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已经有一会儿,他的伤口还没做处置。
犹豫稍顷,秦霁抿紧唇瓣,仍是一个字也没提。
将要进府的时候,赵望在后喊住了她。
“姑娘。”
秦霁顿住脚步。
赵望顾不得许多,“我家大爷晕倒了,姑娘可否收留他一下。”见秦霁无动于衷,又道:“姑娘不知,我们大爷前阵子受过一场重伤,近些时日来,身子总是虚弱。”
秦霁回过身,看他面色急切,不是作假,黛眉微微颦了起来。
赵望抬手保证,“劳烦姑娘寻人给大爷包扎伤口,把他的血给止上,我们绝不多留。”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霁停了停,道:“等着,我让人抬他进去。”
“多谢姑……秦小姐。”赵望后知后觉,忙改去称呼。
扶风撩开车帘的时候,陆迢已经睁了眼,他沉默思索一阵,退回原处。
陆迢扶着车轼自己踩下马车,目光寻到旁侧的秦霁,思索一会儿,对她笑了笑。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不好,秦霁一垂眼,看到了他衣上的血,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
怎么说这人都是因为自己才受伤。
她唇角抿成一道淡粉的直线,“家里有药,先给你包扎?”
“好。”陆迢低声应。
秦霁不与他多话,旋身进府。
她面上平静无波,但心里已经纠成一团。外面停了谁家马车,府上有客人在。这个时辰秦霄应当练完弓箭回来了,爹爹十有八九也在家。
秦霁绝不想被人看见自己与陆迢有往来,脚步越来越快,生怕慢上一点,自己就要后悔。
陆迢默默跟在她身后。
他刚刚是真晕了。
气晕的。
他看着她下马车,视线送她到大门口,冷不丁瞧见了秦府角门外停着的马车。
那马车陆迢见过许多遍,即使不挂姓氏,也知它的主人姓李。
李思言。
他手上那桩案子已经了解,再没有需与御史台往来的事情,既没有公务,为何会出现在此?
陆迢眸光暗了下去。
此人对秦霁的心思一向就不清白,他早就知道。
纤柔的身影就在眼前,陆迢心头忽地一滞。
那她呢?
她是怎么想的?
秦府是一座三进的宅子,秦霁领着他进了前院,暂且没见到旁人,只有两个洒扫的小厮坐在廊下烤火。
他们大约都在正堂,窗下隐隐传出些说话的声音。
秦霁没有犹豫,避过长廊,直接走上小径,跟在她身后的陆迢却停了步。
“秦霁。”对上不解的眼神,陆迢道:“我不过去了,倘若方便,我在树后等你,你直接拿药给我如何?”
除去上次道歉的时候,秦霁还没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陆迢,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微微的诧异过后,秦霁定下心神。
陆迢即将要迎娶的人是兵部尚书的次女,而清乐是她的嫂嫂,自己与清乐往来亲密向来不是秘事。
陆迢比她想的还要谨慎。
秦霁点点头,“那你不要被人看到。”
不去是陆迢自己选的,可看到她就这么答应了,他心底仍不好受。
凭心而论,他自然想去秦霁的闺房坐一坐。看看这些日她睡的是什么样的床,屋内是什么摆设,整日都在做些什么——
可是不行。
他要的不只是一时半刻,而是以后和她的每时每刻。
陆迢来过这里一次,她父亲对他是何态度显而易见,这次自然不能再背着她的家人偷偷摸摸进去。
陆迢嗅过她发尾飘过留下的木樨香,“好。”
就这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天不遂她愿。
秦霁刚刚折身,正堂的窗户从里推开,秦霄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要走的秦霁。
“姐姐——你”
他的话音在看到陆迢的时候戛然而止。
秦霄只花两息就记起了这张脸,这是当初追在他们马车后面,拦下姐姐的人。
秦霁停下来,眼睁睁看着窗下又多出两个人。
十目相对,秦霁忽然觉得京城好小,她家也好小。
小到此时连一个能将自己藏起来的地方也没有。
秦甫之和秦霄看见陆迢,脸上的笑意一齐沉下,又同时皱起了眉头。李思言掠过陆迢,压下错愕,望向了秦霁。
陆迢更早感到这道视线,挪步挡在秦霁身前。
秦甫之和秦霄一起变成黑脸。
纵是一向不表露情绪的李思言,也蹙起了眉。
秦霄头一个跑了出来,拦身挡在秦霁身前,警惕道:“怎么又是你?你——”
秦霁捂住他的嘴,快速说道:“爹爹在这里,不许多说。”只一下就放开了他。
屋内两人随后走过来,秦甫之一手负在身后,看了眼秦霁,继而瞥向陆迢,把他手上的伤口收入眼底。
“这是怎么了?”
秦霁把街上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全程的称呼都是陆侍郎。
秦甫之面色稍霁,朝陆迢拱手道谢。
陆迢连伤也不捂了,先去扶他,“举手之劳,御史不必多礼,都是我该做的。”
秦霁瞧了一眼陆迢的手,道:“路上未能找到大夫,爹爹,先让人给陆侍郎包扎伤口吧。”
再不给他上药,血都快流干了。
经秦霁一提醒,他们才重新注意陆迢身上的伤口。
陆迢好不容易听到她关心一句自己,偏过脸,看见的却是挡在秦霁身前的秦霄,清秀的少年换了神情,与他一笑。
“我会包扎,我来帮陆侍郎。”
秦甫之在一旁颔首,让人去取药来,对秦霁说了声“好好歇着”,随后把陆迢请进了正堂。
风穿梧叶,声声清响。
一眨眼,秦霁面前只剩下了李思言,她这才发现他也出来了,隔着三两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像一棵没有声音的树。
秦霁没走,与他相对而立。
“你——”两人一齐开了口。
走到远处的陆迢脚步一顿,秦霄抬头,“怎么了?”
既然救了姐姐,也不是那么罪不可恕。
陆迢按住手上的扳指,垂睫掩去眸中晦暗。
“无事。”
走进正堂前,他回过头,梧桐树下站着一对俪影,枯黄的叶片飘落,秦霁眸子一闪,面上展开了清甜笑靥。
心口仿佛被钝物敲了一下,又闷又涩。
第117章
梧桐树下,秦霁请求李思言不要将当初在济州遇到过自己的事情告诉旁人,更不能谈起她与陆迢认识一事。
在听到李思言说出“从未与旁人提过,以后也不会。”后,便大大松了口气,不自觉弯起春水般的眉眼。
“谢谢大人。”
李思言这回却没同往常一般颔首答应,他看着她,深沉眸色中露出少许不一样的情愫。
“秦霁。”
“嗯?”她应声仰起脑袋,视野蓦地被李思言占据。
或是校场中摔打出来的气质,他笔挺站着的时候,整个人犹如磅礴的山水墨画,深邃眉眼则如画中山水一般,可凭细看。
秦霁头一回这样看他。
她倏尔发现,他们间的距离近了一步。
“以后,能叫我的名字么?”李思言温声解释:“秦霄现在叫我老师,你还叫我大人,好像对不上。”
“好。”
秦霁眨眼,眸子里映着一点屋檐未化的雪。
亮如天星。
*
秦府角门,停放着两辆马车,旁边石阶上,坐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