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等待太久,若不时不时给自己一点小甜头,怎么撑得下去?
所以当局势变化一起,他便迫不及待要一试居于上位的欢愉。
一个又凶又漂亮的权臣之子,若能向他低头,不甘不愿却不得不被他玩弄,那该是多美妙的事。顾禹柏对子女的态度,聂泓景也看在眼里,只要顾老狐狸审时度势,未必就舍不得这个幺儿。
“你以为他要的是人,他实际要的是权。你这样做不仅不会取悦他、使他息心,还会激怒他,陷自己于险境,”顾衍誉压着自己的心火,同她说理,“顾家有他用得上的地方,他不敢真把我弄死。但你想过自己和方才那个人么?一刀送了性命都算干净,他有八百种磋磨人的法子,真把自己送进宣王手里,还能好好出来?你都想过么!”
“我想过。”她说。
她的平静反而激起顾衍誉怒火:“那你怎么还敢的!”
洛莲:“因为他的生辰就要到了,没有别的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一声不吭,把自己送到老变态手里?”顾衍誉气极,“我该感谢你是不是?这算你对我爹的效忠,还是对我的好意?”
洛莲不低头:“那你为自己打算了么?”
顾衍誉“哼”了一声,挪开眼。
她的打算——她打算给宣王一刀,再把烂摊子给顾禹柏去收拾。谁更不能接受这个局面谁去出更多力。
当然,这是她破罐破摔的想法。
自打令狐玉出事,她就憋着一口气,对顾禹柏,也对自己。
加之聂泓景的礼物一天天送进别苑里,她的厌恶有,恐惧,当然也有。
说是消沉也不为过,就没想好好干活儿。
但今日所见,将她心里那把火再次烧了起来,燃尽乱糟糟的心绪。
都说以人为镜。人有时受困于自身处境,下意识会原谅自己的不作为,好像退一步有退一步的理由。如今她觉得那是窝囊。
顾衍誉的声音低下去,目光从洛莲身上收回:“换了你这身装扮,用不着别人替我进火坑。”
她说完转身便走。
在她另一只脚还没有迈出门的那一刻,洛莲的声音陡然响起:“当日乐临一别,我已……”
而后的她却没说下去,顾衍誉转身来,看到她脸上那种大美人独有的平静和优雅不见,急切而悲伤,她缓了缓,道:“我要去。不必太尉大人说什么,我也知道我会去。我不激怒宣王,他想体验得意、体验权力,我让他顺心就是……”
“够了,”顾衍誉打断,声音却不高,“不过那年跟他来了陵阳,你打算花一辈子忏悔么?”
重逢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未再提起旧事。
如今她就这么戳破:“我那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也护不住别人,我凭什么要你留下?”
她道:“若你真为前途而来,我更高看你。能使天赋不被埋没,叫天下人看得见你。到底有什么可后悔的?每次见了我都是这般模样,你自己不难受?”
洛莲轻声:“那一年是你赎了我。”
顾衍誉眼波微动,而后问:“那你记得赎金是多少?”
“五十两。”她很快说。
顾衍誉凑到她眼皮子底下,盯着她:“可知那五十两怎么来的?”
洛莲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一时无话。
顾衍誉:“不是我起早贪黑赚来的,也不是省吃俭用攒下的。是姓顾的管不着我,我就能随意支配。五十两算什么呢?我八岁心血来潮从海上请来大师傅做席面儿,五十两只够六道菜。你若于心有愧,还我五十两,从此以后别管我的闲事,也别一见到我就是欠了钱又还不上的表情。”
她越说越气:“随便什么人这样救了你出来,你就要搭上自己一辈子?你的心气和天赋呢?一个靠吃祖产的纨绔到底要你念叨多久?洛莲,你可真有出息。”
那位仿她打扮的大美人走过来,两指轻轻捏住顾衍誉衣袖的一角,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顾燕归。”
顾衍誉突然哑了火。
她给洛莲起的名字。
那时候她们还只是两个小姑娘。
洛莲过了片刻,松开手,忽然笑起来,一点碎发被她款款别至耳后,优雅亦不失风情:“你如何想,那是你的德行。五十两于我,就是毕生还不尽的恩义。我没有这样的五十两可以与你两清。”
顾衍誉无言,一口气没叹出去,又走回来,坐下去,沉默与她相对。
与她相似又不同,眼前的姑娘像水一样懂得顺势而退,但谁也切不断,谁也不能要她回头。
顾衍誉少有这样语塞的时刻,她冷静下来却又明白,这是因为她该做的没做,才逼得他人为她牺牲。
片刻后顾衍誉忽然开口:“聂泓景忽然如此得意,是为什么?”
