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无论是全然地信赖一个人,还是那样抱紧一个人将其视若珍宝,他都没有体验过。
他在那个刹那间想起的竟是顾衍誉心不甘情不愿推他进门,过门槛时却又小心翼翼把他放好的样子;还有当敌人的刀剑袭来,她下意识推开了他,却在自己脖颈间留下一道伤痕。
他口不能言,只带着一种诡异的热切去找她颈间那道疤,连日的涂药没有让它淡化,反而变得鲜红靡艳,像半截红绳。王潜知道,它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也不会褪色。
而那相拥的两人各自眼中有万语千言,顾衍誉上一刻还准备去掀翻全世界,这一刻吸了吸鼻子,扁扁嘴,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扑在戴珺怀里,嗅嗅他身上的味道,再抬眼看他,糯糯地问:“你好不好?他有让你受苦吗?”
戴珺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有你给我的‘护身符’,他怎么会动我?”
他将自己的脸,送到她掌心蹭了蹭,目光锁在他第一眼就注意到的那道灼眼红痕:“受伤了,疼不疼?”
顾衍誉摇摇头,又耸耸鼻子:“早就没感觉了,我只是,很想你。”
戴珺原本就软到不能再软的一颗心,又倏然被揉捏一回。
阳朔终于受不了开始猛咳:“抓紧时间吧二位主子!”
顾、戴二人深以为然,抓紧时间再抱了一会儿。
阳朔愤怒了:“抓紧时间换衣裳出去啊!”
顾、戴:“……”
沈迁:“……”
这一回她觉得阳朔兄弟好像比较占理。
第215章 那都是他从前认为,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
顾衍誉的衣裳其实不用换,脱掉装饰繁复的外袍就成了。
她俏生生地站在戴珺面前:“玉珩哥哥,我们会成功吗?”
戴珺目光锁住她,涌动着一种比温情更炽热,比爱恋更宽阔的情绪,他喉结动了动:“会。”
她很高兴,凑上来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语气轻快:“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戴珺再一次紧紧将她勒入怀中。
顾衍誉的任务明确,把哈泰留在观景台,并尽可能找出十二卫的破绽。
她这段日子接连折腾,体能和武功都没有恢复到最佳,对上人高马大的药人武士,心中还真是有点没底。实际这种试水的活儿最好是让秦绝来,可惜了,秦小侯爷演技不过关,由他去跟姬雪照挑起事端只怕说两句都和解了。
十二卫的大脑受损程度比哈泰严重,他们身上“非人感”更强,眼中泛着不正常的灰蓝,眼白更多,顾衍誉细看之后便觉心惊。说不慌是假的。
好在前些天在王潜那艘船上自虐般的练习还算发挥了一点作用,加之紧张到极致,半点晕船症状都没敢出现。顾衍誉在离对手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清晰地感觉到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那图那边“开始”一喊,顾衍誉不进反退,遛着那药人在场跑了两圈。在众人的哄笑中,她出手了——
回身极快推出一掌,那药人反映竟是比她更快,右手一格,左手反守为攻向她劈来。
顾衍誉手腕险些再次被震废。
她当机立断,还是跑!
顾衍誉心中叫苦,只想说脏话。这种强悍程度,就算秦旭白来了,硬碰硬也会吃亏。几十年勤修苦练,未必能打得过这药水泡出来的“怪物”。
旁观的人当中有几位眼中俱是忧色,若都是这样,可真不好打。
后面顾衍誉的打法就变了,这一回打得急、收得快,收手便跑,完全是个欠不登的风范,看起来十分想要招惹对方,然而都浅尝辄止,不等实打实对上招,转身就逃。
幸好这亲卫大约得了哈泰吩咐,没有追着不放下死手。
顾衍誉才没被抓住抡起来放风筝。
她在狼狈中抽空看了一眼,哈泰兴味十足。顾衍誉稍稍放下一点心,如果这位羌虞王觉得无趣,一切就都结束了。
怂了一点属实不大有面儿,但有可看性就好。她下意识看船舱的方向,希望她的同伴能看清楚这些药人武士是如何出手的。
秦绝目光渐渐沉重,他觉得很难。脑子的损伤没有让他们变“笨”,反而更能心无旁骛在战斗上,速度比顾衍誉更快,力量也更强。哪怕几位高手或多或少都比顾衍誉在这些方面扎实一些,但从这些药人武士身上讨到巧也几乎不可能。
这么个欠不登的打法,顾衍誉也实在拖不了多久,她又一次被劈中肩胛骨,整个半身都发麻之后,一下子退出十步之远,朝看台上一拱手,“点到为止。”
姬雪照就在场边,方才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错过。
两人擦肩而过时,看似针锋相对,但只有姬雪照听清楚,顾衍誉贴着他耳边说的是:“他们感觉不到疼。”
他若有所思,走上前去,开始第二局。
王潜看到戴珺转身来,那双眸子如古井不波,却幽深得令人心寒。
他心头忽然升起惶恐。
他知道戴珺的母亲因“相思引”而死;在舒台时,正是他决定了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玉珩公子”吃上一点苦头,让他险些回不去陵阳。
虽下毒的罪魁祸首不是他,是他的家族。但新仇旧恨算起来不少,若戴珺在此处动用一些私刑,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一遭是他失算,他没料到戴珺竟能毫发无伤。那位平海侯,在发现他身份之后,王家盯了他许久,却没有察觉任何他还在跟大庆联系的迹象。
王潜心思千回百转,意识到他没猜准这位“大人物”的心,于是此刻相当被动。
奇怪的是戴珺的态度,他理应在一个“胜利者”的位置,可他眼中没有仇恨,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像从前一样,姿态超然,平静得叫人生恨。
这间舱室,或者说囚室,只剩他们二人,戴珺摘下了他堵口的布。
王潜有些许狼狈,眼中翻涌着某种阴郁的东西,他问戴珺的第一句话是:“你有少一颗牙么?”
