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懂了!是姑娘很受宠!
秦霁用完饭,去了前院散步消食。
暮春晚晚,夕阳留照。
院中错落有致的池馆水榭,曲折游廊在余晖中交相衬映。高大的石榴树林立其间,嫩绿的春枝上挂着一串串或粉或白的花骨朵,颇有一番雅趣。
院子四周则是处处围着高墙黛瓦,秦霁走到一半,在一方琉璃瓦四角亭里歇下,目光不时往榴园正门的方向投去。
那儿是守了人的。
绿绣以为她在等陆迢,也跟着望了几眼。
榴园大门外静悄悄一片。
秦霁转过来,对绿珠绿绣二人微笑,“大人不过来这边都冷清了好多,可知金陵有什么好玩的么?”
姑娘不是金陵人?
绿绣心中疑惑一瞬,然并不纠结于此。
金陵城好玩的自然是多,只是忽然叫她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正要开口,绿珠挤上前来,“姑娘姑娘,这个我知道!”
秦霁往朱漆美人靠的里边挪了挪,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又拉过绿绣坐到自己另一侧。
她看向绿珠,清瞳微微放大,眼神中满是期待。
“能都讲给我听听么?”
第021章
瓷美人般漂亮的脸蛋忽地停在近前,直瞧着自己。
绿珠脸微微一红,声音小了些许,心中的欢欣却不住往外冒,她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绿珠从大油坊巷里酥酥生点心铺的趣书生讲到了折菊巷中杯莫停茶楼里的杂耍班子,节日不必提,那时候必然到处都是好玩的。
绿珠每讲完一处,秦霁都随口问上一问。
绿绣在旁边听得入了迷,不时补上两句。因着现下四月末,她们又聊到了庙会游观时的盛景。
“过不了几日便是长生大帝的诞辰,想来大一些的寺庙附近都会开市。说不准还能见着那些道士和尚扮一出钟馗嫁妹呢。”
长生大帝的诞辰?
秦霁想起了那本金陵游记所录,江南庙会与京城的庙会略有不同。
其一便是名目。
京城的大相国寺为了货贩生意,每月开市五次。
而江南因着巫神之说成风,则借神诞的日子举办庙会,大大小小的道君,菩萨,轮着番过生,庙会跟着一场接一场。
每逢神诞,便会有商人趁此良机在庙前开办大市小市,游客在庙中烧完香后又能逛市游玩一番。
绿珠问秦霁:“姑娘你看过瓦官寺去年的庙会么?”
秦霁双手撑着腮,摇摇头,抬眸时露出一缕疑惑。
“瓦官寺,是个很大的寺么?”
绿绣在一旁道:“瓦官寺是前朝留下来的旧寺,说小不小,但也谈不上大寺庙。要说金陵城中的大寺庙,头一个便是先帝下令在这儿建成的大报恩寺,其次便是定林寺,毗卢寺。这些寺庙都要比瓦官寺大。”
前朝的皇帝笃信佛教,都城还是在这金陵,江南各地为了迎合圣意大肆兴建起了佛寺。
曾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里的寺庙果真有很多,漫长的九年过去,能保全名姓留在秦霁记忆里的东西实在是少。
“原来是这样。”秦霁微微一笑,又问绿珠,“去年的瓦官寺怎么了?”
绿珠说了这么久,没见秦霁丝毫不耐,而是一直在认真地听。这让她受宠若惊,放下了先前那一点儿害羞,转头说得更加来劲。
“去年夏,我在那儿看的城隍庙会,便有一出钟馗嫁女。那钟馗站起来还没有他妹妹高,衬得妹妹都有些魁梧了,这二人动作利落潇洒,还改了词,很是有趣,只是可惜他们没演完就换了人。”
“说得我也想看看了”秦霁眨了眨眼,似是羡慕。“你去年就来了这园子么?”
“我与绿绣姐姐皆是四年前来的这儿呢,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来的。”
秦霁点了点头,回之一笑。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去。
陆迢今夜没来。
秦霁上床后茫茫然睁着眼,绿绣给吹灯前看了看她,小声说道:“姑娘若是想看庙会,不如同大爷说,他说不定会带您去呢。”
秦霁“啊”了一声,从床上半撑起身子,“那我能自己出去看么?”