洛莲:“只有一点线索,我也是连蒙带猜。应当是王家有人接触了他,给过他暗示,愿成为他的助力。但除此之外,探听不出更多。”
“王家……我还以为不到场上斗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他们都不会下场。”
洛莲斟了茶水,顾衍誉接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习惯动作确如她所说,稍有一顿。
顾衍誉又把注意力拉回,一个主意已在她心中成形:“之前你说过聂荣准备过继严阳泽的事。我需要两件东西。”
“你说。”
“聂荣和他的八字合帖,还有建安侯府的构造图。”
聂泓景不会因为被“讨好”而放弃,但他会因为“怕”而自退一步。
二人把事说定。
顾衍誉:“现在能把你头上那破玩意儿弄下来了么?”
洛莲露出一个轻笑,很快又收敛,她依言拆掉那束发金冠,而后用一根乌木簪轻巧地将垂下的头发挽了上去,又变回女子的发型。
离开时顾衍誉漫不经心问一句:“我很好奇,学到八分像,那个男孩儿是什么时候开始训练的?”
洛莲垂眸:“早先随手救下的一个伶人,没教多久,不过是他聪明。”
顾衍誉没再多问便离开了。
经此一役她也认清,既已身处此间,没有逃避的选项。
她不主动去控制局面,就会不得已体验失去,还有很多人,会代她受过。
第87章 小戴正在赶来的路上,小顾快要不行
“公子,如此冒险行事,是因为此事关系到了……那位么?”
在阳朔这里,顾衍誉这个名字不便直言,唯恐一不留神就像乡野传说里那样,说出名字便召唤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戴珺飘过来一眼:“你把她想成什么了?”
阳朔没直说,但眼里的意思明显——无关他怎么想,重要的是他家公子怎么做。
此番若非是觉得事情关系到了顾衍誉,公子怎么会出手?追根究底,还得说顾衍誉是个祸害。
戴珺又问:“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说话时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但寡淡得很。阳朔忧心不减,却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姓顾的属实不像好人,但这还没怎么样呢,公子会昏聩到只因为她就大胆犯禁了么?
阳朔耷拉着脑袋,沉默地给戴珺伤口换药。
踌躇许久,到底开口:“公子从前,不是这般行事。”
戴珺露出点带着倦容的打量,眼里写着:“那是如何?”
阳朔却不说话了。
受伤和连日赶路叫戴珺精力不是十分好,但他自有一种惯性,不像个肉体凡胎的人,而像一尊被塑好的偶通了灵,在任何时刻都保持沉静超然,看起来既不会厌倦,也不会失控。
这么多年阳朔跟在他身后,觉得公子像是谪仙,不该为人间事所累,却每每因为一点责任与良心,与俗事越绑越紧。
阳朔不说的话,戴珺心里明白,他只是……突然对从前的活法有些厌倦起来。
这一趟走得凶险,他在命悬一线时冒出过一个念头:若他真回不来,谁会因此为他难过?
父亲定会为他哀痛,就像他曾为母亲哀痛那样,然后所谓“大义”和“正道”又会占据他的心,父亲保不准还会觉得儿子死得其所。
也有旁人会为他惋惜,但这份惋惜,不是冲他这个人,更多是为他的恩义。
他跟父亲看起来活得很不相同,而剥开表面那层,内里却同样板正无趣。
戴文嵩一生只为他的正道,而他一心——只想复仇,再捎带手,从年迈的父亲身上卸下一点担子来。
可若到了生命尽头才发现一生所执着的只有这些,会不会后悔?
他这么稍稍一动,腰间被硌了一下。
是那只白狐手把件。
先前在打斗中不留神掉落一次,还沾了血,想到人在路上揣着它总是不方便,戴珺将它洗净后想用绳把它穿起来,方便佩在腰间。
但将那只小白狐在他手中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有找到一处叫人舍得打孔的地方。
于是阳朔就惊恐地看到自家公子用结实的红绳一道道将其缠住,最后留了个绳扣好佩戴。
此刻戴珺解下那绳扣,将被红绳绑得七荤八素的小白狐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它的下巴,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阳朔把方才换药用的东西收拾好,捎带看了那么一眼,哦豁,又盘上了,他瞧着那只玉狐的下巴都被盘得隐隐透出光亮了,诶,不像话。
但事情是戴珺干的,公子肯定没错,有问题也是顾衍誉的问题,都怪她送了这种东西!
戴珺听不见他的心声,将小狐放在枕侧,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话不知是冲此间另一个大活人还是冲它:“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要尽快赶回陵阳。”
若问戴珺做了什么,还要追溯到戴珺与阳朔过苏埠时。他们路过一段人烟稀少处,又忽遇大雨,只能找一家茶店歇脚。
却在店内发现一位客人形迹可疑。
而他刀柄上的徽记,两人都能认出来——青帮。
这位小兄弟看着身手不弱,手边放着个包袱,神情紧绷。正跟掌柜打听一处地址。
阳朔立马扭头看向公子,那是传递情报的邮驿附近。
此人刻意避开了邮驿这个说法,但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在离陵阳很近的地方出现青帮的人,为谁做事?
戴珺想到了她。
他对阳朔使了个眼色,阳朔会意。
诓骗青帮的小兄弟,二位也算熟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