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
老太太问:“今儿特来见我,所为何事哩?”
林婵道:“我年除进的府,眼见一月将尽,二月初旬,婚事悬而未决,心中着实慌张。”
老太太看向李氏问:“竟还未操持起来?”
李氏连忙放下香盒,走近回道:“关于婚配一事,老爷给了林小姐三条路选。”
老太太怒叱:“荒唐!林小姐和旻哥儿自幼订亲,年满婚配,一条明路,怎还分三岔了。”
李氏低道:“老爷也无法子,那边内阁首辅,相中旻哥儿,官大一阶吓死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老太太皱眉,一言不发。
李氏问:“不知林小姐可拿定主意了?”
林婵道:“祖母最明事理,我与旻哥儿婚约,拿到天王老子面前,那也是铁板钉钉,名正言顺的。如今看府上诸多难处,若舍了我,能搭救旻少爷及萧氏一族命脉,也算功德一件,我思忖,唯有嫁九叔一条路了。”
老太太道:“可云彰一介商人,身份低贱,怕是委屈了你。”
林婵微笑道:“祖母领我的情,这份委屈便没白受。”
老太太长叹,拉她的手,挨自己软榻沿坐了,好声好气道:“你尽管放下心来,日后在这府里,你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所享月例,和正房媳妇们一样。若有谁狗眼看人低,拿你不当一回事儿,就是瞧不上我老婆子。”
林婵道:“就等祖母这句话,我自心甘情愿嫁了。”
老太太笑道:“那得好好操持,大办一场!”
林婵道:“我听九叔的。”
老太太触景生情,说道:“我这萧府的儿孙,没个能及云彰,只可惜湘蓉福薄,不长寿。”不由落下泪来。
李氏宽慰道:“我倒觉她福好,活着时,被九叔百般呵护,捧在手心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得,大多浑浑噩噩一生过罢。”
老太太点头道:“你难得讲出三分理来。”
林婵无话,又坐会儿,吃尽一盏茶,告辞出来,往外走,刘妈抱怨不休:“嫁那位九爷,商贾低贱,遭人轻视,且生性奸滑凉薄,终年奔波南北,聚少离多,怎么看都绝非良配!”
林婵问:“嬷嬷可有更好的法子?”
刘妈语噎,半晌说:“我看老太太似被蒙在鼓里,小姐为何不和盘托出,求她相助,为你主持公道?”
林婵笑道:“她要不知,怎会问也不问?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刘妈无话了。
老太太待四下无人,说道:“这林小姐,虽年纪轻着,却莫要小瞧她,主意忒多,打算盘打到我身上,敢讨我的情,府中上下还没几个。”
李氏道:“不管怎样,她总算松口了。”又忧道:“旻哥儿如何是好?他一心一意要娶林小姐,若说林小姐不肯嫁他,必定去问,恐要闹出事端。”
老太太沉默半天,李氏不敢言,在旁候着,老太太才道:“云彰二十日要往江南去,你同他商量如何操办,三书六礼,挑个娶亲的黄道吉日,房卧铺设,坐床撒帐,请哪些宾客,筵怎样的席,是大张旗鼓,还是诸事将就些,毕竟续弦,总不能胜过头婚去,这是我想,还得他自个拿主意。”
李氏问:“娶亲的银钱,我们出,还是问他讨?”
老太太瞪眼道:“你手头富余,你出好了。”
李氏领悟,忍不住道:“到那时,府里张灯结彩,披金挂红,旻哥儿总会知道。”
老太太道:“我有法子。”招呼她到跟前,凑耳边低低的讲了。李氏听得频频点头,待老太太讲完,由衷赞道:“有句话儿说,姜还是老的辣,确是没错的。”
老太太道:“你好好管住下人仆子的嘴,若泄露半点风声,我拿你是问。”李氏连忙称是。
老太太道:“绮雯和旻哥儿相交甚近,寻个理由,打发她回家一段日子。”
李氏问:“由谁暂代呢?”