她忍得住不问陆迢,却忍不住不问这个。
绿绣立时慌了,摆手道:“这可不行,大爷交代过了,姑娘是不可以自己出榴园的。”
忍了好些天,得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
“我好想大人。”秦霁对着绿绣念了一句。
随后不看她的反应,认命地躺回床,合上双眼。
绿绣提着灯笼走了出去,房门卡哒一声合上后,竹阁里便只留下满室幽暗。
秦霁重新睁开眼。
绿珠说的那些街巷名字,她只对其中一二稍有些印象,还是在家中偶尔与父亲闲聊时提到的。
她与父亲之间,除却那段往事,提及金陵的次数实在是不多。
秦霁凭着刚刚听到的那些,在心中粗糙描绘了一个金陵的巷道走向。
榴园是在城西的延龄巷,往东便是城中的主街……
*
第二日,应天府署的狱房最里。
如兰和照升关在相邻的两间牢房,一连多日,除了送饭的狱卒外再无他人踏入此地。
牢房墙沿最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眼窗,天稍稍阴一些,里面便暗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墙下堆着积久未换的箍拢草,不知多少人在这上面躺过,上面的血污脏垢实在太多,已经看不出这草原本的颜色。
受了潮,便往外发散着令人溺毙的腐臭。
照升卧在这堆湿扁的干草之上,被这股腐臭死死压着胸口,越压越沉,他猝然睁开眼,猛地咳嗽起来。
另一边的如兰即刻揪起了心,扶着木栏往他这边查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照升哥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照升咳完平复了一阵,起身到隔着两人的木栏旁边,宽大的囚服罩在这个清瘦的十九岁青年身上,入目可见的狼狈惨淡。
照升笑了一笑,憔悴的眉眼重新冒出一点鲜活气,他轻轻揩去如兰眼角泪珠。
“说什么傻话呢?此事与你能有什么关系?是我没用,不能带你走。”
“不……不怪你……照升哥哥。”如兰哭得更加伤心,连声哽咽起来。
怎么能怪他呢?
如果不是因为要救自己,照升哥哥不会伤人起事,他书读的好,一次便考中秀才,还是里头最厉害的廪生,再过几月便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举人必然也是囊中之物。
他这时本该在书院读书,为奔向以后的大好前程而努力,而不是陪着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当中苦等发落。
“莫要伤心,兰儿,我们都会没事的。”
照升伸手越过木栏,拍着她的头柔声安抚。
十六岁的小姑娘,虽无衣食之忧,但家中父亲懦弱,继母不慈,受过的委屈一点也不少,好在还有个不时过来的义兄关心着她。
二人互相陪伴,情意早就远胜常人。
虽知晓这不过是句安慰,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能让如兰心安,如兰收了泪,闷闷点头。
有差吏从外进来,脚步声离两人越来越近,那差吏打开了王照升这间牢房的门锁。
“王照升,走吧,知府大人要见你。”
陆迢在刑房单独见他,刑房的窗比牢房的大,里面陈列的各类刑具都清楚可见。
陆迢坐在太师椅上,睨了眼笔直跪着的王照升。
“王秀才,还是站起来回话吧,不然这廪生岂不是白考了?”
秀才与普通百姓不同,可免除徭役,见官也不必下跪,还有许多实打实的好处。
陆迢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寒暄客套,却叫王照升心中冒出一股冷意,腰背不受控微微弯了下去。他垂下头,视野中仅留下陆迢正红官服的一角。
这一角的红像是一团火,在他眼中暗暗灼烧。
王照升摆出十二分的恭敬:“小民鄙薄,不敢冒犯。”
他话音刚落,陆迢便朗笑一声,如清风过竹,俊雅挺秀。
王照升释了口气,以为方才是自己误会了,他跟着讨好地笑,然而这笑还未变大,就听得一声轻飘飘的质问。
“你不敢?”
王照升听到这话后有一瞬的茫然,随后便撞见了那俯视过来的眼神。
漠然,不屑。
讨好的笑凝固在王照升憔悴的脸上,像隔夜的肉汤上面结成的白色油冻,虽出自汤中,二者却极不适宜,令人见之蹙眉。
“你杀的那人,是与你在书院一同进学的生员白墨,与你的关系也极为亲近。”陆迢淡声开口。
“大人!我与白兄的关系确然不错,可您前面那句小民不能认。”王照升回过神来,伏首拜在地上。
“我那日与白兄起了些许争执,他个性冲动提刀想要刺我,我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失手伤了他。”
王照升勉力维持着镇定,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这说辞漏洞百出,和诳语没什么两样。听得陆迢皱了皱眉,中指并着食指敲起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