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裴璋是麻烦点儿,也只是麻烦点儿而已。在江婉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时,陆奉已经把她?当成个?死人了。
江婉莹在江婉柔面前?还?能装疯卖傻,如今直面陆奉,想到?前?世那些传闻,忍不住全身?打颤。
开国圣祖皇帝传位于武帝,武帝独断专行,自继位后,大改圣祖皇帝的“修养生息”之政,大力扶持蚕织商业、海外贸易,从中攫取巨额军费,广积粮草,大造兵械,在国土以北、西、南三面蓄养虎狼之师,大肆征伐。
武帝尤爱御驾亲征,破其城池,掠夺财宝,降者皆没为奴隶,烙官印,通买卖,不降则焚烧屠城,铁骑所过之处,哀鸿无数,尸横遍野。
史官上谏,为帝者征伐太过,煞气日盛,恐非祥兆,遭武帝痛斥贬谪,直接废除谏官一职。他颁布严刑峻法,削弱百官之权,朝中大小诸事,皆决于帝,久而久之,除了内阁首辅裴璋,无一人不畏帝王威仪,不敢稍抒已见。
朝廷百官噤若寒蝉,民间更是战战兢兢,禁龙司耳目遍布各地,百姓不敢妄议帝王半句。他是个?暴君,他杀的人不计其数,刚愎独断,容不得丝毫忤逆,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可能人头落地。
他又是个?明君,在他的统治下齐朝日益昌盛。圣祖皇帝结束了四分五裂的乱世,武帝在圣祖皇帝的肩膀上,大肆扩张疆图,抢掠的财宝国库充不下,融成金子,分发给普通百姓。
极度的强权之下,气氛压抑,无人敢非议帝王,在所有人心里,对武帝既敬、又畏、又怕,江婉莹也不例外。武帝离她?太遥远了,她?死那会儿,武帝又要去征伐,这次要远征大漠,大漠有个?古老的部落,据说藏着永生的秘密,钦天?监算出是“大凶”,帝王大怒,砍了好多人头……
前?世活了那么多年,真正直面陆奉时,江婉莹才切实感受到?了死亡的胁迫,加上“武帝”天?然威压,在极端窒息的恐惧下,江婉莹竟聪明了一回。
她?依然不敢抬头,道:“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我……我是有宿慧之人。”
江婉莹知道她?不聪明,对上陆奉,说谎就是找死,亦不敢再说“前?世今生”,不管是今世的陆奉还?是前?世的武帝,显然不信这一套。
她?换了个?说法,“我忽有一天?灵台清明,能预知未来之事。我看到?六妹妹嫁与裴璋,裴璋高中状元,一路高升,我便动?了心思……”
陆奉没有打断她?,他的神情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越来越凝重,若说这妇人编故事,这故事也太真了,环环相扣,没有丝毫破绽,眼前?的女?人……啧,应当没有这个?脑子。
为了让他信服,江婉莹绞尽脑汁,又想起一件事佐证,“今年冬天?会很冷,北边有个?小镇,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卖给富家为奴,富家不仁义,动?辄鞭打,有几个?人聚在一起,杀了富人,举旗叛乱。”
具体原因?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可她?不清楚,她?只知道江南水匪一案后,紧接着北方一个?镇子爆发了动?乱,因?为是奴役起事,闻所未闻,被人称为“奴役之乱”。
前?世,裴璋没有下江南,而是在这场奴役之乱中崭露头角,逐渐被帝王重用。
江婉莹说的颠三倒四,陆奉本不应该信,可钦天?监偏偏算出,今年冬季寒冷。
现在离过冬还?有几个?月,钦天?监不敢打包票,监正禀报皇帝时,他恰好在,皇帝吩咐再测,不许声张,扰乱民心。
此事,就是裴璋也不该知道。
陆奉沉思许久,意味不明道:“裴夫人好手段。”
他倒真舍不得杀她?了。
江婉莹听出陆奉的言外之意,顾不得手腕的伤痛,竖起手指道:“我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反正离冬天?也不过几个?月,陆大人拭目以待。”
“如果有半分虚假,不用您动?手,我自己了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在死亡的威胁下,江婉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真傻,她?太傻了!空得奇遇,却困宥内宅,傻愣愣不知道施展。
眼前?可是未来的皇帝啊,她?若向他施展她?的能力,利用前?世先机助他称帝,什么婆母,什么表妹,她?还?用怕她?们吗?