老太太道:“你房里有个叫惠春的丫头,我看着伶俐,让她来罢。”李氏答应了,不在话下。
掐指过了三四日,萧云彰到府,接讯来见萧肃康,刚进书房,听得杀猪般的叫,正在打小厮板子,满腿淌血,萧肃康喝停,命人拖出去。
萧云彰看坐吃茶,萧肃康道:“林小姐答应嫁你,实乃美事一桩。”
萧云彰笑道:“能否通融,我实无福消受。”
萧肃康沉脸道:“你可知,我若放话出去,林小姐并不愁嫁,为何非要指给你?你一介商贾,若能与士大夫结姻,抬阶身位,必有好处。我处处为你着想,你要知恩图报才是,怎还推三阻去,似我求你般?
萧云彰道:“是我愚钝了。”
萧肃康道:“昏礼定在哪日,如何操办,你同我夫人商量。”
萧云彰道:“我打算十九日行婚,一切从简。”
萧肃康略惊道:“十九日行婚,二十日动身,不得拖延几日在走?”
萧云彰道:“早定下的车船日程,实在难改。”
萧肃康吃口茶道:“你离京前,四弟、五弟、七弟入管商铺一事,务必安置妥当。”
萧云彰道:“明白!”
正这时,薛京隔帘禀报:“旻少爷来了。”
萧旻笑嘻嘻走进来,俯身作揖,萧云彰晓他们有话说,起身告辞,廊上福安恰在,薛京命福安送他出去,穿过月洞门,萧云彰问:“方才为何打那小厮?”
福安道:“口风不严。”
萧云彰边走,低道:“我二十日要往南边去。”
福安问:“何时回来?”
萧云彰道:“快则四月,慢则六月,我不在,你谨言慎行,明哲保身。”
福安点头,又道:“旻少爷和林小姐,十九日行婚。”
萧云彰脚步顿住,问道:“何人说的?”
福安道:“我们皆晓得,不过,大老爷吩咐,还在筹备时期,不许多嘴,闹得里外皆知,否则家法伺候。”
萧云彰让他回去,慢慢走进园里,站在踩春桥上,看烟云流水,池鳞竞跃。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放眼望去,是萧旻。
萧云彰笑着与他作了揖,且问:“看你乐上眉梢,可是有甚么好事?”
萧旻喜形于色道:“告诉九叔无妨,我与阿婵婚期将近,是而满心愉悦!”
萧云彰问:“婚期备在何日?”
萧旻道:“此月二十日。我现去和祖母告辞,方父亲说,务必申时进宫,与杨学士编修《太祖实录》尾卷,赶在皇上寿诞前完成。”
萧云彰问:“何时回来?”
萧旻笑道:“编修量大,我夜以继日,估计二十日,将将赶回。”拱手作揖道:“听母亲说,我与阿婵的昏礼,是九叔出的银子,我感激不尽,谢九叔成全。日后我在朝堂,若有一番作为,定上谏皇帝,给予从商者宽松之境。”
萧云彰听着,淡淡笑了笑,拍他肩膀道:“申时将至,你还不快去见老太太。”
萧旻一脸笑容,大步走远了,萧云彰笑容敛收,凝神又站了会儿,等到萧乾匆匆赶来,一起出了府门,往东西二市而去。
第19章 真相
且说林婵,她在房里做针指,小眉进来告道:“旻少爷打门,要见小姐哩。”
林婵道:“你回他,我不见。”小眉得令出去了。
少顷功夫,林婵听窗寮间隔“呯”得一声,间隔“呯”得一声,心底诧异,起身去开窗,探头望到萧旻,坐在墙头,手里拿块瓦儿,欲要往这边丢,看她出现,丢掉瓦儿,作了一揖,笑嘻嘻问:“为何不愿见我?”也不待林婵答,自说自话道:“你一定讲不合规矩,有悖礼制,罢了,反正也没几日好分,待我们成亲后,日日夜夜可在一起,想来颇欢喜。”
林婵啐他一口,冷起脸欲关窗。
萧旻急忙道:“你恼甚么?可是母亲说了,你嫁我为妾一事,那是她与祖母玩笑的,要试一试你对我的真心,我可没答应。”
林婵手停住,茫然然看他。萧旻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喜讯儿,祖母方才讲与我听,让我不要声张,我们这月二十日行婚。”
林婵呆呆问:“二十日,我与你行婚?”
萧旻道:“你以为与谁?”
他捻了指头道:“还有十六七日,仓促了些,只因府里用度紧张,昏礼的银子,又是九叔出的,他要往南边行商去,是而得赶在他离京前,把事办了,阿婵最大度解人意,应不会与我计较。”
林婵问:“何人说的,我与你行婚?”
