末,零散的落了一地。
他薄唇轻轻扯了下,“你再说一遍?”
第44章
沈誉这些天每日都来店里,自然?知晓那人并未嫁人,但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压不住的盛怒。
胡大哥被地上的散落的碎片吓得汗如雨下,惶惶不安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人分?明没流露也多余的神?情,可眉眼?中的寒冰却让他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我…我是——”
“他是小二!”云朵急忙出声打断。
以前?店里时不时有那些下流的客人,一双眼?总在她身上晃悠,她不得已才谎黎胡大哥是自己的相公。
只因胡大哥个头大,体格强健,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能省下不少?麻烦。
但这回,云朵却不敢再让他自称自己的相公。
无他,男人的眼?神?太可怕。
沈誉这样尊贵的身份,即便是休掉了,也断不能允自己曾经的妾室改嫁给普通的山野村夫。
她急于解释的模样让男人怒气收敛了不少?。
正要说话,又听见云朵问道:“不知大...不知二爷驾临小店是有何事?”
沈誉面色稍霁,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说:“碰巧路过。”
莫非这几日都是路过不成??
云朵心中这样想着,却没问出来。他既然?不说,那自己问也没用?。
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二爷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她一瘸一拐地?往柜台去?。
胡大哥也看?见云朵走?路姿势怪异之处,惊讶问她脚又怎么了。
云朵勉强弯了弯嘴角,“雨天路滑,和头上的包一起摔的。”
“这也太不小心了...你既然?伤了脚,就别乱走?了...”胡大哥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回到柜台后面,利索地?拖过一边的椅子给她坐下,“要坐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你快好生歇着...”
沈誉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铺子并不大,若是平常交谈,很轻易就能听见别人说话声,偏偏柜台里那两人有意压低声音,除了偶尔几个简短的词外,几乎听不见两人声音。
那个姓胡的小二正给柜台里坐着的人端茶倒水,嘴里还关切地?说着什么,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
他以前?也是常去?酒馆茶肆的,却没见过哪个小二对老板娘这般殷勤。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沈誉不自觉地?将手攥紧,却感到一阵突兀的疼。
方才捍碎的茶碗还残存了些碎片在手心,已然?扎破薄薄的皮肤,鲜红的血珠迅速染红掌心,汇成?一小股,滴在地?上,像朵盛开的红花。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碎片尽数撇下,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索性没过多久,那姓胡的终于献完殷勤走?了。又很快朝着他这边走?过来,手上拿着扫把?收拾旁边地?上的碎片。
沈誉重新取了茶碗,手上的血沾在茶碗上,连茶水都染成?浅红色。
他轻轻啧了声,又将茶碗置回原处。
许是瞧见地?上的血迹,胡大哥明显的一怔,小心看?了看?窗边坐着的男人。
那个英俊的男人脸上仍是冷冷的,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更阴鸷了些。
胡大哥急忙收回目光,麻利地?交碎片清理干净。等弄好后,有些犹豫地?站了站,却没过来,而转身走?向柜台处,小声和里面埋头坐着的人说起什么。
沈誉换了没受伤的那只手重新给自己倒茶。
又过了会儿,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
沈誉眉头舒展,回头却看?,目光微顿,嘴唇抿成?一条线。
胡大哥面色微讪,将一个瓷白药瓶放在他面前?,说:“客人手上好像伤了,这儿有些简单的伤药,若不嫌弃就拿去?处理处理。”
男人目光落在那药瓶上,沉默不语,眼?底却冻得吓人。
胡大哥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道:“那、那个...实?在对不住...时候不早了,小店马上就要打烊,客人明日请早...”
沈誉看?向柜台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点头顶。
他盯着那处看?了会儿,站起来走?了。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色渐晚,周围起了薄雾,视线尽处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