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在哈泰终于彻底疯掉的时刻,这张巨大的脸在空中出现,恍若一个铺天盖地的诅咒。
顾衍誉在那个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先一步滚落出来。
她盯着戴珺摇头:“不,我不要……”
在之后的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甲板上,几人一拥而上。
药人武士护在哈泰身后,首先腾出手的阳朔和沈迁先扑上去,沈迁一击即中,可惜她很快发现自己托大,她的武器没能如从前一般神出鬼没地送进敌人的血肉里再拔出,这个看起来已经伤重如尸块的药人,一把将她抡了出去,扎进脊柱里的利刃半点没有影响他行动。而沈迁被大力甩向甲板,久久没能爬起来。
但他们让哈泰的背后出现了破绽,一枚流星镖飞旋而至,锐利的镖尖扎入哈泰后颈。
只看它旋转的速度和出手力道,中镖之人该是凶多吉少,可惜……这一次遇上的是狂暴状态下的哈泰。
扎进去的流星镖给他带来一阵锐痛,哈泰绷足了劲儿,那锐器竟直直地被弹飞出去。
但他的注意力被身后攻击自己的人吸引。
顾禹柏嚣张的挑衅响起:“羌虞王,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逃了?”
低沉不似人声的话语自哈泰喉咙深处滚出:“背……叛……者……死……”
同一时间顾衍誉终于反应过来,她用眼神向戴珺示意旁边的花窗,而后她飞快向后转身,对已经吓坏的洛莲用口型说了一句:“往下层去,躲好。”
第219章 你自己难道猜不出么?
焰火组成暴君的画像绽开在天幕,蔚蓝海水之上的巨船极尽奢靡之能事,从外部看来是平民不可及的仙境,内里已然血流成河。
而甲板护栏外围,悬吊着无法选择命运也无力挣脱的平头百姓。
他们没有奢望此次还能生还,终于连挣扎都不再有。
哈泰和那个药人各被牵制住,戴珺和顾衍誉自有默契,各从侧翼的窗户跳出去,如游龙般灵活飞上甲板围栏。
那图距离戴珺很近,看他的目光里有惊异,更多是茫然。
戴珺大力抓住他肩膀,恨不能晃回他的神智,低吼一句:“救人!”
嗯?救人?
谁呢?
直到看见顾衍誉在利落地用剑割断束缚工匠的绳索,那图才缓过神来。他在那个瞬间甚至感到恍然,原来他的命令不是说给了虚空,最后的最后,是落在这些人身上。他说一句“藏好,不要出声,要给王兄惊喜”,就有人会被拴在这里,只言不敢出。若不是因为此次的意外,他都没机会发现这件事。
三人一起动手就快了起来。
此刻估摸着最下一层早被淹没,没法从正常路径送他们离开,顾、戴二人的思路同样简单粗暴,割开绳索把人扔下船,反正他们准备的小船数量足够。
烟花还在盛放,小人物的落水声都听不分明,自有人过来无声地再把他们救走。
此举非常冒险,那图直至救下最后一个人,才后知后觉浑身冷汗,觉得那俩都是不要命的,难怪他们会一起疯。
惨烈的搏杀就在场中发生,虽然他们不是哈泰的第一目标,但这也绝不是个安全的好主意。
戴珺过程中就受伤了。
姬雪照的柳叶镖飞出去,被哈泰崩回来,弹出的角度诡异,没有落地,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顾衍誉的方向飞去。
彼时顾衍誉已来不及躲闪,戴珺忽然暴起,竟是比柳叶镖的速度更快,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后背生生挨了一下,衣裳瞬间被晕开一朵血做的花。
那图看到这一幕,甚为惊异。
因为他知道,戴珺虽未受什么磋磨,散功的药还是给喂过的。至多能恢复个四成功力,而他在瞬时竟有这样的爆发。
再说那顾衍誉,当初推着王潜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冷若冰霜,气魄摄人,仿佛她是来登基的。如今看这位玉珩公子的眼神总是水汪汪,她极快地确认了他的伤势,然后好像下个瞬间就要哭出来。
但再有感叹也是瞬间,那图已经明白哈泰如此狂暴是因自己犯了错。可他却插不上手,连累船上剩下的人都生死未卜。
场中几人情况都算不得好。
战术这种东西,对势均力敌、或者哪怕实力悬殊但尚可一战的对手或许有用,在这条船上,他们几个对上哈泰,怎么拼凑排列看起来都没有希望。
哈泰如今刀枪不入,再精妙的招式,再迅疾的出手又有何用?刺中了,他也不会死,行动都不会被拖慢多少。反而如果被他抓住,非死即伤。
那个苟延残喘的药人死了,代价是沈迁和姬雪照完全丧失战斗力,眼下还能打的不多,秦绝在解决其中十卫时就受了重伤,如今也是勉力支撑。
那图愣神的功夫,顾、戴二人倒是没闲着,趁哈泰被其他人缠住,把伤重的伙伴给搬回到宴客厅中,虽然再这么打下去大家都得死,但有一口气的人还是得先救一下。
洛莲不甘等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跑出来帮忙给重伤的人止血。
她甚至悄么声匍匐到舱门边,给了那图一拳,结束了那图的恍惚状态。
“进去。”
她用口型说。
那图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死死盯住她:“你不怪我?”