萧旻道:“你傻了不成?还需人说?明面上摆着的。”他看日阳旁落,笑道:“我得走了,礼部有令,务必申时进宫,编修古典,我需得夜以继日,早些完成,回来好与你结亲。”
起身拍拍衣裳沾的泥灰,顺梯而下,徐徐不见了。
林婵方才惊转,如五雷轰顶,浑身发抖,想起甚么,转身往外跑,差点和小眉撞个满怀,却也顾不得,出了院门,瞧见萧旻在前面走,她张口要喊,却喊不出,紧追几步,不觉又慢下来,思忖便是叫住他,该从何说起呢!这府里自上而下,明欺暗骗,连自己亲人,也玩弄股掌之间,她有意向萧旻说明真相,说了又能怎样,为时已晚矣!眼睁睁见萧旻逐渐远去,背影模糊,她略站会儿,抹掉眼泪,调转方向,往老太太院子去,总要问个清楚明白,可两条腿灌满铅般,人也虚空,摇摇晃晃,越走越慢,上下踩春桥,累得直喘气,不知不觉到了,望着门首,又气又恨,百般滋味绕在心头。
惠春拎食盒子,从院门内出来,走没几步,看见林婵立在一株枯柳边上,不晓在想甚么,遂上前见礼,笑问:“林小姐这是打哪来,又要往哪去?”
林婵心头撺起一把烈火,压抑声儿问:“你怎打老太太房里出?”
惠春回话:“绮雯姐姐家去了,让我来伺候几日。”
林婵问:“府里大丫头不少,如何挑拣,也轮不到个粗使丫头?”
惠春道:“可不说是呢,谁能猜中老太太的心思!”
林婵冷笑盯着她,说道:“我倒猜了些,你听讲的可对!”
惠春面色瞬间发白,抿紧嘴唇,一句话不说,林婵又不想讲了,觉得甚没意思,只道:“年除日你的送炭之恩,现已扯平,再不互欠!”
惠春嚅嚅道:“林小姐......”
林婵不理,头也不回迳自而走,不在话下。
惠春拎食盒子,来到厨房,正是休憩时刻,厨役围桌坐着,有闲话的,有扒饭的,有赌牌的,见她来,一个婆子接过食盒子,揭开盖,端出盛菜的碗碟,烧鸡,炖鸭、蹄膀,糟鱼,两盘炒素,老太太每样动两三筷子,还余许多,一众喜笑颜开,道来得及时,佐酒正好。
惠春娘站起身,往厨房拿酒坛。惠春后脚跟着,忍不住哭了。
她娘唬了一跳问:“哭甚,被老太太骂了?”
惠春道:“林小姐晓得我骗了她,恨死我了。”
她娘舒口气,笑道:“我当甚么大事,晓就晓得吧,恨就恨吧,日后见着,躲了走便是。”
惠春闷闷道:“林小姐让我传话,我不该告诉老太太,又顺老太太意,骗了林小姐,坏了她和旻少爷的姻缘,我也不晓自个怎么想的,这般坏心肠。”
她娘笑道:“别在我面前乔张致,旁人被你表面瞒骗,我不会,好歹是你娘,还不了解你,一股性子争强好胜,野心大。”
惠春说道:“兰香被大老爷一脚踢死后,我可怕了,一刻也不想在那屋里待。”
她娘道:“这不出来了。老太太倒也说话算话,你不用替林小姐发愁,她再怎地委屈,也比我们命好,嫁不了旻哥儿,嫁给九爷,一样不缺衣少食,仍是富贵命。”
惠春大惊,急忙忙去捂她老娘的嘴,气极败坏道:“可不许乱说,不要命了!萧生那厮被打得腿折了。”
恰有婆子立门口嚷嚷:“拿的酒呢,娘俩在这嘀嘀咕咕,神神秘秘地,有甚话好说?与我一听!”她娘与惠春吓了一大跳,一个去墙角端酒坛,一个往灶里掏红薯吃,各自散开了。
萧云彰在奎元楼订了清静上房,备一桌席,煤、柴、布、骡马市及其它杂市的总管事,揣了帖儿应邀而来,彼此见礼,萧云彰居首席,其余依次而座。
煤市总管李青问:“九爷定下何时起身?”