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若没有居斯彦出来搅局,他原本是打算用战争拖垮雅克苏,掏空这个部族,然后顺理成章据有地下之物么?
可是,若顾禹柏的目的如此明确,破坏这计划的居斯彦便该是他眼中钉,他怎么会看着议和顺利进行,又任由居斯彦平安离开庆国?
还是说……就算议和顺利进行,居斯彦好好活着,对顾禹柏来说影响也不大?
居斯彦那厮没能交待清楚就离开,给顾衍誉留下的疑问太多。桩桩件件几乎要把顾衍誉完全绕进去,她想到脑袋发热,甚至想干脆提把剑冲去顾禹柏书房,逼他把一切都交待清楚。
但仅止于想想,她没这个胆,也没这般好武艺。
顾衍誉写信去了长治,那里有另一个可能给她答案的人。
吴三思给自己诸多暗示,却不一次把话说明白,看起来也是想说却又存试探之心。多年未见,若他怀揣着一个可能引来杀身灭国之祸的大秘密,谨慎些正常。眼下她也有所知,是时候与吴三思开诚布公谈一次。
等回信期间顾衍誉一头扎进书海。直接去搜集关于“天铁”“冶锻金属”这样的消息已不可能,因为居斯彦把水搅浑得彻底,顾衍誉这时才发现哪怕想找到几本正经说铸剑的书都难。内容都要么情色,要么离谱。
吴三思送的杜鹃给了她启发,天铁这样的东西存在对当地的植物、水文、土壤都会有影响,它也不是一夕间突现,总该有先人发现过,留下一些传说和可循的迹象。
于是顾衍誉灵光一现,改换思路,让人把能找到的地方风物志都搬了回来。
即便在她的别苑中,完全可信之人也不多,连杜大夫都算上,几人一起关在房间里翻书。
终于,她在一本地方志中看到这么一件事,说曾有樵夫在山间看到一种黑白相间的狂兽出没,疑是神兽白罴。
白罴,传说中上古天神的坐骑,勇猛力大,最特殊之处在于它的牙齿,据说那是世间最尖利之物,万物都会在它的牙齿下粉碎。因此白罴用自己的牙齿为主人辨别适合做兵器的金属,不够好的金属它会直接嚼碎吞食,最后留下世间少有的神兵,其主将之冶锻成兵器,后得到天下化用了一下《神异经》里面的食铁兽设定,白罴(pi),大熊猫……。
现实中并没有这样一种黑白相间的狂兽,虽然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人声称目击了它的存在。
经过白罴筛选的金属,世界上最尖利的牙齿也咬不穿,顾衍誉想,天铁么?
并非是她近期追踪天铁而着了魔,要对一点似是而非的迹象都抓住不放,而是这本地方志它——出自淮山。
谢为良所在的那个淮山。
顾衍誉不得不多想,顾禹柏想对他下手,只因他耿直碍事,还是有别的原因?
眼下信息极少的情况下,顾衍誉大胆假设,天铁确实是个好理由。
手握这样的武器,就会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这样的事才值得顾禹柏在这些地方花费精力。
只是,顾禹柏打算怎么用这些天铁?
得知天铁的存在之前,顾衍誉还有三成会相信顾禹柏有意扶持宣王成事。
她亦有猜测那不过是为聂锦准备好的跳板,宣王也许看得出来,但这不会影响他跟顾家的合作。毕竟,眼下是宣王倚仗顾家更多,若无顾家助力,他连接近那个位置都希望渺茫。
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顾禹柏留的一张底牌。
将来无论宣王登基或是摄政,顾禹柏要找机会把皇位还给聂锦,他手中有天铁便是胜券在握。
但她又想起冬猎当日的血腥气。
顾禹柏的计划里,从来只有目的,没有人。
缠绵数载的漠北之战也好,猎场弑君这个开端也好,都有被牵连者无数,无辜殒命者众。
思及此,顾衍誉本就不敢放松的心绷得更紧。以顾禹柏的行事作风,他若有更大的计划实施,她不敢想这里面会卷进去多少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害怕了。
恐惧使她忆起一件旧事。
那是她还在乐临时,顾哲源作孽致酒庐老板的女儿自尽之后。
顾衍誉找到那老板,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一个是官府给的公义,顾哲源会被判有罪,但按照大庆刑律,他所得报应实在很轻;另一个是顾哲源死,但他会得不到官府的审判。
酒庐老板选了要顾哲源死,说来日到阴曹地府,顾哲源也还是会受阎王一审。
顾衍誉许诺定会办到,并赠他白银三百两,要他远走他乡。他若继续留在乐临将来保不准会被顾哲源的父母报复。
酒庐老板对她连连磕头,说会改名换姓好好生活。
她年少时也只能周全到这个地步。
顾哲源事件过后不久,顾衍誉被接回。马车往陵阳的路上去,她与顾禹柏同坐马车中。
车经过乐临郊外一段曲折小路时停下休整,顾禹柏掀开车帘透风:“誉儿,你看那里。”
顾衍誉眼睛霎时睁大,她认出此地,受害的酒家女就埋在这里,她来过。
可如今那小姑娘的坟边,又多一座新坟,刻着的……正是那酒庐老板的名字。
她瞬间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
顾禹柏:“誉儿有什么要问爹么?”
顾衍誉的眼中惊疑不定:“我,我不明白。”
顾禹柏淡漠地拉上车帘,神色平静:“此事多一个知情人都算没有斩草除根,由谁说出去对顾家都不好。他愿为女儿讨公道拼上性命,你表兄的父母也会千里追仇人,不死不休。他本就活不了。”
小小的顾衍誉惊恐地看着他:“可是……”
顾禹柏没有理会小女儿此刻崩溃的心情,他的嘴角压得低低的,神色淡淡,看起来甚至有点不耐烦:“我现在说的,你明白了么?”
