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62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王潜老神在在,甚至有不加掩饰的骄傲:“不,他不会,也不敢。因为他需要王家。只要不是我当着他的面带走那位,哪怕他知道背后有我的出力,也不会真的找我麻烦。”

  顾衍誉沉吟片刻,中肯地评价:“哈泰很识时务。”

  王潜莞尔:“我也很识时务,知道哪个地方欢迎我。若他真的动气,实在不行,这笔赎金我也可以出。”

  顾衍誉险些没控制住自己,露出跟秦绝一样清澈的表情。

  王潜看过来:“怎么,你不信?”

  她在心里盘算着,百年之前王氏已是陵阳国主,陵阳富庶稳定,王家从未断过传承,若他们一代代都趴在百姓身上吸足了隐形的好处。这还真,恁爹的……是一个他能出得起的数额。

  听这举重若轻的派头,即使给出这笔钱,对他的影响也不大。王潜肯拿出来,他有的只会更多。

  她真想拎着秦绝的耳朵让他过来好好听一听,好叫他知道顾家和王家的差别在哪里。

  “我信,这样的财富需要不止一代人,也不止一条路才能攒下。你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仿佛听懂她这不阴不阳语气背后的东西,王潜接上,他不惮于将顾衍誉刺激得彻底一点:“是啊,需要很多年。无论丰年还是荒年,财富都像滚雪球一样往上翻。我还记得幼年第一次翻开陈年的账簿,发现不好的年景,族中甚至能赚得更多呢。当年路有冻死骨,而我的先祖手里握着庆国所有的炭,面向平民也能卖出五倍不止的高价。”

  “姐姐,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顾衍誉强迫自己找回平静:“你肯出力,我在想你会开什么价。”

  王潜低头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正色:“第一个条件很简单。”

  “你涂的是白玉生肌膏么?我不喜欢它的气味,”他用眼神瞄向手里托着的盒子,“姐姐要用我给你的。”

  “就这样?”

  “是呀,”他说,“我好不好?这样我就会愿意为你去向哈泰交涉,再争取多五日时间。不过——”

  他话锋一转,眸色深沉:“让我来给你上药。放心,我会很轻的。”

  顾衍誉陡然想起在聚贤阁的那个晚上,顶着假身份的戴珺曾给她的手臂涂药。

  她惊觉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很喜欢戴珺了。否则他的触碰带给她的不是心中悸动,而应跟此刻一样,叫她很想杀人——

  脖子上的皮肤本就薄而敏感,顾衍誉俯下身去,偏过了头。这种感觉跟束手就擒没有区别,顾衍誉是会在绝境里用刀杀出去的人,此刻的低头于她而言重若千斤,她在侧过脸的那一刻,眼中乍然泛起水光。

  王潜深深看着她,将她神情尽收眼底,药盒下方扣了一个精巧的瓷勺,但他没有用,他伸手擓出一点湿软的药泥。

  少年抿唇专注地将药膏在伤口上轻点几处,再用手指仔细抹匀。

  “好了。”伤疤不长,他没有故意为难或拖延,稳当地上完了药。只手指在离开时有微不可察的颤抖,被他在瞬间收了回来。

  顾衍誉未能看到这一幕。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于王潜如此正常的表现,还有点不适应。药膏涂上去凉凉的,有些许灼热,没发现其他不适。只是她回头时猝不及防碰上王潜的目光,明亮而灼热。

  顾衍誉直起身,靠在椅背上,拉开跟王潜的距离,用刻意的冷淡截断这种奇怪的氛围:“那帮我救人的代价是?”

  “嫁给我啊,”他道,“也很好猜嘛,对不对?”

  “嫁给你,给你的七十多个儿子当后娘么?”顾衍誉抛出这么一句,令他猝不及防。

  王潜闻言一顿,她能知道他是谁,知道他的情况也不意外。

  他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而后道:“我没有选择,我十三岁就被安排了第一个女人。我的祖母说,我是这一代里最好的。那是我该为家族做的事。”

  “如此无辜?你有多少女儿尚不可知,这么多孩子,每次都是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么?”

