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可是她没有机会知道顾怀璧是什么心态,她在顾禹柏身边时,都会想些什么。
不过随着旧事一件件揭开,顾衍誉逐渐读懂了母亲——
顾怀璧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不会委屈自己。亡父对她的期待都没有把她拘在乐临,叫她把“成为家主”变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若她对顾禹柏无意,这个人再怎么手段通天,也未必能得顾怀璧的哪怕是假意逢迎。
顾禹柏“奉命”为她赢回顾家,但她对顾家其实也不甚在意,出了那口气便乐得在陵阳偏安一隅,心无旁骛地修习剑术。
顾衍誉想,娘亲那时必是过得快乐的,她与顾禹柏相爱,她感到安全和自在。
才会决定开始孕育孩子。
于是顾衍誉对自己的出生释怀了。
自被丢弃在乐临的那一日,她心头生出的无名之“怨”奇异地消失。她意识到自己的出生是因为爱,她也可以去爱别人了。
她的心中涌动着宽阔的温柔,伸手去拨弄戴珺烫得惊人的耳朵:“好喜欢你呀。想到跟你一起还可以去做很多事,就好高兴。”
除了下落不明的顾禹柏,其他一切似乎都渐渐有了转机。
云渡难打,因被胡青一手遮天多年,当地百姓帮助叛军,朝廷的军队反而被动。
但顾衍铭他们自有章法,看准了云渡十三镇也非一条心,归顺胡青对当地人而言其实没得多少实际好处。不过是这么多年被蒙蔽,也被克扣压榨怕了,觉得他们苦难的源头在不仁慈的朝廷。
姬雪照献计,提出了先招安,再诛叛臣的办法。
顾衍铭将他的想法写在奏折中,皇帝见了,龙心大悦。能四两拨千斤地解决问题,又何必操戈呢?
实际他收到奏报再返回意见要耽误许久,云渡早先一步行动起来。
姬雪照去游说后的第一天没有动静,毕竟当地人对朝廷的不信任由来已久。一个外来人的三言两语并不能动摇几十年里建立起的仇恨与偏见。
他不着急、也不劝,反而宣布了并非人人有机会,如此优渥的招安条件只会给到四镇。
当天夜里,其中八镇都有人上门。
姬雪照心中便有了数。
胡青治下,这些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太穷太苦了,他们如此激烈反抗朝廷,也不过是图个生路。若有安稳吃饭的机会,到底谁想刀口舔血?
势在必行的收复是真,对当地百姓的同情不假,但他也知游说该讲求策略。若一视同仁地给予优待,当地人站在同一条船上与他们对立起来,难免陷入谈条件的长久拉锯。
唯有区别对待才能将这个本就松散的联盟彻底打碎。
没有甘霖普降,云渡十三镇反过来要为争取他的条件而互相提防。
皇帝准了他们奏报中的做法,也迫不及待向云渡的将士示恩。
他对这位新出现的少年英才尤其有兴趣,允以重赏,说无论他想要什么。
云渡返回来的消息却说,姬雪照其他什么也不求,他自陈因病错过今年所有选试,但报国之心拳拳,想求陛下破格允许他参加明年二月的春闱。
聂弘盛大为感动。
感动之余不忘让顾衍誉去彻查此人底细。
他将手中折子合上递了过来:“倒是个有志气的,也表明了他的来历,你查得细些,若无误,倒是可用之才。”
顾衍誉心情诡异地领了命。苍天在上,她原本真没打算骗皇帝那么多的,可谁叫这事正巧交到她手中呢。
几日后顾衍誉去宫里回话:“陛下,此人……”
“如何?”聂弘盛见顾衍誉神色有异,声音扬上去,“那人有问题?”
“回陛下,有些……小的出入,但臣以为,约是取了个巧。”
“哦?”
