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且青原本被留在里面的耳房烤火,瞥见一道久违的身影后左思右想,还是迎风来到了外边。
主人的大事好不容易要有着落,决计不能毁于此处。
思及此,他转头看向赵望,面上六分着急三分疑惑,剩下的一分是幸灾乐祸。
“你怎么不进去跟着陆侍郎?他瞧着脸色可不大好,秦御史都急了,一见到就把他带进了正堂。”
赵望原是眼观鼻鼻观心,不乐意搭理他,却在听到最后一句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崩坏。
和秦御史在一间房?秦御史还急了?
上次大爷和秦御史一间房,出来时可是血淋淋一片,眼睛都没睁开。
这一回大爷身上本来就有伤,秦御史若想做些什么……他现在要不要进去?
且青觑到了赵望脸上的担忧,暗自点头。
他猜的果然不错——秦御史不待见陆侍郎。
如此一来,主人的成算就大多了。
赵望发现他的小动作,横眉直竖,提剑横到他的颈端,“你耍我呢?”
“莽夫,莽夫。”且青把剑鞘推开,“我哪里耍你了?陆侍郎的确被带进屋里了,秦小公子还要给他包扎。”
“呵,卑鄙,与你家主子一样。”赵望冷笑,望了一眼身后秦府的牌匾。
且青不乐意了,“我卑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每次来都有自己的事由,这叫堂堂正正,就连秦御史对我主人亦比常人亲切。真要说卑鄙,你们差到哪里去了?”
“……”
赵望细细一想,大爷的确也很卑鄙。
可卑鄙未必不好,不然他现在怎么能在里面坐着呢?
天边,金乌偏落西山。
且青望了眼,嗤笑一声,“你别歇了,还是去给车上的炭笼点着吧,陆侍郎估计就要出来了。”
前几回过来到了这个时辰,他家主人可都是会被留下来用饭的。
赵望呸了声,“你家主子才被赶出来。”
他刚刚才想明白,自家大爷今儿个好歹救了姑娘,秦御史既然急着给他包扎,又怎么会一顿饭都吃不上?
他和且青争了半天,听到角门打开的声音,一齐回头去看。
门后,老管家笑眯眯请出了两个人,他们面色皆若冰霜,一眼便知已经“交流”过一番。
“大爷。”
“主人。”
将上马车时,陆迢偏过身,斜乜向李思言,唇角勾出微笑。
“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李思言冷眼盯着他,脸色要更沉。
刚才在正堂,秦霄要留自己在府中用饭,可这厮却凭空说今日的贼还没抓到,要动用兵马司的人手,硬生生把秦御史的挽留变成了告辞。
贼当真没有抓到?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改日再会。”李思言掀帘上车,唯有拂帘的那一刹,露出了一点真实的不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永昌坊。
*
马车上,遮覆的竹帘在陆迢脸上罩了一层阴影。
一抹晦暗镌刻在他眸底。
陆迢张开手心,握出的薄汗已经凉透。
如何能不流汗?
他这回失策了。
自与秦霁重逢的第一日起,陆迢便打定主意,这次要慢慢行事,每一步都要悉心筹划。
可是他忘了,秦霁不会在原地等自己。
从来不会。
回到府上,松书正守在正门外。
这两年陆迢一直将他留在金陵,成日最要紧的事就是照看榴园,前次从江省回京,才又让他跟了过来。
他迎上前,道:“大爷,郡主刚刚过来了,来时脸色不好,现在厅中等您。”
脸色不好的原因松书不懂,赵望一旁听了却暗自心惊。
大爷前一回在秦府险些丧命,这一次当街救下姑娘,转头又去了秦府。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了,脸色怎么能好得起来。
正厅。
身着魏紫芍药锦裙的贵妇人坐在主位,听到脚步声,端起了桌上的青花底琉璃盏,垂颈品茗。
到京城后,永安郡主常陪在长公主身边,平日就是养花,赏花,游玩登山。她的闲趣多出许多,品茶这一项则遥遥排在前边。
陆迢跨过门槛,永安郡主无动于衷,眼神偏也未偏,仍是低头呷饮。
陆迢泰然自若在下首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受伤的那只手朝着门口。
“这是蜀地的涪茶,比母亲平日喝的竹叶青要苦。您若是喝得惯,我叫松书去拿一盒来。”
永安郡主哼了声,“这茶偶尔尝尝倒也无妨,时日久了,未必还能咽得下去。”
陆迢漫不经心挑眉,“是么?我倒是爱喝。”
缭绕的白雾自盏口腾起,弥散成朦胧一片,隔着这层白雾,永安郡主看了他一眼。
陆迢侧身坐着,然而玄色宽袖上那抹偏深的痕迹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永安郡主眯了眯眼,看来今日传来的不是风声,而是实话。
他还真替那个秦氏女挡刀了。
永安郡主直入正题,“陆迢,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婚姻大事,你就是这样对付?”
