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琐矣
男人的背影很快就融进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胡大哥才回过神?去?收桌上的茶具。
又瞧见放在角落的伞,往远处望了望,那个人似乎没有回来的迹象,只好拿到柜台去?放着,“那位客人的伞没拿走?...”
云朵听见声音起身,将伞接过来,握在手中半晌没动?。
回想起两人的反应,胡大哥不禁好奇道:“云妹子和那个人认识?”
纤细的指尖抚在伞柄上,似乎还能触到上面残留的余温。
云朵像是被烫到,急忙收回手,将伞放到一边,点点头道:“认识。”
胡大哥不解,“既然?认识,为何又要将他赶走??”
那人浑身气宇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兴许是世家子弟也说不定。可是云妹子怎么会与那样的人结识,还是如此冷淡的态度,若非...
他心中隐隐升起某种想法,却忍着没说,只道:“难道说以前?有过结?”
“没有...”云朵干笑了笑,转了话题,“马上就要吃晚饭,胡大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胡大哥看?出她不愿提起,也不多问,只摆了摆手道:“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没什么大事就好,我得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云朵也无心多作挽留,便随他去?了。
她脚还有疼着,只好缓慢地?一点点挪着步子去?关门。
店外面的官兵还没走?,依旧笔直地?守在不远处,引得路过的行?人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朵在门口处驻足了会儿,也不打算去?让官兵们离开。
既然?是那人安排的,又怎么会凭她几句话就打发了。
大门关了,店里就暗下来,云朵将蜡烛点亮,趴在窗边的桌上发呆。
桌面没有擦干净,已经发黑的血渍已经渗透进了木纹里,涸出一点黑色痕迹。
沈誉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静静地?盯着那团血迹,任思绪一点点发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唤醒。
陈芳兰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她额头肿起的包问:“头疼得厉害吗?”
云朵抬头,望着头顶那双关心的眼?睛,忽然?扑进娘亲怀里。
陈芳兰猝不及防,又很快稳住身形,将女?儿轻轻抱着,轻柔地?抚着她的头,问道:“他是沈誉,对不对?”
云朵埋着头,没说话。
陈芳兰却不需要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难怪我女?儿这样念念不忘...”
“我错了...”怀里的人颤了下,声音有些模糊道:“我该听您的...那时就该和您一起逃走?...”
“傻孩子...”陈芳兰笑了笑,“他那样的人,换了谁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云朵闷闷地?摇头。
若她当初听娘亲的话,兴许今日就不会这样痛苦。
而这样的痛往后还将伴随她剩下的人生。
陈芳兰抱着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了许多,才问道:“他此番过来,是专程找你的?”
云朵回想了下,男人什么都没说,有些不确定起来。
“以前?总听人说沈二爷是个纨绔,娘还担心你受他欺辱,日夜为你担惊受怕,今日一见,却如此沉稳。”陈芳兰将女?儿从怀里捞出来,“只是他如今再不是王子,需要考量的地?方早已和以前?大不同,我听说先王在位时便娶了四五位夫人,你若——”
“娘。”云朵出声打断娘亲的话,“他什么都没说。”
陈芳兰又说:“你以前?说他有了心上人,可我看?他对你也不像无情。”
云朵想了想道:“他也许心中是有了我几分?位置...”
她过去?的确是在沈誉身上品尝到甜蜜的,但那又有怎样呢...谁知道他心里又分?了几分?位置给旁的人。
陈芳兰叹了口气,“这男人啊,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格外想念。尤其沈誉那样的高位者,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即便如今对你尚存了几分?情谊,可这天长日久的,谁能保证他不会变呢?”
云朵垂眸。
“我知道...”
陈芳兰捧着她的脸柔声道:“无论你如何选择,只要你心甘情愿,娘只希望你能幸福...”
