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她还记得。
“不是高,这是爹爹。”秦霁耐心道。
小雨疑惑着歪歪头,“爹爹?”
“嗯,你爹爹。”秦霁一边肯定她的念头,一边弯身,将小雨团子上松了的两朵小花重新簪好。
小雨最听秦霁的话,转向陆迢,露出一个小小的笑脸,“爹爹。”
小姑娘笑的虽然敷衍,但嗓音糯糯甜甜,像含了糖似的,听得人心里也泛甜。
陆迢此刻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尖一软。
快软成一汪水了。
“这个时辰,她用过饭了么?”秦霁问。
“送她回来得早,我们都还没用。”陆迢答,把自己那份也提了出来。
“那就留在这里用罢。”秦霁道,“你先陪着她,我得去换衣服了。”
小雨刚刚哭得太凶,她的肩头,衣襟和衣袖,几处都布着湿痕。
“好。”
待她转身之后,他重新抬眼。
秦霁的身影如同一枚风筝,陆迢的目光是牵在风筝上的细线,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遮住了,这根细线才缓缓悠悠地断开,落回地面。
花厅内只剩下一对父女,陆迢陪着小雨,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小雨先时只是太过紧张。刚刚有娘亲保证,便敢放心亲近陆迢。这回主动搭话,得到也不是先前硬生生的回复,而是刻意放柔的,哄小孩的语气。
小雨是个大度的孩子,不计前嫌,继续和这个刚认的爹爹说话。
陆迢听着小孩一声声的甜音,心头如释重负,甚至体会到了些许带孩子的趣味。
已然不是一刻钟之前浑身僵硬的情况了。
怎么哄人,怎么说话……诸如此类事情,在见到秦霁之后,豁然变得得心应手。
她像一把特别的钥匙,出现后,甚而能打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锁。
秦霁换了很久的衣服,待偏厅都摆上饭菜,她才回来。
三人坐在一张方桌上用晚饭,陆迢坐在她们母女对面,比起用饭,他看的时间却是更长。
小雨刚刚话还很多,被抱上椅子后,便安静下来,自己捏着调羹吃碗里盛好的饭菜。秦霁不时给她喂上一小口,小雨会弯起眼睛,高兴吃掉。
芷园中再平常不过的场景,陆迢却瞧得出了神。
待用完饭,陆迢便该回去了。小雨一步一步把他送到大门外,停在台阶上。
“爹爹,再见。”
小雨牵着秦霁的手,扬起笑脸和他道别。
“明天再见。”陆迢摸摸她的头,视线掠过母女牵在一起的手。
“秦霁。”他看向她。
“嗯?”
“我在京城还要留五日,我想天天都来看小雨。”
“好”这人方才的语气太过正经,叫她有些好奇,没成想是这样一件小事。
陆迢拾步要走的时候,秦霁道:“你等我一下。”
说罢,将小雨交给身后的嬷嬷带回去,望着她们的身影进了大门,秦霁才回身看向陆迢。
秦霁认真地看着他,“你写的信,每一封我都念给小雨听过,有些话,是她来说,我代笔。”
原以为会说很多,可这么一句念完,她就词穷了。秦霁一只手藏在身后,攥起裙边,决定直接告诉他:
“收到信后,小雨知道了自己有个爹爹,她很高兴。你能喜欢小雨,我也很高兴。”
陆迢并未走远,两人之间只隔着四五级台阶。秋风乍起,吹动秦霁系在腰间的碧色丝绦,拂过了陆迢手背。
有些痒,更多的,却是念。
想要抓住她。
想要看看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私心。
想要问她,为什么会回一句端午安康。
仅仅被她的衣衫拂过手背,就能生出数不尽的念头,可望过去,她的眸光却平静如水。
陆迢终是没忍住,问道:“你没收到么?”
那些误寄出的信,那些没说完的话,你——都不知道么?