她?那六妹妹算什么,武帝从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他爱的是天?下啊!
就是裴郎,她?要他爱她?,他也只能爱她?!
柳暗花明!若不是陆奉在此,她?真要控制不住大笑三声。江婉莹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灰尘,缓步往门口走。
她?笃定道:“我等你?来找我。”
***
江婉柔回到?锦光院,让人把孩子抱过来,老远就听见“哇哇”的哭闹声。
“小祖宗们,这是怎么了,快来给我抱抱。”
江婉柔来不及想方才的不愉快,三步并两步把襁褓抱在怀里,婴孩的哭声如魔音穿耳,她?哄完这个?哄那个?,分身?乏术,终于把两个?孩子安抚住。
哥哥乌黑圆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中闪着水润的光泽;妹妹哭地鼻头通红,小鼻子一耸一耸,可怜又可爱。
江婉柔把兄妹俩放在摇床上,心疼道:“刚才还?好好的,回来一会儿,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莫非你?们看他人小,不会说话,便怠慢小主子?”
江婉柔素来温柔和善,骤然冷下脸,威仪十足,细看之下,竟有几分陆奉的影子。
“夫人冤枉啊!”
嬷嬷当即跪下来,也差点儿哭了,“老奴待小主子尽心尽力,说句僭越的,比待自己亲儿子都亲。”
“等小主子们睡饱了,老奴才敢抱到?前?厅去。可不知怎么,回来就一直哭,奶娘们猜可能饿了,可小主子们也不吃奶。”
这小人儿不会说话,她?们也难啊。
江婉柔仔细检查了包裹他们的棉被,贴身?衣物,并未发现不妥。两个?孩子哭够了,又眯缝着眼睛手舞足蹈,半点儿不见方才的闹人。
江婉柔又好气又好笑,一人点了个?脑瓜儿崩,笑骂:“你?们俩,就折腾我吧。”
嬷嬷笑道:“小主子是想娘了。正好到?了喂奶的时辰,不如今日劳烦夫人一趟?”
大户人家,主母是不哺乳的,一来孩子哭闹地烦,让主人睡不好觉;二?来哺乳会引起乳房下垂,不美?观。
江婉柔沿袭了这个?规矩,一口气给两个?孩子找了六个?奶娘,只是妇人产后乳汁丰沛,她?得用牛角之类的工具硬挤出来,很痛,后来被陆奉发觉,全进了他的肚子。
今日凑巧,偶尔喂孩子一顿,应当不碍事。
两个?孩子在母亲跟前?很乖,吃完就呼呼大睡,江婉柔看着他们白嫩的小脸蛋,一人亲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让嬷嬷抱走。
这是个?小事,江婉柔没放在心上。直到?晚上红鸾帐里,暧昧的光线下,江婉柔脸色潮红,难耐地咬着唇,陆奉趴在她?身?上,不满道:
“今日怎么少了?”
第50章 我永远信你
闻言,江婉柔娇羞地?别过脸,双目紧盯榻边的束帐流苏,咬唇不语。
方才已经来过一次,她雪白绵软的身子上覆着一层细腻的薄汗,如云的乌发大片铺在身后,肌肤如玉,眼尾泛红,如同话本里勾人的妖精。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陆奉继续闷声享受柔软馨香。忽地?,江婉柔“嘶”地?惊呼一声,感受到一阵刺痛。
她委委屈屈道:“夫君轻点,没了。”
她最?近劳累得很。出完月子,府中诸事倒是得心应手,夜间?却?险些折了腰。男人隐忍这么久,骤然?开荤,她好?几天没下来榻。
陆奉这厮着实不要脸皮,从宫里带来一大口箱子的物什。什么温补药玉,羊肠衣,羊眼圈,合欢香……她看?一眼都觉得面红耳赤,亲自塞到床底下。
她一直当陆奉是个端方严肃的正经人,哪儿知道他不正经的时候这般孟浪!他以往闷声不吭的,如今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全招呼到她身上,沙哑的声音她耳边问:“舒服么?”