戴珺没有立刻回答,但他在那个瞬间的困惑说明了一切。
王潜笑了:“原来她从那时就在骗我。”
“我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对谁束手就擒,一直在想,她会在什么地方做些手脚,却未曾料到……”他的笑容有凄然意味,他没有猜中顾禹柏在想什么,也没有猜中顾衍誉的。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第二次上门来谈条件的人是顾衍誉找人假扮的,这样才合逻辑——
哈泰既然得到顾衍誉愿意合作的讯号,他得力的臂膀还是平海侯,哪怕这父女关系再淡薄,他也会卖几分薄面。不会在顾衍誉明确表示不喜欢被威胁之后,还做出摘下戴珺一颗牙的事。
那一切都不过是给顾衍誉一个好理由,方便她顺理成章去向王潜示弱。
“你们准备拿我怎么样?杀了,还是作为人质去换点东西?”
戴珺淡淡地,甚至带着厌倦:“自会有大庆律法处置你。”
王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话。
大庆律法?
戴珺是什么八百辈子没读过书、没碰过权力的平头百姓么?他竟相信这个?
听清那四个字时他险些笑出了声,这么多年来戴家遇到的、看过的、听过的种种,竟还让他觉得这世上有“大庆律法”的存在,这何止好笑,甚至是荒唐。
可是当他触及戴珺宁定的目光,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相信这回事。
甚至于,他没有在此刻对自己随意用点私刑,正是因为头顶还有这么个不值钱的,大庆律法。戴珺尊重这样的东西,所以即便他应该恨他,他也只是说:“我会把你带回去,让大庆律法处置你。”
王潜忽然想到顾衍誉,那天他得意地指出顾衍誉推他进门时的体贴小心,顾衍誉说,我是个人,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为难你。
那都是他从前认为,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
王潜陷入短暂的沉默。
宴客厅中,因着围观顾衍誉和“胡守盟”的打赌,这里闹哄哄乱成一团。贵客们也顾不得优雅,纷纷往甲板的方向涌去,伸着脖子去看热闹。
沈迁行色匆匆找到擎云,压低声音:“待会儿事情有变,你跟着我。”
擎云顿了顿,不疑有他,说了个“嗯”。
沈迁低头飞快眨眨眼,把情绪压下去,她几乎要爱上这种骗术了——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就会唬得人连质疑都说不出口。
姬雪照的第二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上。
秦绝身后那位老仆打扮的人也在细看,他是一路跟着顾衍誉的赶车人,看起来是没带够仆人,被临时抓来凑数的。
但如果有识货一点的,便该认出这是大庆数一数二的高手,秦旭白。
他在观察药人武士的路数和弱点,同时盘算一旦开打,他们的人要怎么排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次把这些武士解决。
事情本不必这么麻烦,如果没有他们意外加入,根据顾禹柏的计划,所有上船的人会一起死,沉下去,就什么都了了。包括被邀请的羌虞权贵,在船舱最底层忙碌的仆人,还有巡逻的士兵。加起来,有千人之多。
戴珺想修改他的计划,只让哈泰和十二卫死,而其他无辜之人得救,事情反而变得麻烦。他们没法在不引起哈泰和十二卫疑心的情况下把所有人转移走,只能步步为营,先下手杀之。等着他们的会有一场实打实的硬仗。这也算是他们跟顾禹柏的交易,要无辜之人活,他们就得自己解决因此带来的麻烦,至少十二卫不能成为顾禹柏杀哈泰的阻碍。
可船上的高手满打满算,甚至不够一人对一个武士。擎云是被骗来的“自己人”,他如果能一直受骗出力还好,如果半途醒悟,还得搭进去一个沈迁先全力解决他。
至于舱内这些客人,秦旭白倒不很担心,那图留了一个他的人下来,是个小武官,羌虞的贵胄认识他,一旦出事他能先安排这些人及时撤走。
姬雪照一边应付眼前的药人武士,一边在心里盘算顾衍誉的发现。
不怕疼么?怕疼,乍听在对战中不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反应的敏锐。有时电光火石间,未必看得清对手出招,不知道疼的话,也就不知道躲。转念间,他有了主意——
跟顾衍誉那种惹一下就跑的打法不同,姬雪照起手的出招就让人眼花缭乱。落在懂行的眼里,这位二世祖不大聪明,十招里面有六招不在点子上。对手还没怎么样呢,先把自己给忙得够呛。
平海侯都看笑了,哈泰更是开怀。
他的小动作太多,无人察觉的暗处,姬雪照袖中银光一闪,一把柳叶镖,出得迅如闪电,收得干净利落,刮下两缕带血的肉来,而那武士丝毫没有察觉。
若是暗器再往要害处去,再深个几寸呢?
姬雪照形容狼狈地结束这一局,心中却定了。
他看向秦绝父子,他们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第216章 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前两局定胜负的权力被哈泰交给那图,那图给了一个非常中庸的评判,平手。
当然要这样,第三局才会有看头。
顾衍誉和姬雪照对上,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阵势拉开,三分真七分演,是二世祖武功的套路,再打三天都打不死人,但起手出招相当好看,乍一看精彩纷呈,看客也忍不住叫好。
哈泰自以为明白了他们几斤几两,跟他的武士不能比,都是花架子,但这两人大概私怨结得深,很肯卖力气,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硬是让这场水准平平的互啄变得使人热血沸腾。
“我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打算怎么收场?又如何跟哈泰交待?”
客舱内。
王潜问了戴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