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只是,若不想侯府其余人因他受到牵连,就?得为他保留入土前最后一丝的?体面,他的?丧事得按正常的?习俗办理,侯府中所有人都得为他守灵行丧。
孝期三年?,忌华服、酒荤、喜宴、嫁娶等等。
华服、宴乐之类,做给外人看的?,不算难事,酒荤享乐什么的?,侯府内部怎么做,旁人不会知晓,就?是知晓,也拿不出切实证据来指责明于鹤。
再?有是夫妻房事。
为了给武陵侯守孝,让夫妻俩三年?不行房事……绝无可能。
明于鹤不怕被人说闲话,但这本质是他的?责任,让骆心?词跟着被人嚼舌根就?不好了。
选择在骆心?词有孕之后让武陵刚去死,喜丧冲撞,最起码骆心?词不用做守孝那表面功夫,也不怕守孝的?时间意外有孕,遭人指责。
骆心?词的?脸有点红。
偏过脸吹了吹晚风,她?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小心?思……”
“跟他爹学的?吧。”韶安郡主漫不经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否则当年?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把人杀了?”
韶安郡主记起往事,情绪再?度消沉。
骆心?词没想那么多,她?听人说过许多武陵侯的?可怕过往,也知道明于鹤本人有许多缺点,可将明于鹤的?性子与武陵侯扯到一起,她?就?不乐意了。
“我们小侯爷与老?侯爷才不一样呢。”骆心?词小声?嘀咕。
“是不一样,多亏我这个做娘的?教导有方。”韶安郡主听见了,先?直率附和,又说,“我儿子,我都不能说他的?不好吗?不是我自他幼时就?教他要用情专一负责,他早该儿女?成群了,看你不哭瞎眼睛!”
这几日,府内府外的?人,都在因武陵侯的?死而忙碌,骆心?词不好外出,一个人闷在后院,无趣得紧。
她?想找人说话,斗嘴也好,熟知韶安郡主的?性情,知晓她?并非是在生气,说道:“若他真与别人儿女?成群了,我才不会与他成亲呢!”
韶安郡主白了她?一眼,没说别的?。
骆心?词笑了下,往她?身旁挪了挪,问:“他的?体贴、专一和耐性是母亲你教导出来的?,他的?固执呢?”
韶安郡主道:“还能怎么来的??从他那个该死的?爹身上学的?呗。”
“戏耍人的?手段呢?”
“老?侯爷。”
“贪婪、好胜、古怪……”
话没说完,被韶安郡主打断:“好的?都是我言传身教的?,坏的?和恶心?人的?,都是受了老?侯爷的?影响。”
语句稍停,韶安郡主补上:“不然就?是他自己从不三不四的?人身上学来的?。”
“……”
骆心?词沉默了下,道:“别的?不确定,他的?盲目自信一定是与您学的?。”
韶安郡主神色一顿,目光移到骆心?词肚子上,道:“以后你肚子里的?孩子但凡有什么不好,我也说是你教的?。”
……看来这动不动就?威胁人的?毛病,也是韶安郡主教出来的?了。
骆心?词在心?里得出结论,嘴上立刻改口:“没有没有,一定是他自学成材,与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说了会儿话,夕阳全部沉下,晚风透起沁骨凉意,侍女?来催两人回屋。
骆心?词与韶安郡主一起用了晚膳,回屋洗漱后,与侍女?说了会儿话,就?又犯了困,先?一步躺在了榻上。
困得厉害,又想等明于鹤回来说说话,骆心?词睡得浅,听见侍女?与明于鹤问好的?声?音,忙打起精神坐起来。
明于鹤是洗漱过后换了干净衣裳才回屋的?,见她?掀开了床幔,脱着外衣问:“今日不困?”
骆心?词没回答,掩唇打着哈欠,往床榻内侧挪了挪。
明于鹤上榻,覆过来细细亲吻了会儿,理着骆心?词的?碎发道:“这几日繁琐事多,等下了葬,彻底结束了,就?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骆心?词点头?,问:“念笙呢?”
“能指望她?做什么?她?早回屋了,怕是在你之前就?睡死了。”
按理说,明于鹤与明念笙兄妹俩该在灵堂守灵的?,可这俩人谁都不打算依礼行事,明面的?功夫做完,全都回屋歇着了。
骆心?词笑了笑,想起自己为什么特意等明于鹤。
她?侧过身子搂住明于鹤的?手臂,问:“若我总也怀不上孩子,难道就?一直这么拖延下去?”
“怎么不能?”明于鹤道,“他就?不能是个长寿的?吗?”
