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他脾气好的时候,从不把话说死,总是会给她留一点点选择的余地。
如何?去不去?要不要?
秦霁两只手搁在膝上,攥住了裙边,良久才道:“不用这样。”
“不用哪样?”
不用哪样?
哪样都不用。
今夜连连发生的事情,她都很不喜欢。
不喜欢跟他一起出去,不喜欢听别人叫她“小夫人”,更不喜欢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
是妾,是外室,是那些她以前不屑多看的身份。
秦霁扭头望着他,清亮的眸中透出一点倔强。
“大人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反正我也走不掉,不是么?”
她脾气来的太快,陆迢毫无准备,忽然之间便遭到这样的冷遇。
车厢内迅速静默下去,这静默维持了不多时,马车在风来园正门外停下,被车夫的一声喊打断。
陆迢撩起车帘,下去之前他瞥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的不错,你确实走不了。”
秦霁心里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他要走远,秦霁忙提着裙跟到他身边。
陆迢腿长,迈的一步能当她两步,秦霁只得走快一些,才能不被他甩在后边。
她伸手拉住他一只袖角,后悔刚刚的话说的有纰漏,在他身边小声把话圆回来。
“我为何走不了?大人说过的,等你成亲,或者回了金陵,我们就——”
“断”字尚未出口,陆迢已经抬袖把她甩了开。
秦霁走得着急,没好好看路。手上一松,脚下也不知绊到什么,瞬间失了平衡,直直摔在地上。
她绊倒得无声无息,倒地后才疼出了声。
陆迢折过身,刚要弯腰,门口司未便嚎了一嗓子,“姑娘!”
她三步并两步,眨眼间就把秦霁打横抱起。
陆迢手上落空,收回来负向身后,眼神冷了下去。
司未毫无所觉,她还喘着气,看也不看陆迢一眼,快声说道:“三爷,我来晚了,这就给姑娘送进去。”
话音未落就走进了院中,湖蓝衣袍的一角在月下流出了一滴深色。
赵望站在院门外,被她蠢得头疼。
大爷在那儿站着,轮得到你动手?
又懊悔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没把这女人给薅住。
一道寒光从身上射过,赵望立时站直身子,跟在陆迢后边去了书房。
“大爷,他们来了信。去矿里的路,还是没能找到。不过今夜,他们救到了一个疯少年,极有可能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陆迢提着笔在案前写信,“现下安置好了?”
“是,司卯把他和自己安置在了一处。都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司卯也受了不小的伤,幸而被司未看到记号赶了过去,这才没叫他们被发现。”
赵望挑着时机替司未解释了这回,把姑娘一个人扔在那儿做的实在是不妥。
陆迢面无表情,“叫他们这几日不必再查去矿上的路,探清楚这城里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走失少年,往贫户里头找。”
接到的报案最近也只是一月前,且只有寥寥几起。
可那妇人只听这么一句,便不做他想,断定秦霁的弟弟是被抓去了矿上。
过得一会儿,他将手里的信封好口,递给赵望,“这信交给卫霖,让他暗中去查清楚,胭脂阁是怎么做的生意。”
“是。”
*
听雨堂,秦霁坐在榻边,两条裤腿卷到了膝上,露出了嫩藕般细白的两条小腿。
司未拿着伤药,一边在她腿上找伤处,一边问道:“姑娘,你没摔着吧?我不是故意扔下你的。”
“我没事,他来的快。”
司未听到这个“他”后咧嘴笑了一下,没找着伤口,又把秦霁的裤腿往上卷了一些,这回在秦霁腿侧看到了一个红点。
她奇怪地咦了声,“怎么膝上没摔着,这里却红了?”
秦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的确是红的。还没待她想明白这伤从何处来,司未又伸了手,要把裤腿继续往上卷,方便擦药。
她的手刚刚动那么一下,嫩白皮肤上便现出了一个完整的牙印。
……
司未被秦霁用两只手推出了听雨堂。
把人赶出去后秦霁独自坐回榻上,又偷偷看了好几遍腿侧的牙印。
他是何时咬的?
她想不起来。
她推开窗,书房里还很亮,不知那个人要等到何时才能进这边来。
*
书房里,更漏残响,已过了子时。
陆迢从半掩的窗里往外瞥了一眼。
主房里头一回到这个时辰还亮着灯。
这是有意在等他。
秦霁等他是为了什么,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无非是今日提起了这桩事,想同他把一切都摊开,谈的清楚明白。
陆迢抬手关上窗,将灯挪去了书房的内室。
他何尝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只是有些事情,他没想清之前,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比起拖泥带水,陆迢更不愿意吃亏。
第076章
司末端着漆盘,喜气洋洋地跑进竹阁,“盖头做好了!”
竹阁的门合上,少顷又被打开。
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是谁?
为何在榴园出嫁?
陆迢跟了过去。
花轿在一座宽阔显赫的宅邸前落下,那女子被人扶出,送进了洞房。
这间洞房布置的极为喜庆,桌与柜皆是新涂的红漆,灯架上花烛摇曳,晃映着拨步床上的红纱帐,鸳鸯被。
那女子安静地坐在喜床上,盖着盖头。
累了一日,她到如今坐得仍是很端正,双手交叠着放在裙上,大红的裙料衬得几个粉白指甲尤为可爱。
女子的指甲修的很好,圆润平齐,恰贴着指头的形状。
脑中忽然崩出一个名字。
秦霁。
陆迢胸口一跳,手也颤了起来。
她为何在此?她要嫁何人?
一股怒气涌上胸口,如同烈火烹油,越烧越烈。
不待他问出来,房门就被人推开。
陆迢捏着盖头的手一顿,咬牙冷笑声,又将那盖头放了下去。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入了别人的洞房。
他倒要看看她嫁的是什么东西。
陆迢提着剑,挑开赭红纱帐,却见那穿婚服的男人长着张熟脸。
时安。
不,是李去疾。
还未走出,便听见身后的秦霁朝那人甜甜唤了一声——“夫君”。
话音落地那刻,满屋的喜烛齐齐扑灭。
陆迢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
更漏已到了寅时。
回到听雨堂时,里面还亮着一盏灯,守灯的人已是半卧着,在榻上熟睡了过去。
陆迢松了口气。
转而又意识到,这气来得太怪。
*
秦霁醒时见周边一片大亮,便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