  王潜噎了一下,她语气中的质问太明显,令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然而更多的是淡漠。

  顾衍誉意识到,这个瞬间的反应才来自真正的他。

  他很聪明,知道顾衍誉对此的态度是什么,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更能挽回她的好感;然而从他的角度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他可以演,却藏不住内心对此的无所谓,和听到顾衍誉讥讽时的不屑。

  “不要担心好吗?”他面上又恢复了暖融融的笑意,“我们的孩子会好过之前所有。我可以让他们生来就得到最好的一切。不可计数的财富,最伟大的家族,这才是父母该为孩子做的,不是么?”

  只从顾衍誉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王潜循循善诱:“陵阳的消息你收到了吧?姐姐,顾将军在云渡接连失利,朝堂之上受了不少弹劾,这个节骨眼上,对顾家很不利呢。纵使你想推动皇帝割地求和,也未必好办。你看,圣心是不可预料的,你手里没有自己的权力。”

  他对着顾衍誉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怎么办呀,姐姐。你好像只剩下跟我合作,这一条路了。”

第205章 那人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了,清隽的年轻人也走入他的黑暗中

  顾衍铭在云渡日久,征战不利,大军的消耗也不在少数,而战况嘛,节节败退,不能前进数里。有人上奏说既然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直接把云渡丢掉,花费都未必比打这样的窝囊仗来得多。

  顾将军也没拿出什么看起来行之有效的办法。

  接连几位重臣出来上谏,皇帝在朝堂之上盛怒,竟早早下了朝。

  顾衍誉和王潜一行人开始赶路。

  他们蹭到了王潜的船,需经历一段海上航行才能到达羌虞。

  夜雾中行船,往外看黑色的大海,让人有被吞噬之感。

  顾衍誉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种无所依凭的感觉,她更喜欢陆地,脚下有踏实的立足之处,会让她对自己生出信心。

  王潜饶有兴致地欣赏孤灯照出的一小片波浪,同顾衍誉说:“等到了白日里,距离再近些,我们走的这条航线,有机会远远看到那艘大船的轮廓。它的名字叫‘长乐未央’,据说其华丽和精致程度,都是世间罕有。平海侯很是用心。”

  风吹来潮湿的味道,那没有使顾衍誉感觉清爽,相反,她的头很晕,身体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回到自己的船舱,她便吐了个干净,面色也惨白。

  顾衍誉想到了不愿随父亲出海的顾怀璧,不知当年她是不是也曾这样过。

  这一行人里顾衍誉的晕船反应最严重,她郁卒地意识到其实自己从前出去行走的机会不算多,随她而来的人多少外出办过事,乘船次数也都不少。最适应的该数王潜和他身边的人,看不出任何不适。顾衍誉的肉体已经停摆得差不多,只剩大脑还在转动,暗忖王潜对海上行船很习惯,只怕跟羌虞早有勾兑。噢她果然脑子发昏,这艘船都是他为自己特意打造的,他出海的机会还会少么?

  其实她不能否认,有时一个国度有王家这样的存在,某些方面会获得更快的发展,甚至在最初,百姓会尝到好处。但那之后呢?到底会发展成幸事还是不幸,有时并非掌权者能把握。只要握着权力的手露出一条缝,他们便可以茁壮生长起来,直至吸干周围所有养分。

  顾衍誉吐无可吐、倚靠在床头艰难地喘气时,听到船板上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

  是王潜。

  她让人放了他进来。

  “你可能不会找到比这更稳的船了,竟还晕成这样,姐姐真是,好娇气。”

  顾衍誉把力气吐完了,否则真想往他昂贵的衣料上招呼一下。

  王潜接收到她的白眼,却笑开。修长的手指拎出一个香囊来,在她鼻尖附近轻轻绕了两圈。

  顾衍誉的眼瞳缓缓恢复焦距,那种清冽的香气很好地缓解了她的昏沉与不适,她奇迹般地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王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看,早跟你说过,跟着我就能少受些苦。”