武陵侯已?经死去近八年?,侯府该有的?危机、该发生的?事情,早已?随着时间的?消逝消散于无形,他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他“活”着不会有影响,只是会让韶安郡主、明念笙等人不顺心?。
若是可以,还是彻底入土更好。
是这个道理,可“他就?不能是个长寿的??”,这句话不知怎么的?,让骆心?词觉得好笑。
她?吃吃笑出声?,侧压在明于鹤身上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明于鹤道:“你现在受不得那事,不要勾引我。”
骆心?词顷刻止住笑,推了他一把,翻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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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往来,岁月无声?。
这年?京郊,一伙被官府通缉的?贩奴走投无路,被逼至京城,困在了城里。
这伙人眼看出不去了,左右是死,干脆做了个大的?,专挑富贵孩子绑了几个,打算关键时刻用以保命。
正午时分,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了,满头?大汗道:“全城封锁!所有街巷都被官兵把守住了,有人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原本只有城门口贴了告示,有官兵把守,几人分散一下,乔装打扮后,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现在是插翅也难飞了。
贩奴全都慌了。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官差?难道咱们误绑了权贵家的?孩子?”
“可有说哪个高官丢了孩子?”
外出打探的?那人流着冷汗,只会说不知道。
领头?的?来回踱步,见手下慌乱成这样,怒道:“怕什么?越是高官家的?越好,最好是什么皇亲国戚,关键时刻就?拿那孩子挡箭,不怕官兵不放行!”
他们只剩下这一个保命法子了,想保命,得先?把人找出来。
所幸绑来的?孩子都是六七岁大的?,多少知道些自己的?家世。
问及那些孩子,手下为难道:“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醒了就?哭,许二怕被发现,给他们喂了药……”
“就?没一个清醒的??”
“有的?。”手下道,“就?前几天从桥洞里捡回来的?那个还醒着。”
“老?七,你去看看。”
老?七咕哝几声?,在领头?的?训斥下去了地窖。
几人口中的?孩子是他们进城后捡来的?。
前几日下了场暴雨,雨停后就?是乞巧节,外出游玩的?人很多,他们是趁着热闹逃窜进城的?,在城西石梁桥下的?桥洞里躲藏官兵时,碰见了个五六岁的?小孩。
这小孩不知怎么的?掉进了桥洞中,浑身脏兮兮的?,活像只小脏狗。
怕他乱叫引来官兵,加上这伙人干的?就?是买卖孩子的?勾当,索性顺手将孩子捂住嘴带走了。
回去后洗干净才发现这孩子生得白嫩,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可惜他们嫌人太脏,把衣裳扔了,看不出他的?出身来历。
旁的?孩子被掳来后,不放声?哭嚎也会小声?啜泣,只有这个孩子不哭不闹,平静的?不像话。
若不是还知道渴了要水、饿了要吃饭,这伙人就?要把他当成痴傻儿了。
几个孩童都扔在地窖里,里面黑漆漆的?,老?七提着油灯下去,还差几步到底的?时候俯视下方,在模糊的?光线中看见阴冷的?地窖深处,有一个坐着的?小小身影。
仔细一瞧,黑暗中,有一双澄澈的?明亮双眼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几人捡来的?那个男童。
他周围,其余大大小小的?孩子睡得东倒西歪。
这情形放在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身上太过诡异,大概因为亏心?事做的?太多,或是地窖太过阴冷,乍一对视,老?七莫名想起那些婴孩鬼魂之类的?怪谈,心?里直发毛。
这也是他不愿意过来的?缘由。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眨眨眼,不说话,只冲他招手。
老?七心?中发楚,但不至于对着个孩子露怯。
他落地,走过去后将灯悬在那小孩头?顶晃了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你爹娘都是什么人?”
那小孩抬起脸,琉璃珠似的?眼眸里转着烛光,像是听不懂别人的?问话,没回答,而是高高举起手中被啃咬了几口的?馒头?。
老?七低头?扫了一眼,见那馒头?被捏变形了,上面沾着小孩的?口水,还有一点不知哪里来的?红痕。
“有冷馒头?吃就?不错了!”
他以为是这娇生惯养的?小孩嫌冷馒头?硌牙,责骂了一句,又唾弃道,“跟个傻子一样,难怪被人扔在桥洞底下!”
老?七觉得这孩子多半是太迟钝,被家里人抛弃的?,没管他,迳直蹲下去甄别到底是哪个小孩引来这么多官兵搜查。
才提灯查看了两个孩童,衣裳忽然被扯了扯。
老?七扭头?,看见唯一清醒着的?小孩对着他仰起脸,“啊”的?一声?长大了嘴巴。
这一看,把老?七吓得汗毛直竖。
老?七是蹲着的?,灯放得低,烛光从下往上打在小孩脸上,衬得那张肥嘟嘟的?脸惨白惨白的?,配上那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瘆得人后背发凉。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小孩大张的?嘴巴里血淋淋的?,仿佛刚撕咬过什么东西。
做这等买卖孩童勾当的?人,手中都是沾满罪孽和鲜血的?,最怕鬼神报应。
霎时间,坊间流传的?什么婴孩变成厉鬼吃人的?怪诞传闻涌入老?七脑中。
他打了个哆嗦,吓得跌坐在地上。
“牙掉了……”那小孩口齿不清道,“……要漱口。”
手中灯笼因为战栗落下,光影转暗,那张瘆人的?死人脸恢复成软嫩的?幼儿脸庞。
老?七咽了咽口水,道:“等、等着……”
他快速爬出地窖,到了外面,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心?中的?阴霾消散几分,心?跳仍是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