她不应他,他便?一直磨。弄得江婉柔想一头?撞死在榻上,宫中的东西确实好?使?,陆奉这个空有?蛮力的粗蛮汉子,竟弄得她有?点儿感觉。
又痛,又爽快。她控制不住,恰逢刚生产完,奶水在某些时候的会溢出来。这时陆奉便?会低低笑出声,说她是水做的宝贝。
陆奉用力揉了一把,上面的水被他榨地?一滴不剩。他伏在江婉柔颈侧,质问道:“今日就这么点儿?”
江婉柔哭笑不得,她像安抚孩子一样,柔软的双手抚摸男人宽阔的脊背。
“今天喂了两个孩子,自然?就少了。”
陆奉语气不满,“孩子让奶娘喂养,陆府不吝几个奶娘的月钱。”
江婉柔这会儿还陷在方才的余韵里,痴痴地?笑了,嗔怪道:“你啊,真不羞。”
“为人父的,还和孩子抢口粮吃,说出去让人笑话。”
陆奉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
她的人,她的心,都属于他陆奉,什么“前世今生”,简直无稽之谈!
今日江婉莹的话,还是给陆奉造成了一些冲击,所以今晚江婉柔感觉格外难熬。
江婉柔顺着他,柔声哄道:“是是是,都给你。没人和你抢,那么凶做什么。”
再次生产后,连江婉柔自己都未察觉到,她的心境比之前开阔许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平和、包容与宁静。
那是一种温和又柔韧的温暖,让陆奉深深沉溺其中。
陆奉忽然?问道:“今日,你在花园见裴璋了?”
江婉柔猛然?一激灵,不知道她走后江婉莹又胡说八道了什么,竟让陆奉疑心至此。
她状若无意?道:“裴大人在花园迷路,我正巧遇到,说了两句话。”
“夫君,有?何不妥吗?”
陆奉不说话了。
妻子坦坦荡荡,辛苦操持一双儿女的满月酒,他实在不该多疑。
他也从不相信“转世往生”等无稽之谈。
但今天江婉莹的话恍如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酸疼,却?无从拔起。
妻子很无辜,裴璋今日在花园迷路尚且存疑,但观他往日言行,确实是个端方君子。
陆奉空有?一腔闷气,却?不知往何处发泄。他自出生便?是公?爵世家?,鲜少有?这样憋屈的时候。
只能把这笔账记在那个不知所谓的疯妇身上,等日后一一清算。
江婉柔见陆奉久久没动静,用柔韧的双手来回轻抚他的脊背,轻声问:“难道今日我那五姐姐又污蔑我了?夫君信她不信我?”
“我信你。”
陆奉沉声道,抓住她不安分小手,按在枕侧。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道:“我永远信你。”
陆奉神?情专注,在此时有?种不合时宜的认真。
江婉柔咯咯直笑,道:“瞧你,我开个玩笑罢了,快把我松开。”
陆奉眼神
?略过她的双手,语气意?味不明,“蓄甲了?”
江婉柔孕时图方便?,把长长的指甲绞断了,如今两个小祖宗落地?,她特意?戴上长长的护甲,蓄养指甲。
原因有?二。一来她体态丰腴,不似时下推崇的“柔弱纤细”之美,手也比寻常女子稍显“富态”。蓄着长长的指甲,让手显得纤细修长,更为美观。
其二则是为显身份。平民人家?的女子,平时忙于家?务农活,就是想蓄也没有?蓄起来的机会,贵妇人们爱留长甲,彰显尊贵的身份地?位。
她男人是本朝第一大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婉柔总不能天天穿戴得一副穷酸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国?公?府没落了。
除去这些,江婉柔自己也喜欢各式各样璀璨华丽的护甲,尖如鸟喙的鎏金护甲搅弄着丝绢,款步袅袅,仪态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