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月落日升。
成亲的日子,来了。
顾衍誉这两日听了太多道喜,自己也稍有恍惚。她早晨醒来见到天空清朗无云,屋外的树梢上两只喜鹊斗嘴。
这一天是近日难得的好天气。
蒲良牵着她跨出门槛。
隔着盖头的红纱,视线并未完全隔绝,她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戴珺。
那人甚少穿这样的颜色,从前只以为是他偏好素淡,嫌弃太艳的会俗。
如今瞧了,她发现,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很漂亮,衣裳越艳人越艳。
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人见到美人时,第一反应都是如此,无论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她看到戴珺也正对她笑。那张明艳俊朗的脸晕染了柔和的色彩。
他朝她伸出手。
顾衍誉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
第108章 盖头挑开的瞬间,她听到心里的蝴蝶扇动翅膀
戴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顾衍誉回过神来,看到门前已围了许多人。
明说是不准有迎亲队伍,却发现满眼都是穿着喜庆的公子哥,跟着他来的。她眯着眼瞧过去,那都是与戴珺交好的小吏和文人们,也不乏同她一起喝过酒吃过茶,相互脸熟的。
而这些人相互之间说的是——
“李兄今日怎么也穿得如此喜庆在这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起来是好日子,大家不约而同了。诶?文肃兄,你也来了。”
“本要去访友,见此处热闹,就凑上一凑,也沾个喜气。”
“巧了,我也是。”
……
顾衍誉失笑。
她凑到戴珺身边一点,压低声音:“是否太过明显?”
戴珺微微低头来:“嗯?大路朝天,自然是人人走得。”
“偏巧人人都穿得这样喜庆,还跟在你迎亲的车马后面?”
“穿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惯例是见了迎亲的要让其先行,这只说明大庆百姓都是懂礼之人。”
她偏过脑袋去看他,隔着朦胧一片红,见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顾衍誉觉得十分新鲜,尽管她已经知道此人的温和不争仅止于表象,但当看到戴珺以一种温润如玉的作派说出这些赖皮话时,不免要感叹一句稀奇。她以为这是只有她才干得出来的事。
在轿子当中听见鞭炮声和锣鼓喧天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为什么沿街的每一家铺子都放鞭炮,顾衍誉也竖起耳朵听,她也想知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有热心的掌柜出来解释:“道士说了,这顾家幺女啊,若为女命,便是个罕见的显贵命格,年幼时要藏好了,以免被收走,所以假称是个小子这么多年。等年纪到了,婚配他人时,命格成形,再说出来也不怕啦。咱们这些做生意的,遇上这等喜事,就都放个鞭炮接个喜气。也沾点显贵,往后好发财啊哈哈哈哈。”
“诶,你这么说有点道理啊,父亲官做得大,哥哥是将军,姐姐还是贵妃,怎么好事都让人家赶上了?”
“要不怎么说命格显贵呢?您要是闲着,我这还有鞭炮,也来放一串儿,接个喜气。”
“来来来,赶上了这是,信不信的,讨个彩头总没错。”
……
她就那样听着,盯着眼前的轿帘出神。
顾禹柏从未明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因为“克死母亲”被送走的。乐临的亲戚当面不敢直言,背后也会议论,就是因为顾衍誉的出生带来了不幸,所以她活该在幽深的祖屋里孤独地度过十年。
有时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祥,疼爱她的嫂嫂也没多久便走了。眼下顾家甚至只有她一个主子,恍若空宅一座。
可今日在这些人的口中,她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吉祥物”,顾衍誉闭上眼,调动她的耳力凝神细听,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未必是真心话,大概是戴珺花了不少钱的,但一想既然花了钱的,不听多可惜。
眼睛闭上的时候,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眼睛,指节触到沾湿的睫毛。
“快看,下雨了吗?不对,那是花,花雨?”
“天上怎么会下花呢?”
“好多的花,真漂亮!”