顾衍誉艰难把眼泪憋回去,她无师自通地迅速辨别出了该在顾禹柏面前说的和不该说的,回话时轻悄又乖巧:“誉儿明白。”
诸如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顾禹柏很懂得如何用一点轻描淡写的告诫来为女儿设置禁区。
顾衍誉孤身在乐临时是个混世魔王,随年岁日长渐渐谁也惹不得,到了陵阳在顾禹柏面前却陡然变成家猫一只。
她只觉得同样是人,顾禹柏似乎有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他还是世界上最会织网的捕手,所有人都在他的圈套里。
眼下这种恐惧反而因为到了顶峰而生出逆反心。
父亲真是不可撼动的么?
她刚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年十三岁。
可如今,她不是十三岁了。
第74章 他们商量好,若明君不出,这里的秘密便一个字也不会外传
看到来人只有秦绝时,顾衍誉眼前一黑。
他同顾衍誉说:“当年的事说起来略有些复杂,老师要我来告诉你。”
顾衍誉闭了闭眼。
秦绝好奇地看过来,顾衍誉:“没什么。为什么你是少帮主,因为是帮主的义子么?”
秦绝眼神一变,他也颇有一些少年人心性,站得直直的,眼中明亮坚定:“因为我很好。义父说,我是帮派未来的希望,我也会做到。”
顾衍誉心中微动,她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行了,你说吧,我听着。”
这个所谓秘密,要从圣心的一点变化说起。
聂弘盛的君主之路,经过了一个从“想让所有人满意”到“你们不让朕痛快朕也不让你们痛快”的转变。
他刚登基时做了几年谁也挑不出错处的好皇帝。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许并非全是新来的人要立威,而是前面三把火最容易烧起来。
彼时他根基未稳,对世家大族多有拉拢之意,一上来要革除积弊不假,却也知道不触及世家根本利益。
加之聂弘盛自己勤勉,因此改革最初进行时,日日都有好变化,这个皇帝得到的赞颂之词不绝于耳。
几年过去,该有起色的都有了起色,好改的部分却也改完了,剩下的哪怕要动一点也是伤筋动骨。
这些年里,他从不跟前朝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发脾气,好像逼宫夺权上位的那个人不是他,他生来便如此仁厚宽和,能得人人称赞。
而这番过于仁德克己的表现,却也把世家大族惯出毛病,将他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
人呐,就是这样,若从来独断专行,偶尔听一回劝,便容易博得美名;而如果一直表现得过
于虚心纳谏,容易招惹每个人都来谏几句,有一回不听就落人口实。
他在王座之上,却感觉已给自己画地为牢。
剩下那些改不动的,世族不愿改的,也终于到了要改的时候。
于是他和世族之间的矛盾第一次爆发——
聂弘盛早年还没明目张胆奢侈享乐,唯有一个小嗜好——喜食红皮鸭子。
每日雷打不动要用一只。
那一日他在朝堂上生了气,因早有改革大臣考核任免制度、调整薪俸的心,然而只提了这么一回,得到满耳朵的反对,他们的话又密又多,说的无非是自身利益不肯有损——钱不够用,想办法从百姓那里抠出来,不能挑世家的毛病。
聂弘盛议完事到了他近日新抬上去的一个妃子那里,却发现红皮鸭子没有,桌上只余清粥小菜。
那妃嫔温柔可人地开口,用聂弘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口,说国库不丰,钱都要花在要紧地方,宫中也应作表率削减用度,她愿与皇帝共苦。还说习惯了的事,若一朝有改,适应起来难免需要些时间。
她的父亲正是负责官员升迁调动之事的官员,想来是给女儿递过话了。
字字不提前朝的事,句句都是劝谏。
聂弘盛突然意识到,他这个“明君”已经当到了头。
他将那妃子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送回她自家。这堪称奇耻大辱。“告诉你的父亲,他若是不想干了,朕也帮他帽子摘了去,换个自由身。”
他等着那妃嫔的母家再来说点什么,但对方没有再多一句废话,她的父亲按照聂弘盛的意志,以惊人的速度拟出新章,他必是私下走动过了,这件事推行得无比顺利,朝堂之上无一人反对。
聂弘盛终于发现,用一个皇帝的身份去办事,事情可以这么简单。
他的位置允许他蛮横地行使权力。
他决意要做的事,就不该拿出去讨论和征求意见,他学会了说“朕意已决,不必多言”,“朕不喜欢”。
顾衍誉觉得这纯属是憋坏了。
聂弘盛幼年不受宠,刚登基时又心虚自苦,结果朝臣和那些世家也太蹬鼻子上脸,维护自己利益的发心暂且不论,把人爱吃的都端走算哪门子劝谏方法?
在那之后聂弘盛完全顺了自己的心,利落程度让人始料未及。
他本就不是真的柔善之人,以雷霆之势剪除了两个对他牵制最大的世家,终于换来朝堂无人敢言。
只不过这矫枉过正也来得有些太快,他开始毫无顾忌地享受作为君主的乐趣,不为私利来劝谏他的人,也被他放逐。
聂弘盛绝对算不得一个全然的昏君,相反庆国在他治下革除积弊,颇有建树。
可那之后便是居斯彦曾打听到的,皇帝的私心逐渐膨胀,不过几年时间,从一般程度的享乐到靡费铺张。甚至在国库亏空时,为他的长生祭坛打起卖天铁的主意。
彼时吴三思和顾禹柏都在陵阳为官,二人有个共同点——都算不得世家之后。
不同在于,一个是曾经的状元郎,而后却一路被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