顾衍誉一本正经:“经历都未作假。只是身世上……这位姬少侠的头发卷曲,并非天生。不过是个普通庄户人家的孩子,他却自称祖上是去大洋彼岸贸易的客商,与当地人通婚才有他这般相貌。”
她说着说着像是绷不住觉得好笑。
聂弘盛的神色也跟着一缓。
“依你看,他为何说这样的谎?”
顾衍誉眼里带笑:“虚张声势罢了。此人在顾将军麾下立功却显然不愿屈居其下,要来春闱一试锋芒,希望得陛下赏识,是个有大志向的。他是早晚要来陵阳的人物,或许想给自己寻个好些的出身以免被人拿捏。可是附会一个高门,在陵阳极易被戳破。不如编得更虚一点,让人不好掂量其斤两。”
顾衍誉觑着聂弘盛神态,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聂弘盛对姬雪照在身世上的小心思十分宽和,这甚至正中他的下怀——
一个凭空出现又足智多谋的少年英才,不免令人担忧将来如何掌控。如今这么一查,他便探到了姬雪照的底。他喜欢“拿捏”旁人的不足之处。
聂弘盛心情不错:“顾卿,你以为他这‘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顾衍誉眼珠子一转,促狭一笑:“既然陛下不愿追究,何必说破呢?臣听闻这位大人生得俊俏,一头卷发更是惹眼。可惜并非天生,要维持这样的卷发也是个费时劳神的活儿。陛下只需看着,这位大人为维持假象不被戳破,就够忙了。”
聂弘盛哈哈大笑:“将来朕见了他,必会对他一头秀发加以赞扬。”
他的身体不够好了。朗声笑出来的时候发出嗬嗬的杂音,像浑浊的风。
聂弘盛自己听到了,他的笑容在瞬间收敛,而后下意识去看顾衍誉。
顾衍誉恍若未闻。她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年轻人对衰老的不敏感,本是残忍的,但那一刻,聂弘盛对她的“不察”有些微的庆幸。
他原想再召戴珺来问一句天铁矿追查的进展,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作罢。若有结果戴珺自会来向他回禀,况且……他得承认有时已力不从心。
庆国地下的天铁矿几乎被挖空,也正是顾衍誉他们犯愁的地方。
就算买尽雅克苏地下目前发现的矿藏,只怕还不够。
吴三思:“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我们最多能造出供八百人使用的横刀。还得分作三拨才能完成。这数量与我们潜在的敌人比对,就相形见绌了。”
顾衍誉沉吟片刻,忽道:“若是,不做成刀呢?”
见众人看过来,她说:“只将天铁装配在弓箭和长枪上,作为箭簇和枪头使用,这样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天铁兵器。”
戴珺侧耳听完,抬眼与她一对视,顾衍誉“唔?”了一声,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戴珺见她这番神色,便知她明白过来。
他道:“箭簇上的金属需要对抗的,是人的肉身,哪怕是寻常箭簇,能射准便可发挥作用。天铁真正的优势在于与普通兵器对抗时。”
戴珺极有分寸地停住,顾衍誉眨眨眼,反观其他人,竟是被她绕进去还没出来。
她轻咳一声,道:“所以天铁制长枪的枪头也没有意义,若敌人以天铁刀,砍在木制的枪身,便可轻易化解。唔,我只一味惦记数量上的多,忘了要迭代武器的初衷还是对抗。眼下看来唯有制成刀型才能发挥作用。”
戴珺展颜,点点头:“往好处想,哪怕只够武装一队精锐,这一队的战斗力不输,那就有价值。”
“嗯!”