“快看,快看呐,快接住它。”
顾衍誉掀开轿帘的一角,看到了——
漫天的花雨,仿佛一种神迹。
然后她听到高楼之上传来的歌声。
“送新娘,贺新娘,余生恩爱福泽长……”
高楼之上着盛装歌唱的那一位,是大庆最好的歌姬。
她在唱。
她在听。
从顾府到戴府的距离并不长,队伍特意绕行了一圈,走遍内城的主街。
而这途中的每一处高楼之上,都有倚翠楼的歌姬抚琴高歌送嫁。
伴随着如雨的花瓣自空中漫漫降落。
宣王府的侍卫得了令,欲上高楼去阻止她们的歌唱。
被几个别处来的府兵拦住:“洛莲姑娘是建安侯捧的人。有什么事,等建安侯听完了再说。”
接亲的队伍一路走,一路有歌送行,一路锣鼓鞭炮。
戴珺牵着顾衍誉走进戴府时,英俊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喜气,他难得有情绪如此外露的开心。
阳朔看到公子这般神情,想起在着急忙慌准备这些时他问公子的话。
“公子,为何……做到,这个程度?”
“因为,我是真的想娶她。”
嫁娶之事,顾衍誉旁观过不少,以前看新人行三拜之礼,觉得也就是一会儿工夫的事。拜天地,拜父母,新人对拜,不用换个气都能说完。
轮到自己,却觉得那三拜的时间很长。
也许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以至于躬身拜天地时,她恍惚觉得这桩婚事真有天地见证。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许诺了从此携手白头就容不得欺骗和毁约。
拜高堂时,她看到属于高堂的位置,四张椅子,只坐了戴文嵩一个人。
顾衍誉在那一刻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不知道顾禹柏如今是死是活,若是他能活着看到自己成亲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盯着空置的椅子多停留一会儿,想起记忆里面容都模糊的顾怀璧……
娘亲,你会来看我吗?
顾衍誉稍稍扭头,她与戴珺并肩而立,这个角度她并不能很好地看清戴珺的表情。
她只看到他们在行完礼起身时,戴文嵩那张刻板的脸上,嘴唇微微颤抖。
夫妻对拜。
原来那只蝴蝶没有死掉,它还在微弱地振翅。
对拜做夫妻,生死永不离。我当得起他这一拜么?
而后顾衍誉先一步被送进洞房。
说不准大宴宾客,倒是真的没有。其他尚且好含混,若是这些人再坐下来饮酒作乐一番,是要把宣王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也恐给留下的人带去麻烦。
因此戴珺同他们寒暄过后,简单请来客吃了茶,再各封了丰厚的礼金回去,权当招待。
顾衍誉坐在屋里,任由仆妇和侍女给她整理衣裳与妆容。
然后漫无边际地想,若他们是正常成亲,大宴宾客时,会看到什么些人呢?
她突然有个很有趣的发现——
顾戴两家,对于陵阳的旧门阀而言,是“闯入者”与“背叛者”。
顾家在他们眼里,是如严赟铎所说的“田舍奴”,没有在陵阳的根,却想当陵阳的官,这个念头就足够僭越。顾衍誉查顾家旧账时,发现纵然顾禹柏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若最初没有流水一般的银钱输入到陵阳官场,他依然连当狗卖命的机会都没有。
顾家显赫时,这种“闯入者”的身份不那么明显,有人惧有人捧,也能做出鲜花着锦的热闹排场。而一旦露出颓势,就会发现这种排挤从未停下。
戴家……就不用说了,戴文嵩至今好好活着,一来是因为,真挺难杀的;二来……他从来也没在这个朝堂里,为自己谋到过什么。
还是那句话,陵阳,是世家的陵阳。
往大了说,庆国,也是世家的庆国。
旧门阀以外,所有其他人都只是田舍奴。你不维护这个体系,你就会被这个体系抹杀。
脚步声近,嘉艾帮她重新盖好盖头,带着其他仆从很“体贴”地退了出去。
顾衍誉小声地深深呼吸,来平复陡然间加快的心跳。
没道理会如此的,大概他们都演得太好,环境太真,导致各自入戏太深。
她能看到他进来之后先看着她的方向,好一会儿之后朝桌边迈了一步,那里放着秤杆,是该用于挑起盖头的。
戴珺走到那里便停住,缓缓转过目光来,视线又落在她身上。
顾衍誉福至心灵,很快懂了那个瞬间的犹豫是什么。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还,要不要演下去?
“不掀盖头么?做戏要做全,我也想试试。”
她说完一下子攥紧了自己的手,全?怕是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