他说话的时候,又有一阵风吹过,扬起的沙土进了秦霁眼里,她低下头,轻揉一阵后,才作出回答:“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她刚刚没有听清。
陆迢冷静下来,改了口,“她也是我的女儿。”
*
翌日,陆迢还未登门,小雨先被送到了长公主府。
她来这里住过许多次了,熟门熟路,嘴巴甜甜,进门就把厅内的人喊了个遍。
“曾祖母”“祖母”“爹爹”
小家伙一进来,像个漩涡似的,把厅内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就连侍女们也都小心注意着这位小小姐。
带她进来的嬷嬷跟在后边,福身后道:“夫人说大爷回来只这几日,与其日日过去,不如小小姐过来,也好陪着郡主和长公主。”
小雨重重点头,“就是这样!”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语气把众人都惹笑,厅内人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一番。
这五天,小雨都住在长公主府。
白天里,多是长公主和永安郡主带着小雨。晚上陆迢回来,便是他陪着孩子。
小雨睡觉有时辰,到点了就要被抱去摇床上。陆迢和她一间房,这几天秦霁不在,她不容易睡着,他就在摇床边给念三字经。
小雨听着听着就睡了。
已是第三日,陆迢一手轻摇木床,一手捧了卷三字经照着念。摇床上的小家伙渐渐睡沉了,他将手中的书卷放至一边,垂首去看摇床里,他和秦霁的女儿。
小雨的眼睛也是是丹凤眼,眼尾能见到薄薄的两扇眼皮,像他,又不像他。
小雨比他爱笑。
陆迢想起白日听到的话,没忍住,勾唇轻笑了声。
他们都说,小雨不笑时像他,笑起来就更像秦霁了。
说的好像不错,小雨现在就很像他。
陆迢伸手捏了捏小雨放在外面的手。
他们的女儿很乖,脾气和她一样好,不生气,不爱闹,就连平时的习惯都好的不得了。
秦霁应是很喜欢她,才把她也养得这么惹人喜欢。
陆迢看了小雨好一会儿才起身,待他出门倒了盏茶回来,摇床里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只手还在揉着眼睛。
“睡不着了么?”陆迢走到摇床边,“还是有事情要做?”
“爹爹。”小雨只应了一句,自己掀开被子,在摇床里翻翻找找。找过一圈后,她抬起头,小脸蛋皱了起来。
“爹爹,包包。”小雨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自己不存在的腰。
她来时带着个荷包,就挂在这里。
陆迢竟一下看懂了,在镜台前找到她的小荷包,回来交给她。
递过去时,他捏了捏里面。有一根绳,还有几颗板硬的饰物。
小雨拿到荷包,皱成一团的小脸瞬间展开,换成了笑脸。
荷包打开,里面是一根藕粉色的丝绦,还有五颗玉珠子,其中两颗已经挂在丝绦上。
小雨拿出一颗玉珠,对着捏细的丝绦,一点点往里怼。小孩子的手不大稳,小雨放了好几次,都没能放进去。她也不着急,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继续捏着珠子往里穿。
等到小雨第三次捂嘴打呵欠时,陆迢把她的绳子接了过去。
“只穿一个?”陆迢连说话带比划,问她这是做什么的。
小雨慢慢听懂了,比出一根手指头,认真解释道“一个珠珠。穿完珠珠,见娘亲。”
陆迢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丝绦上,沉默的时间多了一会儿。
秦霁答应了小雨,每天穿进一颗珠珠,等珠珠穿完的时候,秦霁就会来接她。
五天眨眼到了最后一天,陆迢隔日便要走,离开前一天下晌,他带着小雨,早早到了芷园。
小雨一见到秦霁,就松开陆迢的衣摆,小跑着扑进秦霁怀里。
“娘亲。”
她好想她。
陆迢回来有五日,算上这次,他和秦霁只见了两面,相处的时间拢共也没有两个时辰。
他走时,她照旧牵着小雨送到门口。
即便是送他,即便是他明日要走,她的目光大多也是落在小雨身上。
大抵秦霁总是这样,陆迢这回竟没有之前那么不如意。
好歹她看的是他们的女儿。
已经等了许久,他只能再等下去。
秦霁牵着小雨的手,头一回在自家大门前拘谨起来,收束着自己的眼神,只去看小雨,半点不让人发现端倪。
陆迢走后,信照常寄来。
雁寄回文,鱼传尺素。有满腹心事,却只写了只言片语,陆迢盯来盯去只有那些字。有人心里只有一句话,却在纸上写了千言万语,小雨听也听不完。
一张薄薄的笺纸,来来去去,收进匣中时,竟也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