云朵胸口被酸楚胀满,缓缓闭上眼?。
“我和他已无可能。”
第45章
沈誉第二天又来了。
不?止第二天, 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好些日子,都如约而至。
他仍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和先前一样,静静地?泡着茶,偶尔浅尝一口,剩下的时候都在发呆。
他似乎很擅长独坐在一处,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响。一坐就是一整天,安静得仿佛和周围的景物都融在一起。
就和两人还不?认识时那样。
那时候云朵只敢隔着湖偷偷瞧他,而时过境迁,在小?小?的粥铺里,云朵还是只能偶尔借着路过不?着痕迹地?偷看一眼。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如今偷偷瞧他的,不?再只有?云朵一人。
不?知从何时起,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往常过了午后就冷冷清清的,可最?近即便快过申末,店里仍坐无虚席。三两成队的,都是年轻的女子,无一不?是盛装打扮。有?姑娘好动,不?时经过窗边,或是手绢恰好落了的,或是脚崴了的,总之?定是要在沈誉面?前停上一段,与那窗边静静品茗的公子说上一两句话。
只可惜那清冷的公子从不?肯分出一点余光。
云朵去?对账本时,已经换了个娇弱的水红裙姑娘。那姑娘好生走着,却被路人碰着,磕在桌角处,疼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一张小?脸煞白,看得云朵也不?禁心生怜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一扶。
不?过有?人倒先一步施以援手。
沈誉总算注意到身旁异动,手中折扇一抬,将那几欲垂泪的姑娘扶起来。
那是这几天里,男人第一次与陌生女子有?接触。
那姑娘脸上羞红,娇滴滴地?朝着他欠了欠身,软着嗓音和他道谢。
沈誉抬起淡淡的眸子,似乎是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动,上下开合,说了什么。
声音有?些模糊,被江星芙敲笔的声音掩盖。
“瞧什么呢?”
云朵收回目光,落回账本上,“在瞧你连账也算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别的差事给你做。”
“我的确不?会算账...”江星芙捏着毛笔,下巴朝着窗边扬了扬,“我瞧着那边的公子应当是个读书人,想必是会算账的,不?如去?请他来算如何?”
云朵将笔杆夺过来,在账簿上边批注边说:“再过两天李老板就要来催租,若拿不?出租金,我看不?如就将你卖给他好了,正好他瞧上了你这张嘴。”
江星芙抬眸望着她笑起来,“你如今气性愈发大起来,动不?动就要卖人,等我哪天定要好好告你一状。”
云朵道了句随你,便不?再说别的,只低头对着账目。
那被撞倒的姑娘已经在沈誉对面?坐了下来,手中团扇轻掩,遮住半边芙蓉粉面?,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望着对面?英俊的公子。
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对面?的姑娘便红着脸笑起来,眼波流转,盛着明媚的光。
江星芙的账做得实在太烂。
不?光好几笔数目对不?上,就连条目也能记错好几处,再问时,竟连本人也回忆不?起来。
铺子开起来也有?大半年,头几个月虽没赚多少,可到底还能剩下一点儿。最?近这两个月却是入不?敷出起来。眼见着就要交租,连上个月的账都没算清。
江星芙却理?直气壮道:“我本就没读过几个书,你却硬让我做这账房先生,岂不?是强人所难。”
云朵听得眉心拧成一团,“你以前也是大家小?姐,竟和我说没读过书?”
“你也说是以前,那都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江星芙气势弱了几分,“我看不?如让云姨来算账好了,她饱读诗书,想来不?会出错。”
“不?行。”云朵断然拒绝,“娘身子不?好,算账是细活,一坐下来就去?了大半天,夜里天凉,她受不?住。”
“既然你瞧不?上我做的,那只能你自己来了。”江星芙目光瞥向?窗边,“或者你去?找那...”
云朵急道:“找谁!”
江星芙耸耸肩,“找个先生来。”
“...”云朵将账本合上,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任江星芙在身后唤她也不?应。
马上就要入冬,天黑得愈发早,加上连日?的阴雨,才过酉正,天就渐渐黑下来。
村子后面?有?条小?湖,盛着灰蒙蒙的天空,平静得像是静止的画。
云朵一个人默默蹲在湖边的石头上,低头望着平静湖面?倒映出的一张阴郁的脸。
做粥熬汤不?是件容易的活,常常要早起,长期辛劳下来,以前那张还算得上清秀的脸已经失去?往日?光鲜,眉头紧皱,双唇也紧紧抿着,一副苦相。
她不?禁伸出手指,把那张难看的脸搅乱。平静的湖水被指尖戳破,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水有?些凉,浸着一只干枯的手。
那双手曾经也葱白如段,而如今也因为做粗活的缘故而变得丑陋起来。
云朵看了会儿,猛地?将手抽回,连上面?的水渍也没来得及拭去?,就仓促地?缩进袖子里,抱着自己蜷成一小?团。
她在湖边呆了很久。
久到晚归的鸟儿也停止了叫声,清亮的河水也被夜幕染成墨色,心中那股酸楚终于消减了几分。
天色不?早,空气也有?些冷起来,云朵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缓缓起身。
才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沈誉。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草丛的露水将他衣角濡湿,洇出一大片深色痕迹。
云朵望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没来由的,鼻子突然一酸。
才刚平复的莫名委屈再次袭来,势头比之?前更猛,迅速将视野模糊。
她狼狈地?低下头,让晚风吹干潮湿眼眶,转过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身后的草丛跟着发出声响,不?远不?近地?跟着。
云朵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