洛莲差点骂人:“来帮忙,先活下去再说。”
“这样下去不行。”顾衍誉不安。
本以为哈泰已是强弩之末,谁知道还可以爆发出这样的杀机。而那该死的焰火,竟是每一柱都有九十九发,不放完不休,他们最开始试图把烟花直接也呛进海里,却发现绑得太牢,在同一个地方纠缠太久万一被哈泰抓住就死定了。
色彩缤纷的火焰不断不断升腾和爆炸,硝烟连成一片雾,远空一片璀璨流光。
顾衍誉也有那么一刻怔忪,如果死在这里,死亡都会被晕染得如梦似幻。
她鼻腔里充斥着此间的血腥气和硝石味道,然而在看到戴珺的那一刻倏然清醒,不,她不要死,她珍视的人也一个都不该殒命于此。
顾衍誉终于想起一个人来,擎云。
擎云正趴在一堆尸体里屏息装死,他当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走出这间宴客厅去围攻哈泰。
他已经发现今夜有古怪,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加之腿伤了不便行动,于是他趴在血染的废墟里保持静默,希望所有人都能遗忘他。等事情结束,再伺机逃离。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冷漠的刺客少女在离开时,还捎带手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这让他对自己的假装晕厥生出愧疚。
顾衍誉在血泊中把他翻过来的时候,擎云再装不下去,他已经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他用那双有点泛灰的瞳孔盯着她,平和地开口:“我不是你要的‘毒人’,放我的血也没有用。”
顾衍誉眸中厉色一现。
“主人没有必要杀哈泰,更没有道理带一个‘毒人’上来。”擎云看向自己受伤的大腿,继续解释,“我一直在流血,对那些药人并没有用。”
顾衍誉目光一沉,松开了他。
“小心!”
这是秦旭白的声音,话音未落,顾衍誉就看到秦绝被他一脚送了进来。
转瞬间又几道身影闪过,很好,大家都进到了宴客厅内,合力关上了厚重的舱门,顾禹柏最后一个闪身进入,独留哈泰在甲板上疯狂抓挠这扇门。
顾衍誉与顾禹柏目光对上,他很平静,半点对战不敌的狼狈也没有。
顾衍誉来不及想更多,一把抓住戴珺的手:“跟我走。”
水已经漫到了二层的客舱,打湿她的脚踝。
天铁所制的牢门上,流淌幽暗的银光。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发狂的药人?”
上面的动静和炸开的草药气味已将一切不言自明,王潜在此处必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冲顾衍誉一咧嘴:“我跟你说过了,姐姐。需要毒人。只有毒人的血才可以。你试过擎云了么?”
顾衍誉咬牙:“你误导我。”
她该庆幸擎云没有有意把她引入歧途,否则此刻她会耽误在没有意义的尝试上,可能还会白白让人送命。
王潜满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是你太会察言观色。”
“造出这些怪物的药师,是从王家逃出去的。你一定还有办法。”她一手把住牢门,语气加深,“王潜,别意气用事,这是你提条件的机会。”
王潜目光落在她另一只与戴珺交握的手上,忽然笑了:“好啊,那我的条件是你进来,与我拜天地。在这个人的见证之下,嫁给我。”
顾衍誉愤怒:“这种时候耍嘴皮子有什么好处?哈泰杀完所有人难道会放过你么!连他亲弟弟都不会幸免。我也不想你死在这里,无论有什么,是我们一起回到陵阳之后该解决的。”
王潜一直抿着唇,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最终伸手一指:“是他。”
“什么?”顾、戴都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忽然间一紧。
王潜十分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他用一种做作的忧愁看过来:“戴珺哥哥,你被关押在国寺期间,一直有人在给你喂食龙锦葵。”
他的语调轻轻,只听声音如同关切:“混在饮食里,你不知道而已。所以船上现在唯一能救大家的是你了。”
他看向面无血色的顾衍誉,带着笑:“姐姐,我乖不乖?你没有答应我的条件,我却给了你答案。哪个笨蛋买来的消息,如此浓烈龙锦葵粉末气息,哈泰哪怕在坟墓里怕是都能活过来。他若已经发了狂,一星半点的血压制不住的。但也好解决呢,只要戴珺哥哥自己的血流尽,哈泰也必死无疑。”
她感觉到攥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握越紧,顾衍誉只觉正被攥紧的仿佛是自己的心脏。
戴珺只微微偏了一下头,露出平和的困惑:“可是,我住在国寺时从未服用他们给我的食物,都是我的护卫避人耳目偷送进来的。”
王潜露出瞬间的怔楞,虽然很快恢复如常,可他对面是怎样的两个人,只要这个瞬间的破绽就足够了。
戴珺语气变冷:“你在诓我们。”
王潜没有得逞,谎言被当面戳穿也没有让他多尴尬,他得意又快乐地晃了晃脑袋:“是啊,被你发现了。”
他看向顾衍誉:“怎么办姐姐,好想活着看到你变成小寡妇。”
顾衍誉骂了一句脏话,她意识到这又是个错误,生死关头,她怎么会指望跟王潜这种疯子交易?
她不熟悉船上的机关,才带了戴珺一起下来。
“打开,我不杀他,但要断他一条胳膊顺我这口气。”
戴珺垂眸,依言摸向机关。
王潜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我没有骗你!你自己难道猜不出么?”
顾衍誉一惊,王潜:“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起因又是什么,可世上除了‘毒人’的血没有其他可以压制哈泰的东西。不在狂暴状态下的药人也不是你带的高手可以除掉的,你们手里分明就有‘毒人’的血,你没有发现么?”
顾衍誉的神情越来越惨淡,几乎站不住,只觉每一句都令自己心中生寒。
王潜幽幽地说:“那我们来猜一猜,‘毒人’会是谁呢?”
上层,哈泰已经徒手撕开了厚重的门。
巨大的震动使得船的沉没加速。
我早该想到的,顾衍誉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