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月轻舟
常公公常伴皇上身侧,是个懂得如何行事的。他早知定有大事发生,在外面同几个亲信战战兢兢候着。
他进来看见永安侯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虽早做了心理准备,但见他如此模样,仍是有些心惊。
常公公对萧明征道:“皇上,这……如何处理?”
萧明征思忖了片刻,道:“把他给朕用麻袋包起来,嘴堵严实了,叫人看不出是谁,一会儿派暗卫悄悄送进天牢去,必不能让任何无干的人知晓。待到过几日一切筹备好了,举证之人安排妥贴,再做个样子来侯府抓人吧。届时,再把他放出来走上一圈,等知煜离开汴京再做。”
他又皱着眉头对贺知煜道:“这火到了晚间再燃吧,你自己安排。我先离开了,别显得太过吊诡了。”
贺知煜却喊住了他:“喂。”
萧明征没好气道:“怎么?”
贺知煜淡淡道:“永安侯倒了,贺家一脉却多有贤良之辈,断不可被此事波及。只是这朝堂之上,多有拜高踩低拉帮结派之人,恐怕终会有些影响。”
萧明征明知故问道:“所以呢?”
贺知煜看着他,冷冷道:“他倒了,你给我封侯,两厢抵过。这件事,便只是他一己之过,不会波及众人。我虽不做什么,但名头在此,仍是可以对贺氏一族有所荫庇,断不会让旁人欺侮了去。”
萧明征看着他,一副恨恨之色:“你想得可真好啊贺知煜。”
他拒绝道:“不行!你尚还年轻是一回事,但前脚削了永安侯的爵位,后脚我就要给你封爵,那得必是有十足令人信服的理由,至少得超过永安侯过往功绩,你过往军功也只与他相平。你想荫庇贺氏我自然能理解,但你也得为我想想!”
贺知煜目光灼灼:“我知道。但若是加上此次征北之功呢?”
萧明征咬牙切齿道:“那你得先赢了再说。”
贺知煜冷嗤一声:“原来你心中想的是奔着输去的?我可没有这般无用。”
萧明征恨恨道:“好!那就如此,我就先下了这军令,若此次征北之战可胜,我就封你为镇北侯!”
萧明征看着他冷淡神色,又道:“可是贺知煜啊,我怎么看你这么不爽呢,你上次打了我,如今我还得帮你收拾这烂摊子!”
贺知煜:“我又没求着你!我既然做了,就不怕背上骂名。你自己非要多此一举。”
萧明征自嘲地笑了一声,似是无法与之沟通,一副无处撒气的样子。
贺知煜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早晚有人会来替你收拾我的,你也不必急。”
萧明征有些不解:“啊?谁能打得过你?”
贺知煜低下了头:“你若是心中实在不忿,就同江大人说,让他来打我的时候,帮你多出上几拳,我不会还手的。”
萧明征皱了皱眉,不知这之间有何联系:“江大人?时洲吗?”
贺知煜点了点头:“嗯。不过这几日好像未见江大人上朝?今日也没在。”
萧明征道:“哦,那大盛的人终于是走了,江大人自请陪同送往大盛了。”
贺知煜叹了口气,道:“许是心绪不佳想换些环境吧。我却等不了他了,再过两日便要出征了。”
萧明征狐疑道:“他有何心绪不佳的,我瞧着他自请去大盛的时候很是积极呢,都说了不必劳动他前往,有些低阶官员陪同也就罢了,毕竟只是护送回去不是正式出使,意思点到也就行了。他还同我讲了一通什么邦交礼仪不可废之类的话。我懒得多说,便允了,瞧着他还挺高兴的呢。”
贺知煜不信:“定是你眼瞎!”
萧明征嗤了一声,没再争辩。
贺知煜又道:“我……还有一事。”
萧明
征撇嘴道:“从前什么都藏在心里,如今事可真多。”
贺知煜没理他态度不佳,自顾自说道:“永安侯……虽自行承认是他害了我夫人,但个中细节我尚未能全然查得明白,只查清了他于山路上布了人要推我夫人下山。我马上要去北境了,你能不能……帮我查个清楚,这背后到底还有些什么猫腻,我需得明白。”
萧明征本欲在言语上再占些上风,可听到是他夫人的事情,也没再说什么,便应下了。
……
夜已深了,天干物燥,四下寂静无人,一场烈火在慕风堂烧起,烈烈不休。
本该有人值夜的侯府,这夜却因放了暑日的特假,那火烧了许久,似都无人觉察。
贺知煜站在慕风堂不远处树丛中静静观看,碧叶掩映下,与夜色融为一体。
侯夫人岳氏却走到了他的旁边。
他侧脸看过,又转回头继续看向火光,道:“母亲。”
侯夫人叹道:“大火可真是掩盖一切真相的好东西。”
贺知煜微叹了口气,道:“母亲,你知道了。”
侯夫人勾了勾嘴角,有些刻薄的容颜上染上了些火光之色:“我掌家多年,这府中出了如此大事,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贺知煜问:“母亲怪我吗?”
侯夫人轻嗤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
贺知煜面上神色有了些波动,他停了停,看向侯夫人:“该来的总会来。那母亲,用那冰蟾玉镯害我夫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被我发现的一日?”
侯夫人愣了片刻,道:“你知道了。”
她自嘲笑了一声,又道:“也好,好过我悔恨不已,日日心中不宁。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了,我知道,你势必要惩治所有欺负了云芍的人。说吧,你想对我如何做?”