  顾衍誉已经懒得追究他怎么早不提,只贪婪地嗅着那香囊的气味,恨不能让它快些充斥到肺里,以取代原本混沌翻涌的一团浊气。

  王潜偏将它拿开一点,顾衍誉下意识跟着一仰头,脖颈处的线条舒展到极致,绷成一道美好的曲线。

  王潜轻笑,顾衍誉瞪着他。拿捏人心的小把戏。不过就算识破了,也不能保证不受影响。

  王潜对此很满意:“姐姐,你有没有很喜欢我这张脸?点点头,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无耻……不过顾衍誉不吃眼前亏,胡话都能张口就来,这点儿事甚至不会在她心里掀起波澜,缓解症状要紧,再吐下去她怕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能被吐出来。

  倒是秦绝,忍着胃里翻涌的冲动,心说姓顾的你做人是不是有点太灵活了,连一刻的“坚贞不屈”都不要吗?

  不过等“姓顾的”给他们每人要来一个香囊之后,秦绝的内心活动已经变成了“顾大人”了不起。他一边嗅着使他晕船症状大大缓解的气味,一边在心里忏悔方才对顾衍誉的出言不逊,好吧,这言其实没出,全是内心戏。

  “今天的药还没有涂。”王潜看着倚在床边的顾衍誉,眸光忽然锐利,“你又涂了白玉生肌膏?”

  “晚上本就该再涂一次。”

  这种没想哄他也没想骗他的语气……

  王潜语调古怪地一哂:“那是我来晚了。”

  他不由分说,用沾湿的布巾擦掉顾衍誉先前涂上去的药,动作快得她来不及拒绝。

  重新涂好之后,他说:“以后都让我来。”

  顾衍誉闭上了眼,扭过头去没有理他。要命的晕船削弱了她的意志力,本能快要来主宰她的行动,顾衍誉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拆了戏台。

  王潜刻意柔和的语调如同毒蛇在耳边的吐息:“姐姐,你不知道我已经对你有多纵容,别让我生气。”

  顾衍誉痛苦地闭紧了眼,对抗着胃里又一阵翻涌。

  她有时候也忍不住想问一下苍天,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她自诩还不算个坏透了的人,为何想过个安稳日子那么难。

  她此刻非常想念戴珺的胸膛。那是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人,她想待在他怀里,直到地老天荒。

  戴珺在庭院中舞剑,他被拘在此处,出不得院落的大门,不过哈泰给了他有限的自由。

  那位羌虞王初见他时曾起杀心,认定他是引诱兄弟背叛自己的罪魁祸首。

  但在短暂的对话之后他被戴珺说服。

  人的立场有时并非那么坚固,足够多的利益可以使人改变立场。

  但这件事也让戴珺重新评估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若非亲自走这一趟,他不会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兄弟——珍视对方,却又唯有“你死我活”才是他们之间矛盾的解法。

  这是他在院中练剑的第二个晚上。

  剑身随他挥动时,在月下映出明晃晃的刀光,还有剑穗随之起舞。

  那剑穗有年头了,原本是编织来给女孩儿家的配饰,该是透着粉的浅紫,纵被保存得不错,色彩总不如从前鲜妍,更接近于白,这使得它即便在夜色中也很晃眼。

  噌——

  一颗石子准确击中他的剑身,剑上的振动也使戴珺手腕一震。

  尽管对此早有准备,那个黑影出现时,戴珺依然感到了惊讶。

  他在这之前并不敢想,此举会如此有效。

  戴珺对着那人笑起来:“您来了。”

  “那是我的,给我。”黑影没有明指,但戴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收剑入鞘,仔仔细细将剑穗解下来。

  站在黑暗中的人紧盯着他,那是一双不大会出卖主人心情的眼睛,但此刻确乎闪过一丝困惑。

  如此轻易?

  戴珺的动作节奏却都没变,剑被他放好在一边。更深露重的,穗子上沾了湿气,免不了有些粘黏卷曲,他伸手将其捋分明。

  而后轻缓地走过去,递给他的瞬间,他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虎狼环伺,无人可以相信,也无人帮你的日子,很难受吧?”

  那人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了,清隽的年轻人也走入他的黑暗中。月华如水,在他们的眼前静静流淌。

  月亮升得更高了些,也同样照着陵阳城中巍峨的皇宫。

  帝王的宠妃还没有入睡。

上一篇:一盏万川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