吴三思瞧着,觉得稀奇。顾衍誉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怎么说呢?他打小却没见过她在谁面前如此讲道理,甚至明理得都有些温顺了。
见其他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好像顾衍誉在戴珺面前从来如此,他不由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眼中流露几分意味深长。
顾衍誉一瞥,很好读懂吴三思未言明的揶揄,她哼哼着:“玉珩说的,本就很在理呀。”
戴珺轻笑,瞧着她,眼中流淌温和的沉迷。
第186章 以血还他,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
皇帝因云渡生了两场大病之后,将那位阴阳眼的雅克苏神使千里迢迢召来。
陵阳城中萨迦神殿已落成。皇帝要他在此处日日做法事为自己祈福。
居斯彦来得痛快,还因他来此更方便沟通秘炼天铁一事。
吴三思偷摸去了一回,回来路上哼起阴阳怪气的小调。
他也老了,开始理解对于老去的恐慌,但想到这座恢弘的神殿耗费不知凡几,他止不住冷哼。
故人重逢,说不上完全互不生疑,此番倒比从前亲厚。
几人凑到了“在水一方”宴饮,为居斯彦接风。
酒过三巡,居斯彦想起什么似的:“你们可知修帝陵的术士是何来历?”
顾衍誉眼一抬,反应极快:“有问题?”
“皇帝给我看了他要添在帝陵之中的图样,那有部落时期图腾的痕迹,”他说着,有些懊丧地摇头,“神典遗失,我又所学不精,很多东西只能看个大概了。那一套图样十分繁复,有内在章法,不像是编来唬他的。不知在你们这里术士的传承中代表什么,但我看来,不像‘祈长生’,更像是为了镇住什么。”
顾、戴二人下意识去看对方。
戴珺再转向居斯彦:“镇住?彦兄是说,皇帝后续有可能为他的长生之法在此处埋入什么邪门的东西么?”
居斯彦沉吟片刻,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为什么不是镇住在帝陵中的人呢?”
戴珺目光转深:“我会让人去查术士的来历,以及那些图样在他们的传承里意味着什么。”
居斯彦点点头。
“是不是在你们的记载里,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法阵你没有告诉我?”顾衍誉问。
“没有你们我们,老师和戴大学士想必已经看出来,不过是同个神后来分出不同的名字。”居斯彦叹道,“养父确实曾跟我提过一嘴,那时我没在意。后来再怎么找,也没在神典中出现过。若非见了那样的图腾,我都快要忘记了。”
“那是什么?”
“一个……不该有人能去实现的传说。”
神典遗失带来的麻烦不止一件,据居斯彦说,有很大一部分流落海外。可以合理推测,羌虞王知道有天铁,也是自神典记载始。
天铁被挖空的事实,使得皇帝终于开始正视日益强大的邻居,戴珺对调查到的情况也部分如实禀报——
羌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周遭并无威胁,因内部战乱频仍,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君主。
直到如今的羌虞王——哈泰横空出世。在他身上,暴虐和英勇共生。
这位羌虞王的身世还有几分传奇色彩,本是尊贵的皇子,却因王族内争斗在年幼时被偷出去卖掉,致使他在流民之中吃尽苦头。
后被羌虞的高人买回,授以绝顶武学,但那高人并非什么善人,买下许多孩子也不过训来给自己做死士。这些经历激出了哈泰凶悍残暴的一面,也使他学得一身剽悍的功夫。
“据说与我们武术不同,介乎于武功和邪术之间,对哈泰不满之人一直都有,但刺杀他的意图却都失败了。”
他的弟弟那图幼时身体孱弱,与兄长分离后很是伤心。多年后哈泰归来,他总是笑盈盈站在兄长身边,是哈泰回来之后最信赖之人。
戴珺道:“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发现,哈泰与那图的关系不像传说中那样好。若哈泰没有回来,那图成为新的羌虞王可能性不小。那图也曾多次制止哈泰的残忍行径,但都未果,二人亦在政事上一直有分歧。”
在一位真正的君主面前评点另一国的帝王,有指桑骂槐的意味。
哈泰固然可恶,但聂弘盛在听到他的兄弟与他不睦的那一刻,抿住了嘴唇,眼中有不豫之色。
戴珺极有技巧性地拐了一下重点:“那图并不主战。他曾提出十年不动武的想法,想让境内之民休养生息。”
聂弘盛顿了一下:“那图,他们称其为王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