陆迢面不改色,“既是大事,哪里是催赶着就能做成的?母亲最近越发着急了。”
永安郡主柳眉直竖,“这一样么?陆迢,你今年二十有五,与你一样年纪的,孩子都能请先生了。上次中秋家宴,今上特意问过我一回,我遮掩了过去。婚姻一事你横竖躲不过去,总要选上一个。”
再不选,指不定何时就来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陆迢今日一下午没真正歇过,听到这番话更觉疲惫。靠进椅圈,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母亲不是知道么?我早就选过了。”
永安郡主气得拍案而起。
是,她是知道是谁。
秦甫之清名在外,不是阴险刻薄之人,缘何会刺陆迢那要命的一剑?陆迢只字不言,她却没把这事放下。
后来秦家的大姑娘回京,某次宴会上,她亲眼见到了那个姑娘,与他夕日养在榴园的竟是一人。
这一眼解开了所有疑惑。三年前是她,现在还是她。
永安郡主道:“无论如何,秦氏女不行。”
陆迢靠在椅圈,“这是我的亲事。”
“正因为这是你的亲事,更加不能马虎。你要娶的是妻子,与你共度一生之人。你们可以门不当户不对,但必须能做到心意相通。
当初在金陵,我能应下你想要的婚事,是以为你与她已经互通心意。可现今看来,都是你一厢情愿,强——”
陆迢直接打断了她,“母亲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撮合我与陈氏女?我与她莫非就是情投意合?”
陈氏女便是兵部尚书家的女儿,他前次被叫去长公主府,并不知有此一人,偏偏长辈在前,他还不好拂了谁的面子,只能应付下来。
“陆昭行!”永安郡主拍案,“这能一样么?陈家二姑娘心性柔软,难得满心满眼都望着你,你还想如何?”
一个是喜欢你的,一个是你喜欢的,她选错过一次。后果不是一时半刻的痛,而是常年累月的恶心,最后堆积成死一般的麻木。
其中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不想让他再经历一遍,时日久了,就成了附骨之疽。
“母亲的意思我都知道。母亲的难处,我也知道。”陆迢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去扶她坐下。
“可我与母亲不一样。我想了三年,并非凭着一时意气。纵然娶了旁人,也不会快意。”
说这么多,他到底是没听进去。
永安郡主挥开陆迢的手,摇了摇头,“你会后悔的。”
一厢情愿,强人所难的感情,永远不会有善终。
陆迢垂眼,黑睫低覆,语气冷然又坚定。
“她不一样。”
第118章
天幕将暗,一只乌鸦低低飞过,落在精心雕绘的榆木翘檐。
燕王入京,京城的府邸被收拾清洁过一番,就连这地板也冲洗过多次,此刻光亮如新。
男子上前,将近日所得的消息一一禀报给燕王。
垂首时,看到了地上自己被烛光映出的影子。
燕王:“你说那秦氏女走的时候不见高兴?”
“是,王爷。属下亲眼所见,她面上没有半分喜色。”男子停顿了一下,又道:
“属下还打听到有隐秘传言,道这国公府有意与兵部尚书家里结亲,陆迢极有可能是要迎娶他们家的次女。”
“原来如此,那秦氏女失意,就是没与他谈拢了。”燕王敲了敲面前的杯盏,凝眉沉思。
陆迢本就不能为他所用,保不准什么时候还来坑害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