她神色黯淡了下去:“想来这背后之事你也已是查证清楚,侯府如今已经这样了,我只盼你勿要把旁人的事情抖搂出去,罚我一人便是。
贺知煜却缓缓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发现之后没有揭发母亲,还没时间去查证,但也设想过几种可能。但夫人没有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做。”
贺知煜低下头,纤长如羽的浓黑睫毛遮住了眼中神情:“但,母亲害我夫人是真,虽听说后来有所恢复,但做过害人的事却是无法抵赖的。母亲,惯常喜欢叫人去祠堂的,那镯子既是给我夫人戴了两年,便请母亲,两年日日都在祠堂中,对着我夫人和我娘亲的牌位,好好思量下,你来这侯府的初衷吧。”
侯夫人低头笑了,道:“是三年。云芍她……被我害得要吃三年的药才能恢复。她虽人不在了,也确实有些巧合在里头,但我愿三年于祠堂中不出,日日侍奉先祖神灵,反思为何我做出了如此害人之事,为何我潜心经营,却让你,让清娩,都过得如此痛苦。我既看重规矩,自己也当有个规矩。”
说完,侯夫人便走了,只留贺知煜一个人立于夜风,寂然无声。
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可以对永安侯狠绝至此,仿佛如梦一场。
他想起自己刚刚证实永安侯确实做了残害云芍的事情的那天。
之前已查出些皮毛,他又去找了永安侯当面查证,仍是不敢怠慢,又继续抓住了当初行事之人,责问了清楚,终于再也抵赖不过。
那夜,他独自躺在床上,心中万般情绪交错,煎熬难眠。到了后半夜,才睡着了片刻。
梦里,却回到了好时候。
他梦见自己躺在扶摇阁的榻上,旁边酣睡着的仍是自己那皓肤如雪,明艳如花的妻。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总是在她睡熟之后偷偷盯着她看,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好意思对她流露出些肆无忌惮的贪恋。这梦里便是此般场景。
可这夜的梦却又更好。
她于娇睡中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贺知煜,轻轻嘟囔了一声“夫君”,又沉沉睡了过去。——也是曾经极偶尔的时候会出现的场景。
贺知煜便是在此时醒了。
身边空无一人。
失去夫人这件事,初时痛心疾首,如骤雨暴淋,惊雷炸身。可在此之后,才是钝刀割肉,如潮雾侵染,不止不休。
贺知煜于此时再一次深切察觉,自己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那脉脉温柔,伴自己如梦。
他于此无人知晓的长夜,失声痛哭。
待到晨光熹微之时,他想通了很多事,但又觉得这想通的代价未免太大。
于国于君,于父于友,他不曾负过什么。于夫人,却所负良多。
而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沉溺悲伤,还得为着肩上之责去北境厮杀,仿佛天生便是冷血杀神,无心无情。
晨起,便又要做贺知煜。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转眼到了出征之日。
贺知煜换上了一贯冰冷自持神色,先带京城的两万出发。西南调兵之令已发,不日将与京城良将、北境存兵三方汇合。
旌旗猎猎,大军浩荡。
金人征战之意甚浓,只怕又是一场连绵久战。
征途漫漫,未有归期。
第51章 追妻 那冠玉怎么不见了?
征北之战持续甚久。
大概一年半之后, 此战役达到了高潮。
两军本实力相当,交战于寒渡, 情况胶着。一日,贺知煜率先锋部队夜间奇袭,烧毁了金军的粮仓,金人气势大跌。与此同时,北境兵将士气大增。
众人见贺知煜日日额上系着白布孝条,竟于军中流行效仿,取之为“为敌军送葬之意”, 大战多数告捷。金军亦是对此白布惶恐,日渐闻风丧胆。
终于在此战两年半之后,金军溃不成军, 缴械投降。
而此后, 双方和谈、诸城恢复生产、安处流民战俘等事宜,又用去了半年。
等贺知煜再返汴京, 已是三年之后。
他出发之时是夏末, 如今回来已是初秋。
三年边关的风刀霜剑似将他精雕细琢, 他的肤色加深了些,但面容更显清俊, 整个人亦是步履轻健,身形高挺, 清冷如雪。
眨眼, 贺知煜已回来月余, 应圣上之召入宫觐见。
御书房中。
萧明征案上堆了厚厚几摞奏折,见他来了,抬头看了一眼,道:“你这身上幽兰香气不错, 闻见就知道是你来了。让你取去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贺知煜怀中抱有一精致檀木长盒,他递给常公公,道:“臣也是费力才要来的,还请皇上珍惜些。”
萧明征不屑道:“呦,这封了镇北侯就是不一样了,不过同你要幅字,还这般叮嘱。”
贺知煜皱了皱眉:“你要不要,不要再还给家姐。”
萧明征却已打开了木盒,拿出了其中的墨宝开始欣赏,赞叹道:“啧啧啧,果真是令姐的手笔,这‘听海观涛’几字,雄浑淋漓,笔走游龙,不愧被称为有魏晋大家遗风,确是要盖过这书法大家颜氏后人的作品了。”
贺知煜淡淡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岂能俱靠先人名讳?家姐同那曹家和离之后,反倒是声名日起,名盛于汴京了。”
萧明征把字仔细放回了盒子,道:“可说呢,现如今可不好买到,朕还得靠着你这层关系。下次再给朕要一幅,就写‘河清海晏’几个字。”
贺知煜一脸难言,看向他处,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